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柔地掠过向薏,她抬起头来,不自觉的黯然神伤。
很多时候,向薏不知道她来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她总是感觉自己在这人世间空空荡荡,萧萧索索,无欲无求。
曾经的很多夜晚,向薏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声,只是看着自己藏在角落里那张大海图画,一点一点去度过漫长黑夜的每一分每一秒,一门之隔的父亲在外面将家里面的东西都摔得粉碎,父亲心情极度恶劣的时候,也会踹开门踢上向薏几脚,用暴力发泄自己。
当时懦弱的向薏只会忍气吞声,有时候母亲实在忍不住了,也会进房间抱住向薏,和她一起遭受向父的殴打,甚至某些时候她们二人也会被打的遍体鳞伤。
每次结束之后,向薏总能看到对面窗户前的廖坏站在黑暗里,默默看着她。
从某种方面来讲,廖坏是向薏不想提及的忠诚记忆者,他始终不会忘记向薏所遭受的一切,甚至必要的时候,提醒向薏想起那痛苦的记忆。
在每一次向薏想要忘掉的瞬间,廖坏会及时出现,然后毫不犹豫地掀开向薏的伤口,那种感觉,比起在伤口上撒盐,有过之而无不及。
向薏很希望自己是一粒尘埃,卑微到细小的缝隙里,不再有期待,也不会被别人发现。
很多时候,向薏喜欢举起手来,把手举过头顶的那样举手,然后对着太阳把手指分开,让阳光从指间的缝隙里穿透而过,仿佛这样她的心可以有温度一些。
她还是经常性的回忆起以前令她痛苦的一幕幕。
谁也不是向薏,谁也不知道她有多痛。
也许很多人总把反抗当做一种叛逆,可他们不知道过去的向薏,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有反抗的念头,即使有,人言可畏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向薏。
如果向薏反抗向父,只会被说大逆不道,而向父的动手,在其他人眼里只是管教不听话的她。
因为在混浊的环境里,任何一丝清醒都会被当做一种滔天的罪过。
向薏见过周围人对她的目光,诧异,嫌弃……
每当向薏在门口坐着的时候,总能听到不远不近的人声。
“这个姑娘看着中规中矩的,也没看出来有啥不好的品质啊,一天天的挨打,这不得气死她父亲啊,人啊,果然不能看表面,文文静静的也不一定好……”
几个周围的妇女磕着瓜子,说话声不远不近,向薏全部能听清。
其实也无所谓了,向薏已经习惯了。
清者自清终究还是敌不过人言可畏。
清醒在以浑浊为主的世界里,自然不会成为一种常态,只会成为一种茶余饭后的笑点。
这一点,廖坏也深有体会。
向薏从长椅上起来了,她匆匆收回了自己的情绪。
回到她和向母住的区域。
“你爸,他……怎么样了?”向母的脸上都是期望的光,向薏不忍心告诉她事实。
看着母亲眼睛里的光,向薏很难过,也不知所措。
“他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没有胡言乱语,整个人状态不怎么好,眼神涣散。”向薏只是这样简单告诉了母亲。
向母眼中的光有一点点的黯淡下来了。
“这样啊……没关系,时间长了,慢慢疗养说不定可以恢复一些的。”
向薏看着自言自语安慰自己的母亲,她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也许快要窒息了吧。
无论如何,向母还是希望自己的丈夫好起来,即使过去她所遭受不堪的对待,在得知向父生病的那一刻,心里的恨意已经消散大半了。
“我明天再去看看吧,还是放心不下,看看有什么缺的或者不合心意的……”向母嘴里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已经收拾一些明天准备給向父拿过去的碎小的生活物品。
向薏其实很想告诉母亲,工作人员已经都安排好了,不用这么费心的。
但是当她看着母亲满怀希望的那一刻,觉得不该这么熄灭母亲的憧憬,她没有这样自私的权利,也许,母亲放下了,可是她还放不下。
向薏凝眉,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呢,涩涩的,苦苦的,带着一种说不出口的灰烬气息,那是向薏的内心独白。
第二天。
魏嘉安面色枯槁,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向薏心里有一点点心疼,但是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简单问了一句,让他好好休息,自己最近也应付得过来,不用着急的往过来跑。
魏嘉安依然笑着对向薏说:“我啊,没事的,身体好得很,不用担心我。”他强撑着语气。
向薏默默垂下眼睑,没有说话,她,只是,太心酸了。
