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凡抱着王瓷,对杜正连说道:“大爷,我想出去转转,您要不要一起?”
老人看看时间,问道:“你们不吃饭了?”
王小凡摇头,没心情;王瓷也摇头,没胃口;耿鑫嘀咕句“这儿的水做的饭哪敢吃”,看来是没胆量。
杜正连见状,对一旁杜明安说道:“老二,你陪几个娃吧。”说完,自顾自下地走去了厨房。
杜明安显然不太愿意,约莫老爹听不见了,便对几人讥诮道:“你们真觉得自己能解决这事儿?”
王小凡也不装高风亮节,直言道:“不觉得,可总得给我们领导装装样子!”
王瓷在底下讶异地望他一眼,听着他心跳。女孩感到他情绪似乎有所变化。
杜明安强忍着心里的怒气,甩给三人一副白眼后率先走了出去。
“你身体不舒服,就留在这休息吧!”王小凡对怀中人儿道。
王瓷哪舍得这臂膀的温柔乡?哼哼唧唧半天就是不肯起身,耿鑫受不得这刺激,同样拂袖而去。
“师兄,你不能把我撂这儿,我在这人生地不熟地,人家害怕……”
女孩说的楚楚可怜,惹人疼惜;王小凡轻叹一声:“一起也行,但你先从我身上下来,你这样跟个八爪鱼似的,我很难的!”
“不行,不行,我腿软,一松手就倒地上了……”
王小凡蹙眉,心想这姑娘是不是刚才脑子被熏坏了?这无赖的模样怎么跟宋晓敏一样一样的?
他哪里晓得这王瓷可不就是师承了晓敏?!
上次晓敏答应帮她追王小凡果然没有食言,第一堂课,就是以自身经验告诉她:这王小凡脾气贼好,你越作他就越把你挂心上……学生理论学得认真,才有了如今的实践。
当王小凡如同一颗会行走的桉树,而王瓷是那树上的考拉,两人终于挪出门口的时候,耿鑫实在忍不住粗暴的催促:“能不能快点?太阳都落山了!”
杜明安同样不耐烦道:“你们要去哪?我可没时间跟你们耗。”他约了一群老娘们打麻将。
王小凡想了想,“去村里污染最严重的地方看看,”他低头对“考拉”说道,“下来吧,你得开车。”
王瓷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树,慢悠悠朝驾驶室走去;另外三人也各自准备上车,刚拉开车门,就听女孩“啊”的尖叫一声,耿鑫几乎是光速的从车的另一侧奔到她身边。
王小凡和杜明安也赶来,他们看见女孩满脸惊怒地指着车门上的一块约40码的凹陷,上面土黄的鞋印清晰可见。
真相不难推测,定是刚才出去的那波人里有人心中忿忿不平,拿王瓷的保时捷撒了气。
耿鑫不顾绅士,扯着嗓子嚎开:“这tm谁干的?给老子站出来!我要和你单挑!”
应战的,只有几户村民养的狗。
王瓷蹲地上心疼的抚摸着“车疤”,抬头怜兮兮地问两位同事:“修理费所里给报销吗?”
耿鑫无语凝噎,王小凡轻拍她肩膀,淡淡道:“这是它的勋章,主任怎好意思剥夺呢?”意思很明显啦!
“那——唉,算了……”她又看杜明安,天真的想找村民索赔,但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就知道那群大爷大妈是不会理自己的,搞不好,人家纷纷往地上一躺,自己还得倒赔一辆车钱。
王瓷的心疼落在杜明安眼中净是城里人的矫情,他鄙夷道:“你这小蛤蟆也太不抗造了,我们村的拖拉机,你随便挑,把脚给你踢折了也甭想蹭点漆下来!”
小蛤蟆?!
三人同时一愣,又同时恍然,耿鑫甚至走到车前仔细端详起来,很欣赏老农用词的准确。
王瓷又气又恼,起身跺下脚便上了车,关门时很用力;王小凡哭笑不得,深觉这趟差事最苦的也许并不是自己三人,而是这辆莫名其妙被从舒服的车库里派出来的保时捷,不光“肉体”受苦,还要遭受“精神”伤害,得亏没告诉杜明安这车叫“破鞋”……
几人先驱车去了村中几处较大的池塘、水洼,路上王小凡从包里掏出四副口罩分下去,但杜明安摆摆手,表示自己习惯了,不需要。
车子愈靠近池边,恶臭便愈发冲天。王瓷即便戴上两副口罩,也仍被熏的够呛。但她并不打算打退堂鼓,虽然车子是被村民破坏的,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污染导致他们情绪失控,所以她一定要揪出幕后黑手,为“小蛤蟆”讨回公道!
