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温悠子一声惊呼,双脚立在原地,再也不肯挪动半步。
曹怀文随着女孩的视线望过去,一辆美国帕尔德833型轿车停在不远处的克顿道上,两厢车似的车屁股上,加装了一个烟囱和一个横放的木炭气化炉,正是自己指导改装的温家那辆车。
车子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笔直站立,正是穿着司机制服的圆脸忠叔,另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则斜靠着车门,身穿白色西装、戴着遮阳的宽沿礼帽,一双愤怒的眼睛闪着寒芒,死死地盯着曹怀文,不用说,那是留在香港帮助温家老爷子打理公司事务的大哥温克勤。
曹怀文稍稍用力的捏一下温悠子的手,然后松开,当面挑衅温家大公子不是个明智的举动。
温悠子嗫嚅的叫道,“大哥……”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被当场捉那个什么的温悠子,此时再也没有一点霸蛮公主的女王风范。
曹怀文诧异地看了一眼女孩,知道是自己出面的时候了,男人嘛,不就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你好,温先生,非常高兴见到你,我是威廉,中文名字叫曹怀文,你也可以叫我阿文……”
一句普普通通的自我介绍,曹怀文先后用了英语、国语、南粤话、客家话,最后又用自己最擅长的德语,轮流说了一遍。
曹怀文一开口,温悠子就惊讶的捂住嘴。而她的大哥温克勤,也被震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衣着寒酸的小子,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虽然口音像是美国人,但的确很流利。
而当曹怀文展示了三国五种语言的能力之后,温克勤开始正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不过,他还是决定继续验证一下,这年头骗子太多,明显傻子不够用嘛。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学会德语的?”温克勤的德语不算好,但勉强能听能说,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之后,他开口提问。不过依然没有喊曹怀文的名字,似乎那不值一提。
直视温克勤带着怀疑的眼睛,曹怀文轻松的耸耸肩,“有一个学习德语、了解德国的机会,我抓住了!”
曹怀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使用外交上的含糊其辞,留下让人猜想的空间。
温克勤不甘心,看看远处盯着这边的光仔,继续用德语追问,“那边的年轻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奇怪的看着我们?”
“哦,那是我的兄弟,不过,他宁愿做我的保镖。”装逼嘛,曹怀文不陌生,而且用的比温克勤更好。
“呃……”,温克勤被噎住了,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但面上还是保持世家子弟的风度,“希望你付的薪水,能够让他吃饱肚子。”
说完这句话,他快速的转回南粤话,“阿文,很高兴见到你,我要带悠子回家了。”
说完,他冲着妹妹一招手,“悠子,上车!”
曹怀文没有拦着,而是见好就收。要抱得美人归,就得先攻破温家人的门户之见,这个打的是一场持久战,没可能速战速决。
可能是曹怀文的表现,大大增加了女孩的底气,温悠子没了起初的惊慌失措,这时候一边走近轿车,一边不满地甩着手包。踢踏着脚步走到车子边上,用力地将手中的小洋伞塞给脸带愧色的司机,“忠叔,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在这里等嘛,我自己也可以走回去的。”
公主是很娇蛮,但也很聪明,一看就知道,这个从小宠爱自己的仆役,肯定没有依照自己的吩咐离开,这才遇上了下班的温家大公子。
话说回来,这个乱世,有谁敢放任一个漂亮女孩在外面疯玩?还是全家都这么宝贝的小公主?
那边温悠子在发脾气,这边的曹怀文也在抓紧时机和温克勤套近乎,“再见,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见到你,到时候我请你吃饭,还请你赏光。”
本来准备上车的温克勤,这时候又冒出一股邪火,那种自己最珍爱的宝贝即将被偷走的感觉又回到自己身上。
他看看曹怀文,指指对方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裤子,似乎是直言不讳,又似乎是在开玩笑,“你这个样子,实在配不上我们家悠子。”
曹怀文没有在意这种挑衅,操着美国口音的英语,意味深长地说道,“人生的际遇很奇妙,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会遇见谁,也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奇迹。不是么?”
………………
………………
也不知道温悠子回家之后会不会挨骂,不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应该不会太受到为难吧?