向母准备过去看看向父了,向薏和魏嘉安陪着一起去了。
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向薏说自己不进去了,向母点点头,理解她。
她知道女儿还没放下,需要时间沉淀心里的不忿。
魏嘉安提出去外面走走,向薏同意了。
很久很久了,他们没有一起散散步了,短短时间内经历的变故,让向薏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了,魏嘉安懂得。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是魏嘉安在书上看到最美好的句子,因为他始终相信,经历劫数磨难的人,是上苍替她们早就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她们遇见更好的人,尝遍人间百味,沉淀世间万物,才会懂得人生的真谛。
而他觉得,向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遇见他,也是安排好的缘分。
他希望向薏遇见他,是向薏未曾拥有过的千里光,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已经成为她的千里长明,给她最明亮的烟火光华。
他知道,现在的向薏只是敞开心扉都很艰难,但是他不在乎,他相信自己能让向薏慢慢走向他,为他敞开心扉,毫无保留的接纳他。
他们二人慢慢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但是气氛很舒服,有一种状态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很惬意,莫名的合拍。
这大约就是默契吧。
突然,后面一阵急促的喊声。
向薏回头,满身是血的工作人员,目瞪口呆。
工作人员跑到她跟前,接下来说的话,是向薏这辈子最不愿意听到的。
“你父亲在病房里突然失控了,你的母亲被意外误伤了,现在情况很危急,快去医院吧。”工作人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向薏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看见对她说话的工作人员的嘴一张一合。
她已经完全空洞了。
魏嘉安见状,当机立断。
他快速地拉起向薏来,奔跑着。
他害怕事情的严重性超过他的想象,他害怕向薏留下一辈子的遗憾,他害怕……
向薏只能感觉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魏嘉安拉着她一直在奔跑,但是向薏的腿软绵绵的,她感觉不到自己在奔跑,他们跑出了精神病院门口,魏嘉安让向薏等他一下,他跑到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拉着向薏上了车,告诉司机快点去医院。
司机很快加速,车在路上飞速运转。
向薏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她的大脑像是暂时性失灵了一样。
魏嘉安一直抱着她的手,用力的来回搓着,他想要向薏的手变得暖和一点儿,但是,无论他怎么搓,向薏的手始终冰凉入骨。
医院门口。
魏嘉安拽着向薏跑进医院,问完医院前台,径直跑进抢救室门口,护士把他们及时拦住了,让他们在外面等候。
魏嘉安慢慢按着向薏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他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滴落在向薏的胳膊上。
向薏瞬间回过神来。
她凄厉地哭着,摇晃着魏嘉安。
“魏嘉安……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啊,我…也好…冷啊。”向薏浑身抖动着,她已经嘴角不自觉的开始哆嗦了,说话也开始口齿不清了。
魏嘉安抱着向薏,用手慢慢抚摸她的后背,希望给她顺顺气,缓解她现在的情绪。
魏嘉安也红了眼,他不知道上天为何要如此捉弄这个女孩儿。
他这一刻只祈求向薏的母亲平安无事。
世界这一刻的时间流动极其缓慢,一分一秒,温温吞吞,意兴阑珊。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吧。
抢救室的红灯灭了。
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缓缓走出来。
“哪位是家属?请跟我来一下吧。”
魏嘉安扶着向薏跟着医生的脚步挪动着。
急诊科室内。