每到一处,杜明安便会指着面前的一片荒芜,忍不住的破口大骂;王小凡则和耿鑫拿着工具收集废水、土壤和植物,并录像作为存证,小心收好后,再架着止不住口的杜明安将其拖回车里载走。
这样几乎折腾了一下午,在黄昏时候,他们来到了月河边。
河道弯弯如月,谓之“月河”。
杜明安说,在他小时候,夏天常和伙伴在河中戏水玩耍,那时候的月河之水正如她的名字,清澈冷冽,芳草青青,鱼儿悠悠,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小河村人……可如今,举目望去,墨绿水色之上浮着一行厚厚青藻,就像美人的俏脸上被泼了层绿色颜料!可这“绿意”无论如何都与盎然的生机扯不上关系……
王小凡踩着松软的猩红泥土,沿着河边溜达,途中遇到一块大青石板,他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
不远处耿鑫喊他快回来,又不是什么漓江春水,有啥可看的?
王小凡只是笑笑,没有动弹。
他抬头望了望远处四周,发现小河村原来是被一片蜿蜒起伏的矮山拥在怀里,那山中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红瓦白房正冒着袅袅炊烟哩。比村里那一排排灰色水泥盒不知道漂亮多少!
王小凡觉得,要是这水是从前的模样,天也是晴朗的,那自己坐在这儿该看到一副多么美丽的画啊?!
“可是月河,对不起,我只是一个躲进二次元里再不敢出来的逃兵,不是能拯救你的英雄。”王小凡喃喃着。
“师兄,耿律师已经取证完了,快走吧,这水——不好!”王瓷不知何时到他身边,在一旁轻轻唤着。
“小瓷,东西脏了都可以用水洗干净,可水脏了用什么洗呢?”他动也不动的问道。
王瓷一怔,旋即望了眼月河坚定道:“我们一定能帮她恢复原来的样子!”
王小凡讪笑一声,想叹口重气,但一想自己的肺应该不喜欢这么做,便双掌一拍青石,腾空跃起,径直从王瓷身边走过。
女孩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
小河村里竟然有家招待所,就像沙漠里开了家澡堂,令人匪夷所思!虽破旧,但对于不想来回折腾的王小凡三人已然满足,于是开了两间房,王瓷单独一间,王小凡和耿鑫住一间。
三人在王瓷屋用车里带的水冲了泡面,边吃边聊。一番风卷残云后,王小凡便叫王瓷早些休息,自己拉着依依不舍的耿鑫回去了。
刚回屋,这耿鑫似乎是王瓷不在面前放了松,再加之一丢丢的水土不服,竟开始疯狂腹泻,厕所是一趟接一趟的跑,排泄声、放屁声接连不断,偶尔还形成了喷薄的韵律,高低纵横,荡气回肠……
王小凡没想到在外面没事,反倒在室内被恶心的够呛,索性裹件单衣出门避祸去了。
来到前台,恰遇王瓷,女孩对两人间有缘的事情分外高兴,“你怎么出来了?耿律师呢?”她问。
“在唱《菊花台》,我嫌吵,出来散散心。”
“菊花残,满地伤……一定是今天看到村子的满目疮痍让耿律师有感而发吧……”
王小凡一乐,慨然道:“可不是嘛,伤感的都站不起来了……”
他又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没好,只是有些习惯了,不想吐了!”
“你这跟小强一样,适应力惊人啊!”王小凡打趣道。
“师兄,你这么直男会没有女孩子喜欢的。”
王小凡哈哈一笑,“我有Saber就够了!”
这话如同一种单身宣言,让王瓷很欣慰。
现在虽然快七点了,但天依然保持着黄昏将夜的状态,勉强能视物,二人遂决定出去溜达一圈。
沿着村中主干道,两人放心的走在路中央——农村的夜晚总是静谧的,不怕有车从后面撞来。
女孩一边观察着农舍,一边问道:“师兄,到目前为止你有什么想法?”
王小凡直言:“我想回家!”
女孩嗔怪:“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
“你说,假如,我是说假如,真的是云盈干的,为什么没人来查它呢?”
