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晴天霹雳!
只一个照面,就把向来自诩机敏的曹怀文给震傻了。
曹家堂屋里坐着一个媒婆,年纪约四五十岁,穿的倒是很普通,就是寻常妇女打扮,右衽薄衫,宽脚薄裤,黑色布鞋,大约是经常梳头的缘故,前额的头发十分稀薄,可以看见一条条明显的头皮。
人普通,嘴巴不普通。
从曹怀文坐下开始,这媒婆就开始喋喋不休的推销,从女方姓马的祖父开始,一直说到女方的弟弟,这是介绍家庭成员;然后开始说起对方家族的善于经营,黄竹坑有地、香港仔有屋、市区有商铺,这是介绍经济情况;最后说起女孩的容貌,眉似貂蝉、眼似西施,鼻子是王昭君,嘴巴像杨玉环,绝对是四大美人合体,嫦娥再现人间。
总而言之一句话,马家小姐,有钱、有势、有容貌,曹怀文的良配
坐在主位的曹父很满意,一直在微微颔首,不时地端起大盖茶碗,美滋滋地喝上一口;站在太师椅旁边的曹母眉开眼笑,虽然已经听过好几次,但还是津津有味的回顾,最后还催着媒婆将女孩的照片拿出来,大家再欣赏一遍。
从曹父开始,轮着传了一圈,最后才递到当事人的手里。曹怀文接过巴掌大的黑白照片,只瞥了一眼,就没了兴趣。虽然没有媒婆说的那么夸张,但容貌五官确实不错,就是从这相片里透出一股子呆气,将他心里被忽悠起来的那点小心思,给一盆凉水浇得透透的,压根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嘛!
既然没兴趣,曹怀文就迅速开动脑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解决掉这个媒婆,他就会自己的阿爸阿妈给解决。
曹怀文瞅瞅旁边的媒婆,这中年老妇女压根就没察觉,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中间会拿起茶杯润润嗓子,还真是好口才!
“菊婶,”摸摸下巴,曹怀文亲热地叫了一声媒婆,“她家有没有说,要多少彩礼?”
“彩礼的事情好说,他们家有钱,只要你们愿意,成婚之后,他阿爸愿意拿出一笔钱给你做生意,你原来不是开车嘛,马家长辈说了,愿意给你买台大卡车。”媒婆不疑有他,连忙把优惠条件给提的高高的。
“谢谢菊婶,”曹怀文一脸的欢天喜地,不再多问。
菊婶觉得这笔生意有望做成,很是开心,“我这人啊,就喜欢看着人家小两口郎才女貌、和和美美过日子。”
曹父有些奇怪长子今天的表现,不过也跟着表示谢意,“菊婶,这件事情你有心了,晚上就留下来吃饭吧,家里今天多做了几个菜,正好你也尝尝!”
“不用、不用,曹伯你太客气了,也是你们家阿文长得好,又能干,我才主动过来做这个大媒。”菊婶对上曹父这个读书人还是很客气,先夸了几句,这才回绝,“我今天家里还有事,等以后阿文的事情成了,你们再请我这个媒人吃饭,到时候不请我都不答应!”
拉拉扯扯一回,最后菊婶才拎着曹母包的谢礼高高兴兴地走了。
送完媒婆,曹怀文笃悠悠的回到堂屋,给曹父的茶碗里填满水,这才说道,“阿爸,你没觉得这事情有蹊跷?”
曹父这辈子就是个小学教师,教书育人尚可,跟人勾心斗角却非他之所长,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什么蹊跷?”
旁边的曹母急了,“阿文,你可别乱说,菊婶那边我已经问了好几次。再说了,你觉得咱们家有什么好骗的?”
曹怀文接着母亲的话,“是啊,阿妈,咱们家屋子、田地、财物,要啥没啥,怎么那户人家就看上了我?”
“你怎么啦?你会开车,还会修车,还是场子里的修车主管,这还差了?而且你随你阿爸,相貌堂堂的,哪里配不上了?”听到曹怀文贬低自己,一向以儿子为荣的曹母立刻不答应了,板着脸说道。
“是,是,还不是阿妈生得好?阿爸教的好?”曹怀文赶紧下腰哄人,不然曹母这晚饭肯定不给吃。
说了一摞子好话,看见母亲的脸色好转,曹怀文这才把话题拉回原处,“我就是有点儿奇怪,哪家嫁女儿,没谈彩礼,先说给女婿家多少好处的?阿爸,你说呢?”
