刘进继续说道:“然后,高祖对我笑了笑,说孙儿该回去了。”
“那,进儿,高祖的话你可曾都记下了?”刘彻有些急切地问道。
从他的声音中,刘进竟隐隐觉察到丝丝迫不及待,次在自己这位皇祖父身上觉察到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这还是第一次,看来这老祖宗的名头还挺好使啊。
然而本就是胡编乱造,刘进只想着找个由头,把李陵并没有真正投降的真相给说出来,却压根没考虑刘邦在梦里会说些什么。
以他一个二十一世纪青年的思维,上哪去猜刘邦的心思,得亏他留了个心眼,否则还真要完。
刘进俯下身子,尽量用他以为最愧疚的语气答道:“孙儿无能,梦中所记,醒来之后就都给忘掉了……”
“唯有一件事,或许是因为高祖特意叮嘱,孙儿竟一直铭记于心。”
刘进话音刚落,刘彻还没开口,太子老爹刘据确是忍不住道:“究竟是何事?进儿,你快些道来!”
刘彻虽未开口,却也是把目光投向刘进,显然也是有些期待。
刘进也不敢吊他们的胃口,直接道:“高祖说那背弃祖宗,投靠夷狄的乱臣贼子,非为李陵,实乃李绪!”
在听到李绪这个名字的瞬间,刘彻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李绪,他是汉军的一名塞外都尉,若是寻常的都尉,他刘彻身为一国之君肯定不会念念不忘,但这个李绪却不一样。
他还记得当年,就是这个李绪,身为大汉的塞外都尉,在匈奴人入寇之时,竟不战而败选择了投降。
在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怒火中烧的他甚至摔了一件心爱的玉器!
他对此人的痛恨,更甚于李少卿,李陵好歹也是杀伤了那么多胡虏后,因为无力回天方才做了降将。
“那么也就是说,为匈奴人练兵之人,正是这个贼子?”刘彻有些咬牙切齿的道。
刘彻心中的怒火在翻腾,身为一国之君,大汉朝的天子,他喜欢任用有才干的臣子。
在他这里,只要你有才,不问出身无论性情,他都会大胆地任用你。
卫青,最初只不过是奴仆私通生下的奴产子罢了,若非他宠幸了卫子夫,他恐怕还是平阳侯府一个小小的骑奴,可他却敢力排众议,让他第一次出征就率领一万大军作为四路主力之一。
主父偃,穷困潦倒之时人憎狗厌,不仅儒生们排挤他,就连他的父母兄弟都讨厌他,他不仅采纳了他的推恩令,还一直提拔他,让他最终做到了齐相的高位。
公孙弘,地位最低下时,不过是为别人放猪的寒门子,学儒术学了几十年还是一事无成,可武帝看中他后,即便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他还是坚持任命他做丞相。
你有才,我重用,但前提是,你必须忠心!
否则的话,便是再有才,就如东方朔所言“不用则为虫。”
所以,他刘彻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君上、投降匈奴的不忠之人,对这些人他恨不得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良久,刘彻的怒火才平息下来,他又重新坐到了榻上,对着刘进和刘据道:
“长孙和太子,就先回去吧,李陵之事,太子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刘进和刘据只能老老实实躬身答道:“孙臣(儿臣)告退!”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望着孙子和儿子离去的背影,刘彻似有所思,良久喃喃低语:“莫非高皇帝也知晓朕的难处?”
迈出玉堂的宫门,刘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清楚自己成功了,太子老爹成功过关,李陵的事也差不多搞定。
或许目前来说,想要匈奴放回李陵难度很大,李陵孤身逃脱的几率也很小。
但是,既然刘彻已经知道李陵并没有真的为匈奴人做事,那么李陵的家小必然无虞。
就算是为了亲人,李陵也不会真的投降,如此一来,历史上的右校王也就不复存在了。
“只是,估计公孙敖就惨了,他应该不会像历史上那般,靠着诈死多活个五六年了。”刘进心里想。
其实要是把李陵的仇人,按照他痛恨的程度来列一个名单,那公孙敖不是第一也是第二。
话说在李陵兵败被俘大概一年后,汉武帝又想到当时李陵的处境之难,前有匈奴大军十几万,身后却找不到援军的半个影子,就是无解的危局。
于是,武帝就派人深入敌境,接应李陵回归汉朝,这人就是因杅将军公孙敖。
可武帝却是用错了人!
公孙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可以这么说,他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命中遇贵人有多么的重要,在大将军卫青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骑郎的时候,他救了卫青一命。
然后等卫子夫受宠,卫青也入了刘彻的眼,联系密切的姻亲关系,加之他本人也有才干,很快便被刘彻委以重任。
卫青也仁义,对这位老兄弟多加照拂,不仅每次打匈奴都带着他,还特地给他安排好位子。
反正就是能帮的都帮了,就差把匈奴人的首级砍下来,扔到他脚下让他捡了。
可别人帮再多,自己不争气照样没出息!
元朔六年和元狩四年,大将军卫青作为攻打匈奴的主帅,带着公孙敖刷怪升级。
可公孙敖不给力啊,到头来寸功未立,整得卫青也挺无奈。
元光五年和元狩二年公孙敖的表现更是没法看,前者是因为损失太过惨重,后者则是因为迷路失期,依照汉律都被判了死罪。
要不是汉朝可以拿钱赎罪,公孙敖早就没命了!
天汉四年,也就是今年,因为同匈奴左贤王交战失利,损失士卒过多,他马上就又会被判死刑。
历史上他靠着诈死逃过一劫,直到公孙敖的妻子牵扯到一桩巫蛊案,这家伙才被揪了出来,最终被腰斩。
现在因为刘进的缘故,公孙敖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
出了建章宫,太子少傅石德和一班太子属官迎了上来。
看到刘据,他们脸上纷纷露出笑意,纷纷走到刘据父子跟前行礼。
受了他们的见礼后,刘据却没有像以往那般和他们同行,而是叫来一辆马车,让刘进和他一起乘车回宫。
石德等人见了,虽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没说什么,人家父子情深同乘一车,他们也不好意思凑上去。
坐在马车上,刘据目光打量刘进:
虽尚在发育中,但肩膀已不再稚嫩,即便是盘坐,也难掩挺拔的身材。
双眼刚毅而有神,眼神炯炯如炬,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睿智和成熟。
直到此刻,刘据才发觉,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己心目中的小孩子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刘进父子乘车离去且先不提,却说武帝在玉堂之内将霍光召来。
刘彻面无表情道:“朕有两件事,卿亲自去办,第一,暗中派人前往匈奴打探李陵的消息;第二,公孙敖的案子,卿去一趟廷尉给朕盯着点,记住要依法处理。”
霍光听明白了,皇帝的言下之意就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禁止拿钱赎罪。
霍光心里想“看来,公孙敖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但,公孙敖的死活管他什么事。
脑海中揣摩着皇帝的心思,霍光的反应也没有迟钝,匍匐在地叩首道:“诺,臣谨遵陛下诏命。”
霍光领命而去,大殿之内除了一些侍从,就只有安坐在榻上望着敞开的宫门沉思的刘彻。
这位须发皆白、面容苍老的帝王,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