“我跟你们二位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吧,病人脑部受到钝器挫伤,颅内现在有很多的瘀血,目前是重度昏迷,醒来或者是醒不来还是一个未知数,我也很难保证,我们一会儿会召集专家开一个紧急会议,看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你们先平复一下心情,病人现在转入了ICU,我个人不建议你们进去探视。”医生语重心长地说。
魏嘉安和医生简单沟通之后,带向薏便先离开了急诊科室。
他带向薏站在了ICU的外面,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向母的鼻子和嘴中插满了管子。
向薏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哭的绝望窒息,哭的悲哀无助。
魏嘉安宁愿躺在里面的人是他,而不是向薏的母亲,这样的结果,会让向薏疯掉的。
从他认识向薏那一天起,这个女孩几乎没有笑过,她的世界好像没有光,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
这一刻的魏嘉安,觉得自己很没用,一无是处的那种没用。
医院里面依旧人来人往,大家看着蹲在地上痛哭的女孩儿,匆匆瞥一眼,再匆匆移开目光。
没人在意向薏,只有旁边的魏嘉安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向薏好过一点。
时间依旧奔涌着向前跑,也不会因为谁而停下来。
魏嘉安陪着向薏一夜无眠。
第二天的清晨依旧来临。
向薏看着床上的母亲,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整个人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就那么痴痴地看着ICU里面。
魏嘉安怎么劝她,她依旧无动于衷,不肯吃一点儿东西。
这时候,向薏的手机响了。
拿着手机的魏嘉安,看了看屏幕的显示,是精神病院那边打过来的电话。
魏嘉安的心咯噔一下,他感觉心跳都慢半拍,他觉得还有什么更大的危机在后面等着他们。
魏嘉安慢吞吞地拿起手机。
接听。
“请问是向薏小姐吗?”
“我…是她的朋友。”
“向薏小姐的母亲情况稳定了吗?要是可以短时间离开一会儿的话,我想请向薏小姐来院里看一下她的父亲,她父亲现在状况很不好,因为昨天已经涉嫌意外伤害向薏小姐母亲的罪责,但是由于特殊情况,警察局暂时派人来院里看守他了,但是,镇定剂现在对他起的作用已经很微小了,我们等待向薏小姐来讨论下一步的安排。”
手机慢慢从魏嘉安手里滑落于地上。
“喂?喂?能听到吗?喂?……”
魏嘉安转头看着向薏已经超越了人体的崩溃程度了,她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
魏嘉安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告诉对方情况,然后挂断。
魏嘉安还是告诉向薏了。
向薏看着ICU,又转头看向门口,一边是她爱的母亲,一边是伤害她母亲的父亲。
向薏不知道怎么选。
她拼命抓着自己头发,望着ICU,望着门口,她感觉自己陷入了天旋地转之中。
恍惚间。
向薏看到父亲朝她吼叫着,踢打着,她也看到母亲对她柔柔地笑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听见魏嘉安在光中呼唤着她,她又感觉自己的心脏好痛好痛,她按压这自己的心脏,脸上因为剧痛而表情扭曲。
向薏晕倒了,魏嘉安看着向薏在他面前缓缓倒下。
“向薏,向薏,醒醒啊,医生,医生,救命啊……”魏嘉安把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喊向薏和医生了,他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他害怕这个女孩离开他。
向薏很快被推进了抢救室,魏嘉安被急诊室的门挤出去了。
他一脸颓败,坐在长椅上,害怕地哭着,偶尔抬起头,望向ICU里的向母。
魏嘉安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阿姨,你快醒来吧,赶快好起来吧,你看向薏,她已经坚持不住了啊,阿姨,你快醒来吧。”
魏嘉安哭的那么悲痛欲绝,他那么期望向薏不要有事,他想给向薏的一切,还什么都没有兑现呢。
他想给这个女孩儿最好的,他想给这个女孩儿独一无二的魏嘉安式偏爱和宠溺,他想给这个女孩儿绝对的唯一。
魏嘉安坐在长椅上,看着抢救室的红灯,他患得患失,简直害怕到了极致。
他起来坐下,坐下起来,一直循环往复这两个动作。
强烈的焦虑,极度的恐惧,让这一刻的魏嘉安也快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