这话有理,曹父放下手中的茶碗,拧眉思索道,“好像是不对啊!”
曹母也从喜从天降中跳出来,有点着慌,“不会吧,菊婶我认识好多年了,不该骗我们啊!”
能够引起父母的怀疑,曹怀文算是达到了目的,这时候就不想让两位老人多添烦恼,劝解道,“阿爸、阿妈,别想这事情了,我明天找人再打听打听。”
晚上这顿饭,几个人都吃的心不在焉,倒是让偷听了半截内容的阿勇和光仔窃笑不已。
事关终生幸福,曹怀文连夜紧急动员,吃过饭就让阿勇悄悄离家,回到市区先把阿远给调回来,让他尽可能地挖掘其中的内幕。
很少见到曹怀文如此急躁,在外面的几个兄弟幸灾乐祸之余更是重视,第二天,就让阿远带着几个精明能干的情报组人员,快马加鞭赶回香港仔。
从暗杀豪哥的准备工作开始,经过一年多的历练,阿远成长很快。只花了一天,他的情报组就成功买通对方内院的佣人,将女方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
弄清楚状况之后,阿远匆匆赶到维修场的办公室,找到还在加班的曹怀文,“文哥,这事情查清楚了!”
“哦,这么快?”曹怀文很是惊诧,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现在这么厉害,他放下手中的图纸,“来,坐下说!”
阿远随便找个椅子坐下,一边习惯性地拿出铁箭进行打磨,一边皱着眉头说道,“文哥,那马家小姐被人祸害过……”
事情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也根本不稀奇,因为在这个时代的香港或者说中国,到处都是。马家小姐被日本人看中,在帮凶的推波助澜之下,找了个机会将女孩子霸王硬上弓。女儿被祸害之后,原本马家打算忍气吞声,将女儿嫁给那个日本人,没想到那人鬼精鬼精的,看见鬼子要投降,抢先处理了在香港的生意,跑得无影无踪。
这才有了倒贴嫁女的事情找上曹家,原因也很简单,曹家是小门小户,又是书香门第,曹父为人仁厚,女儿嫁过去不至于遭受虐待;再加上曹怀文人品相貌都过得去,还有一手技术活儿。为了保险,那马家还派人假装谈生意,到运输维修场去过几次,悄悄地摸了次底。
曹怀文听完之后,也是头疼,这也是个不幸的人家,看来回绝的时候,还得找好借口,别到时候害了一条人命。在心里盘算一会儿,他揉着眉心转了个话题,“帮凶是谁?”
“元港区副区长林新谷!”阿远查的很清楚,也很细,随口就能回答。
“是他?”曹怀文眼前浮现出一个总是身穿长衫的瘦长老者,揉了揉眉心,吩咐道,“派人盯上他,看有没有机会给马家报这个仇,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阿远点头应承,谈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文哥,以后……我们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说着,就有点惭愧,毕竟曹怀文被人悄无声息地摸底,锄奸队这边却毫无察觉,真是白担了情报组这个名声,也幸亏平日里几个兄弟隐藏的好,才不至于泄露什么机密。
曹怀文却笑着拍拍阿远瘦弱的肩膀,安慰道,“你说的对,不过,这个不是情报组的责任,而应该是另外一个部门来做的事情。阿远,所有的国家都有两个部门,一个叫情报局,另一个叫反情报局,你听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干什么的啦……”
“呃……”曹怀文编造的名字有些随意,让阿远以为这是义兄的宽慰,就勉力笑一笑,有点怀疑,“文哥,真的是这样?”
看见阿远还是闷闷不乐,曹怀文觉得不抛出点干货,这家伙指不定还要钻牛角尖,“当然是真的,这样,晚上回家,我跟你好好聊一聊,把我知道的那些间谍和反间谍的故事,都跟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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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亲的事情,就这样波澜不兴地被摁了下去,大概是觉得自己差点误了孩子的终身,曹母很长一段时间心情都不好,见了曹怀文也是讪讪的。
对于这种情况,曹怀文也没办法什么有效的开解方法,只能靠时间流逝来慢慢调节母亲的心情。不过,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曹母不再急吼吼地催长子结婚,倒是让曹怀文松了一大口气。
在这个期间,那个日军中佐又再次来到运输维修场。这一次他的态度好很多,提出用白米支付薪水,不过,工作内容变了,改装工作立即停止,恢复成这批卡车的原样。
曹怀文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阁下,恕我冒昧,你是准备把这些车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交给美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