带着那么点担心,曹怀文和光仔在外面随便对付了一顿晚饭,然后才一起返回香港仔。
到达香港仔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天色墨墨黑一片。看一下从何贵阳那里缴获的怀表,曹怀文才发现,指针已经走过了八点半。
由于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曹怀文不打算再去锄奸队,打发光仔去那边说了一声,自己就直接回了周圣龙送给他的独户小院。
在院子里冲过凉,曹怀文回到堂屋,顺手打开条桌上的短波收音机,调到盟军广播,一边听着,一边靠在一张躺椅上休息。
就在他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的时候,有人进了堂屋,走到躺椅边上,轻轻地叫道,“文哥、文哥……”
睁开眼一看,阿桂半蹲在他身边,一双似睡似醒的小眯缝眼里,尽是喜悦的光芒。
曹怀文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还是有些迷糊,“阿桂啊?不好意思,我睡过去了。”
又跟坐在八仙桌边上的阿远说道,“你们自己搞点茶喝,我去洗一把脸,醒醒神!”
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刺激得曹怀文打了个冷颤,这时候他才醒过神来,阿桂他们这么晚还跑到自己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擦了把脸,曹怀文回到堂屋,看见阿远正拿着一支双发手弩上的铁箭在细细地磨着,而一边的阿桂已经等不及地开口,“文哥,您上次让我们查谣言的事情,今天已经有眉目了!”
这话没头没尾,曹怀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阿桂这是指有人在暗地里诋毁“忠诚教育”和散布鱼丸东要谋反的传言那件事。
“你们俩这效率还挺高!”曹怀文表扬了一句,拉了一条长凳坐下,“阿桂,你给我说说!”
“文哥,这些是汇总的情报,还有我的分析,等会您可以仔细看看,”阿桂从随身牛皮挎包里掏出一摞纸,说道,“散布这些谣言的人有很多,以前几个大佬的小弟都参与了,他们都没得到好处嘛!不过,我们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是李志新那边起的头,但是后来传得最起劲的是姜志耀的人,而且……”
阿桂顿了一顿,满脸都是笑意,小眯缝眼已经成了一条缝,“阿远这边在查这个的时候,发现了另外两件事情!”
看见阿桂这么高兴,连曹怀文都受了感染,将手中的文件一卷,作势要敲阿桂的头,“又卖关子?”
阿桂嘻嘻笑着,也不避让,嘴里却假装害怕的说道,“文哥,别打、别打,还是让阿远跟您说吧……”
曹怀文这才收回卷成一个圆筒的文件,看向正在磨着铁箭的阿桂,温声道,“那好,阿远你来说!也让我听听,到底是两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阿桂能高兴成这样?”
阿远收起手上的磨刀石和铁箭,看着曹怀文,沉稳的开口,“文哥,今天已经确认,虾仔现在是李志新的人。”
曹怀文瞳孔一缩,追问道,“你确定?”
“确定,”阿远重重的点头,“消息是上周查出来的,刚才我亲眼看见了虾仔,虽然化了妆,但我能肯定就是他!”
原来,自从锄奸队安插的内鬼被李志新发现之后,传过来的各种消息一直是平安无事,时间长了,曹怀文等人就产生了怀疑,几次试探之后,确认内鬼已经暴露。但这个时候再想从他的贴身小弟入手,已经很困难,因为李志新明显加强了对身边人的防范。
最后还是阿远另辟蹊径,收买了李志新家中的女佣,这才重新得到消息,不过这些消息的价值就相当的低了,大都是些家里来了什么客人,招待谁吃饭之类的鸡毛蒜皮。
直到上周,这女佣报告说,原本春节后一直窝在家里吃饭的李志新,最近每隔一段时间,或者三天或者五天,总是会在外宅吃饭,而且他最喜欢的厨子也会跟去负责整治酒菜。有一次,家里的小少爷突然要吃这厨子做的冰糖燕窝,这女佣被派去外宅找人,却不小心见到一个戴着斗笠的小个子男人,在夜里悄悄的登门拜访,看着很可疑。
这消息立刻引起了阿远的注意,安排人每天晚上都在李志新的外宅那里守着,终于在今天看见一个戴斗笠的人悄悄地进门。
消息传回锄奸队,阿远立刻赶过去,一直守到此人出来,终于确认这人就是上次叛乱的漏网之鱼、开枪打伤鱼丸东的虾仔。
“虾仔很小心,明面上,每次去李志新那里,都是他一个人,但至少有四个人护着他,从不进门,都是暗地里观察动静。这几个人我们也认出来了,都是被归乡的反骨仔,原来胡志存的手下……”
曹怀文悚然一惊,胡志存的那些残渣余孽居然还没死?看来这个虾仔还真有几分本事,从涂志刚到胡志存再到李志新,几个红棍他搅合了个遍,连那些个被“归乡”的帮众都救了出来!
阿远看见曹怀文陷入沉思,便自觉地停下话头,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
过了好一会儿,曹怀文才揉揉眉心,问道,“第二件事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