王小凡有些不耐,小姑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
他不打算回答,要么你就纯洁下去,要么,我的沉默你应该懂……
而王瓷显然是懂了,因为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另起话头:“师兄,你看,这里路是灰的,屋顶是灰的,墙是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灰的!”
王小凡心想何止这些,就连每户门上贴的春联、门神都那么黯淡无光,消融在这灰色里。不知村民在张贴的时候可曾感到过喜悦和希望?亦或者心中心情也是灰色的呢?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在接近路的尽头,两人看见一处大院,皆被它的大门吸引住了,无他,只因其气势恢宏,在该村灰色的基调中另类的闪耀着五彩斑斓。
它的造型是座复古楼牌,一匾额写就“风调雨顺”;两根赤红的粗大柱子从上至下密密麻麻钉着“小河村党支部委员会”、“小河村村民委员会”、“小河村民主监督委员会”等牌子;而其设计者为能在黑夜中仍可彰显威严,在每个牌子边上都围了圈LED灯泡,有红的、有绿的、有蓝的……煞是好看!
看来这里就是村委所在地了。
两人还注意到外墙上,在早已黯淡的计划生育口号之上,有用鲜红颜料涂写的新标语:“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一男一女在将这“夜店风”设计好声嘲笑一番后,透过空花铁门看了看里面情况,发现院里的联排房里仍有灯光,王瓷便想敲门,王小凡忙拦住她。
“你干嘛?”
“进去找人了解了解情况。”
“都这点了,别进去了。”
“那我们明天来,师兄,你定个时间!”
王小凡闻言不语,只茫茫然地眨巴着眼睛。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
“师兄,你该不会——从没打算过找村领导?”王瓷有些不敢置信。
王小凡又烦了,催促着:“走了,走了,人家在里面打麻将呢,别打扰他们!”
他拉起王瓷就走,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女孩心里别扭,扑扇着一双大眼望他,可王小凡一直昂着头前进。
回去路上,两人默默无语。
黑夜降临,除了农舍窗户透出的光亮,路边再无照明。王小凡打开手机电筒,为两人照路。
走着走着,忽然,王瓷问道:“师兄,你说为什么有人就是不能按规则办事呢?”
王小凡盯着脚前的光圈,觉得她今晚的问题真多,沉声道:“因为规则是人制定的,而人又是渴望特权的。”
“所以,为了私欲就可以昧着良心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吗?就可以任意的欺负弱小吗?”
“你这么问,是选择相信杜正连了?”
“你不相信吗?”
王小凡不答,兀自往前走。
王瓷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大喊:“师兄,我问你呢!”
王小凡仍不停!
“王小凡!”
一声夹着怒气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王小凡猛地顿住,回过身来,笑得勉强,“你,你这问题我现在回答不了。”
“是回答不了,还是不想回答?”
他表情一下狰狞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女孩,低吼着:“你想说什么!”
王瓷疾步走到他面前,在见着他表情后,委屈的红了眼!她拉起他的手,哽咽道:“师兄,你——哪里不对劲儿……”
这话像一把利剑一样,刺穿了王小凡心中所有的自欺与羞愤!
他自欺,欺骗自己这案子没有胜算;他羞愤,说什么走走流程,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再做不到为了而正义奋不顾身罢了!
或许唯独天知道,在傍晚的月河畔,他在那番喃喃自语时是多么的想煽自己俩耳光!
王小凡抽出手,头扭向一边道:“我一直都这样,是你误会什么了!”
“我没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女孩走到他面前,要他看见自己。
“够了!”王小凡后退几步,将自己隐在黑暗中,“我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匡扶正义的使者,法律对我来说只是吃饭的工具,我只想安静的生活,做做我喜欢的事情,而不是去挑战什么庞然大物,让自己头破血流……”
“汪汪汪……”
王小凡的自白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传到很远,引起一群狗儿的不满……
王瓷忽然不想哭了,不管不顾的喘着粗气,将眼里的潮化作鼻子里喷出的怒,她沉默的往前走,在经过王小凡时狠狠撞了他一下,让他一个趔趄。
王小凡有些慌神,她这是生气了吗?
他叫道:“你生气了?”
女孩头也没回的说:“在师兄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我是不会再跟你讲话的!”
“你,你……”被人看穿伪装的感觉是很羞耻的,为了挽尊,王小凡冲着早已看不清的女孩背影喊道:“你神经病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