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战败,日本侵略军面对中国人依然充满优越感。
因为就在战争结束的这个月,日军继七月从国民革命军手中夺取十二座县城之后,再次在八月份的头三天,连续击败中国政府军,攻占四座县城,就是广岛原子弹爆炸之后的第二天,还占领了江西清江全境,直到长崎也被美国人扔了颗原子弹,日本人才彻底萎了。
公允的说,日本的失败,的确应该将主要功劳归属于美国人,没中国人多大的事。中国人在二战中的贡献就在于不屈服,用许三多的话来说,就是“不抛弃、不放弃”,用几十条命换一条命的笨法子,死死地拖住了日本鬼子的后腿,让中国不仅没有像日本军国政府想象中那样,成为太平洋战争的后勤基地和资源库,反而成了一个大泥潭。
对于当时在经济上是一个纯农业国、政治上四分五裂、整体社会意识上尚未全民觉醒的中国来说,能做到这样一步,已经是极致,要求再多,那只能是纯粹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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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走了,工人们却没有散开,他们继续簇拥在曹怀文的周围。
看看工人们惴惴不安的表情,曹怀文觉得可以借这个场合说点什么,他站到旁边的台阶上,清了清嗓子,突然高声问道,“大家刚刚怕不怕啊?”
这话问得突然,没头没尾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有人捧场,“不怕,文哥,我们不怕。”
冲着那个搭话的后生仔一翘大拇指,曹怀文称赞道,“好汉子,够胆气!”
说罢,他双目环视四边的人群,“说实话,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有点怕,为啥?鬼子横行这么多年,这心里面都留下根了……”
曹怀文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心口。看见他的动作,挤在一起的工人们终于露出点笑容,这话实在!
“可我转头一想,怕什么?这日本人都投降了,九港大队也进市区了,还有这国民政府、美国人、英国人前后脚就能到,他们还能怎么样?再想着横行霸道,杀人放火,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他自己命长?”
“等到阿阳跟我说话,我一看,嗬,好家伙,大家都来了,都站在我身边,那我还怕什么?在那个时候,就是看见你们的那个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为啥?人多力量大,鬼子他不敢闹事!”
“这件事情给我提了个醒,以前,我就跟民叔还有阿阳他们都商量过,等机会来了,咱们自己组织一个工会。只要咱们团结起来,大家一条心,以后不管是日本萝卜还是烂仔流。氓,都不敢欺负我们,对不对?”
“我知道,在咱们场子里,还有几个人是挂了和圣堂的蓝灯笼的,图个平安,我告诉你,现在可别再挂了,都臭大街啦!”
现场终于哄笑起来,确实,以前威风凛凛的和圣堂,现在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没跑的也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唯恐自己被锄奸团给盯上。这事情发生后,让许多图平安的蓝灯笼后悔莫及,因为他们刚把这个月的会费给交上去,现在想要,也要不回来了。
看见大家的脸上都露出轻松的笑容,曹怀文觉得气氛调节的足够了,就回到正题,“好啦,我啰里啰嗦说到现在,其实就是三件事……”
“第一件,工钱的事情肯定会解决,我已经找人帮忙,他明天就来给我们发工钱。按照民叔的账簿,所有欠大家的钱,他会先发一半。鬼子那边,他来负责打交道,大家只管放心做工。”
“第二件,工会的事情,咱们今天就开始办起来,大家先想想,这个工会该干点啥,想到了就去跟民叔和阿阳说,我们一起拟个章程,保证大家不吃亏,不受欺负。”
“最后一件事情,大家先放几天假,薪水照发,小鬼子这些卡车,咱们就先不弄了,就放在这里,什么时候复工,等我的通知。阿阳,你领着大伙把东西都收拾一下,别到时候丢了什么,那就麻烦了!咱们做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大家说,对不对?”
