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仔刚刚开始学着当保镖,被阿勇几兄弟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自家的大佬,所以殷勤的很。这时候陪着曹怀文一出门,就抬头看看太阳,又看看阴凉处的黄包车,问道,“文哥,要不要给你叫一辆车?”
曹怀文这阵子累狠了,身体有点虚,但还是亲昵的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我有那么娇贵?走路就行了!”
说着,他率先走上人行道,往香港大学方向走去。黑黝黝的光仔嘻嘻一笑,也落下几步远,跟在后面慢慢走,一边走还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曹怀文的要求,主要是防止被人一网打尽。曹怀文认为,既然配了保镖,那就尽量用一些正规的做法,而不是搞得像黑社会老大。
从曹怀文和郭梁会面的中环,走到克顿道,有长长的一截路。在这个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走路,实在不是个舒服的事情。
夏天的香港,本来就不是个舒服的季节,无论晴天雨天,人的体感总是很难受。台风来的时候,暴雨如注,在街上走一圈,浑身都是湿哒哒的;天晴的日子,却是高温潮湿,空气中的水分含量高得似乎伸手捏一把,就能挤出一捧水,在街上走一圈,还是浑身湿哒哒的。
太阳当空照,曹怀文走在改名叫做明治通的皇后大道上,没一会就汗流浃背,身上的衬衫也软趴趴地贴在身上,短短的发茬间,大滴大滴的汗珠不停的渗出、滚落,整个人就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
为了避免中暑,两个人只好走一段歇一段,短短一段路,就在阴凉处歇了好几次。幸好现在离和温悠子约定的时间还早,不然的话,肯定会招徕娇蛮公主的一顿埋怨和粉拳。
路上的行人很少,只要有可能,谁都不愿意在这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出门。所以那些讨生活的人力车夫,都慵懒的躲在骑楼的廊下,大树的底下,有的就躺在肮脏的地面上睡大觉,有的却是半眯着眼观察着走过身边的路人,希望能做一笔生意。
走了一段路,曹怀文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晕,喘气也有些急,他暗道不好,有可能中暑了。正好路边有卖大碗茶的,他赶紧停下来买了一碗凉茶,“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顿时一股苦中带甜的回甘涌上舌尖,这才消去一些身上的暑热。
光仔也不做声的靠过来,像是不认识曹怀文一样,自己掏钱买了一碗凉茶,离开几步远慢慢的喝着。等到曹怀文歇过了气,光仔才借着还茶碗的机会,低低地说了一句,“文哥,你脸色不好,我们还是坐车去吧?”
曹怀文知道这阵子自己的身体好像有点撑不住,这时候也不勉强自己,点点头道,“行,叫辆车。”
最后,两个人还是坐上了车,不过曹怀文没有选择相对舒适一点的黄包车。原因很简单,光仔硬是要跟着黄包车在后面跑。无奈之下,曹怀文只好拉着这个黑小子上了一辆木头大车。
这是一辆真正的大车,许多片木头大体刨平后,七拼八凑成一个大平板,平板架在四个胶皮轮子上,这就成了车身;左右两排是面对面的长条座椅,用铁丝螺丝和钉子固定在大平板上,大约有二十个座位;座位再往上,就是一张补了又补的废旧油布当做顶棚。
在大车的前面,是四个拉纤的车夫,然后又是四个车夫分立两侧和车尾,帮忙一起推车,看来采取的是前拉后推的人工模式,整个就是一辆天然无污染零排放的木头公共汽车。
车上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再加上车子的自重,推起来分量实在不轻,曹怀文能听到没有上油的车轴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刺耳摩擦声,也能看到那些车夫肩头的肌肉已经高高鼓起,每推一下都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没有鞋子的赤脚,就那样踩在滚烫的路面上,留下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
可就是这样辛苦,一路上,两侧推车的车夫还在不断高呼,“中环街市,搭车就走啦!”。
曹怀文无语的摇摇头,小鬼子真的是到了穷途末路,连最基本的公共服务都不能维持,但却苦了这些下层老百姓,在百业凋敝的今天,只能靠着最原始的力气活来维持生计。一天不做,一天不得食,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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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长时间里,袖珍型的香港大学都是香港唯一的高等学府,是当地华人尤其是贫苦华人深造的首选,为香港的发展培育了不少人才,在平行世界的港府当中,有众多高官毕业于港大,被称之为“港大帮”。
不过,现在的香港大学却满布残垣断壁,连校园里的树木都是零零落落。无他,此时的香港极度缺乏燃料,周围的山头砍伐一空之后,市民自然把视线转向了香港的最高学府。
“唉,以前我想去英国留学,结果欧战爆发;后来我阿爸说就在港大读吧,结果日本萝卜又打进了香港。”站在香港大学主礼堂内,望着被烧得只剩下一排桁架的屋顶,温悠子很难得的自怨自艾,“阿文,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呃……”侧望着女孩的倩影,曹怀文有点语塞,一边在心里说你这还真是个倒霉孩子,一边温柔的开解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应该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啦!”