曹怀文每说一件,底下的工人就欢呼一声,等到第三件说完,大家伙都合力回答,“对……”
安排好运输维修场的事情,已经是下午四点。由于家里有事情,曹怀文和民叔打了个招呼,就先行离开。
走在香港仔大街上,不时地可以看到新来的流民,都是鬼子投降后陆续回流的港人,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找到住处,但更多的人却无家可归,只好在街头露宿,还有一些干脆跑到周边的空地、山头、海旁,随便选个地方,就开始给自己搭建窝棚,到处是混乱一片。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曹怀文无奈的摇摇头,这些事情他现在还爱莫能助,只能寄希望于随着新政府的建立,来尽快妥善安置。
赶到黄竹坑,远远地就能看见曹家居住的围屋边上,围着一大群流民。曹怀文心里一惊,连忙猛踩自行车,快要到达的时候,光仔灵巧地跳下后座,冲进人群,然后很快钻出来,冲着曹怀文摆摆手。
曹怀文这才放下悬起的心,将自行车架好,跟着光仔重新挤进去。
一口大铁锅架在中间,下面烧着熊熊烈火,不断喷吐着蓝红色的火舌,在黝黑的锅底摇摆舐动。铁锅里翻滚着些许米粒和包粟,看得出这只是一些配料,主料是曹母和宗族里面几个妇女正在切成大块的番薯,看来她们准备做一大锅番薯包粟粥,要招待的,当然是周边这些流露出饥渴目光的流民。
曹怀文有些感动,其实最愿意帮助这些穷人的,还是穷人自己。或许他们拿出来的东西不值一提,可却是他们仅有的财产当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曾经在当地一家慈善机构的网站上看到过一份捐款明细,可以看出,大约有四分之三的善款都是几个十几个欧元,单数虽然少,这家慈善机构却能在一年内募集到上百万欧元,可见捐款人次之多。
同正在做善事的母亲和族人打过招呼,曹怀文径直回屋。经过厨房的时候,看见弟弟阿勇正在笨手笨脚的淘米做饭,曹怀文不禁无声地哑笑,母亲出去做善事,却把阿勇留在厨房干活,估计是对他这些日子不回家的惩罚。
“阿哥,你回来了?。”狭小的厨房又闷又热,阿勇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他擦擦下巴尖上的汗水,露出雪白的牙齿冲着曹怀文咧嘴一笑,又朝后面的光仔点点示意。
“阿妈有没有骂你?”曹怀文撩起袖子,蹲下身子,整理木盆中的青菜,随口问道。
阿勇一边将米倒进煮饭的铁锅,一边无奈地叹口气,“当然骂啦,让我辞了跑船的工,回家和你一起做事。”
“哈哈,你怎么回她的?”曹怀文看见光仔正在往炉灶里面塞柴火,赶紧叫道,“光仔,你去歇着,不然,我阿妈又要怪我们两兄弟欺负你!”
阿勇也赶紧跑过去,连拽带推的将光仔赶出厨房,这才回过头对曹怀文说道,“我说,我上船的时候,就跟船东按了手印,做不满工,要赔钱的,好大一笔钱,嘿嘿!”
听见自己弟弟发出诡计得逞的笑声,曹怀文能想象得到曹母听到数字后张大嘴巴的那副肉疼样子,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曹母信佛,经常做一些善事,但在生活中却过得很节俭,阿勇用这招来糊弄她,倒是选对了方法。
两人笑了一阵,曹母走了进来,看见两个儿子都在厨房忙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接过曹怀文洗好的青菜,麻利地操起菜刀,却叫住正准备溜回房间的两兄弟,抱怨道,“你们往哪里走?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讨个媳妇回来帮忙,你们想让阿妈煮一辈子饭?”
絮絮叨叨好一阵子,曹母才放过灰头土脸的两兄弟。
曹怀文带着弟弟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到房间,这才松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笑,曹怀文说道,“阿妈这阵子比较操心这个媳妇的事情,大概是鬼子投降了,心里舒坦,就想着能让我们兄弟俩尽快结婚。”
阿勇点头赞同,却把当哥哥的推在了前面,“阿妈说得对,阿哥你是该娶个媳妇了。”
“滚,”曹怀文亲昵地踢了弟弟一脚,说起另一个话题,“跟我说说,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谈起正事,阿勇也收起笑脸,走出屋子,叫过堂屋的光仔守在外面,这才回来关好房门,坐下跟曹怀文说道,“阿哥,事情都在按照计划在进行,一支队伍先在坚尼地道的乐山楼扎下跟,那几个对梁哥有威胁的日本人和汉奸,我们已经一个个在安排……”
刚要细说,屋外传来光仔的叫声,“曹婶!”
光仔的声音很大,虽然给曹怀文兄弟俩提了醒,却招来了曹母的怀疑,“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是不是他们在搞鬼?”
说着,曹母就伸手推门,狐疑地看着两兄弟,“天这么热,你们把门关上做什么?躲在里面干吗?”
估计自己也觉得问不出什么,曹母不待儿子们回话,就跟长子说道,“阿文,你过来一趟,你阿爸有话跟你说。”
曹怀文没有办法,只好冲着阿勇低声吩咐,“我去一下就回来,队伍上的事情,我们晚上再细谈。”
但终究这天晚上没有谈成,因为曹怀文遭到一次突然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