“哦?什么话?”温悠子好奇的扇动着长长的眼睫毛。
“别害怕你面前的黑暗,那是因为……你的身后有阳光!”曹怀文随口引用一句不知名的名言,洒脱地安慰着自觉很受伤的美丽女孩。
“嗯……很有道理嗳!”温悠子细细咀嚼一番,颔首赞同,美丽的眼眸崇拜的看着曹怀文,“阿文,你说的话总是那么有意思!”
“哈哈……”,曹怀文心里大为满足,与生俱来的在女孩子面前的表现欲,随之膨胀,“男人嘛,走的路多了,有时候想的也会多一点,这不算什么。”
“哼,刚夸你一句,你就骄傲,白痴耶。”没想到女孩立刻变脸,“你要真是有本事,就想办法说服我阿爸……”
温悠子的话戛然而止,但很明显,她对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有些不满,娇蛮的温家公主嘛,什么时候需要这样子鬼鬼祟祟了?
“嗯,现在是委屈你了,”曹怀文不怕,坦然地看着女孩的双眸,“不过,等我找到机会,我就会展现出让你阿爸刮目相看的一面。”
或许是被这种强大自信所感染,温悠子反过来安慰曹怀文,“阿文,没关系,反正现在这样也挺好,虽然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每次我都很开心。”
“对了,我学过看手相,”曹怀文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抓起温悠子的小手,“可以让我帮你看看吗?”
有那么一瞬间,温悠子的小心脏几乎停跳,脸颊绯红,双眼躲闪,嘴里不自觉的答应道,“好啊,那就让你看看吧!”
还是那副赏赐的口吻,说完之后却让自己的耳朵根子都红了,上一次拉手还可以说是瑜伽教学的需要,这一次难道跟自己说是看手相的需要吗?嗯,这倒也是个不错的理由。
没有管温悠子的自我催眠,曹怀文轻轻捧着那只白嫩无暇的小手,开始一板一眼地分析,很快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力。
“悠子,你的生命线很长,嗯,以后一定是个长寿的人……”
“瞧,这是你的事业线,嗬,断断续续分成三条,你一定喜欢炒老板鱿鱼喽……”
“这是你的财运线,很直,还很深,哇,你这辈子不愁钱啦……”
这是曹怀文惯使的一招,一般在动用之前,他都已经打听清楚对方的底细,所以说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很可信,悄然无息地坠入毂中。
现在的效果也不错,似是而非语气,再配合言之有据的内容,让温悠子越来越投入,边听边点头,嘴里时不时的回应:“是耶”、“对哦”、“就是嗳”……
三流术士的脸上却更加莫测高深,“你看这一条,这一条叫做爱情线,咦……”
说到这里,曹怀文突然收住口,皱起眉头,仔细端详着温悠子的手心。
“怎么啦?”女孩有点着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信了七八分,这时候还真怕曹怀文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
曹怀文抓住机会,一边若有若无地轻轻抚摸温悠子的小手,一边思索着说道,“悠子,你的爱情线很复杂,说明你是个不会轻易动心的女孩,但是一旦遇到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你的心就会为他开放……”
“嗯……”,虽然温悠子很想听细节,可在这个时代和一个男人讨论这个话题,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女孩一边侧耳倾听男人的娓娓道来,一边俏脸烧得厉害,连薄薄的耳垂都红得透明,好看的眼眸一直在游移闪动,被曹怀文捧着的小手酥酥麻麻的,无意识的勾住了对方的手指,任由对方在自己的小手上轻薄。
“阿文,我好想你。”突然,温悠子抬起眼睑,痴痴地看着男人,“我刚刚说的是假话,我希望天天见到你!”
曹怀文的心没来由地一痛,顿时觉得,在这个时代,对眼前的女孩,还真不能抱着上辈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心态。
他收敛心神,正色地看着温悠子,“悠子,我知道的,我能感觉到……”
曹怀文和温悠子叽叽咕咕缠绵了半个下午,一边陪着女孩在香港大学的荒废校园里闲逛,一边听她说说大华贸易公司的见闻。可爱的公主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不远处,始终有一个黑黝黝的小子在悄悄地警戒。
等到香港大学钟楼上的指针缓缓走向五点,温悠子才心满意足的牵着曹怀文的手,并肩走出校园。
“啊!”温悠子一声惊呼,双脚立在原地,再也不肯挪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