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名“水鱼新”的李志新,这些日子有点神经衰弱,失眠、头疼、怕光、怕风,总之是浑身不舒服,怎么都不舒服。不仅自己苦不堪言,连家里人都跟着遭殃。都说是不是年纪大了,他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只有李志新自己知道,自己不是身体上的毛病,而是心病。
这心病来自于他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也来自于他心底的那一丝丝不甘心,以及那一点点不愿束手自毙。
在“五虎将”中,他其实是最不出挑的那一个。除了年龄最大,其它的不管是个人武艺、还是经营能力、抑或是凶悍搏命,他都在几个人中处于末尾。
别人都说他“水鱼新”是靠着熬资历,获得了龙爷的赏识,才跻身五虎将之列。
这话也对也不对。因为要坐上他现在的位置,除了熬资历之外,还得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该下注的时候下注。
当年龙爷创建和圣堂,手下只有一个当打的辛志虎,势力微弱。许多大佬都想灭了他,明里暗里同他争斗。李志新却看好龙爷的发展,率先带着一帮子弟兄“过底(黑帮派中的跳槽)”,大大地为龙爷壮了一把声势,可谓是雪中送炭。这才有了他后来扎职红棍、名列五虎将。
可他活了半辈子,四十多岁人了,居然还被猪油蒙了心,禁不住名利的诱惑,迈出了错误的一大步。
春节的时候,随着挡在他前面的实力派大佬一个个消失,坐馆龙爷的多次犯病,和圣堂内流言四起、人心思变。
他一度以为这是自己成为和圣堂第一人的好机会,因此积极地活动,低三下四地托日本人的大脚,慷慨解囊地大宴宾客,连龙爷的护卫阿尤都请过来为他站桩造势。
那段时间,他自己热情高涨得很,方方面面的反应也好的很。
可姜还是老的辣,龙爷不仅养好了身体,还使出一系列手段,稳稳地控制住和圣堂的大局,搞得自己好不狼狈。
龙爷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李志新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如果他不想失去现在的权势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地夹住自己的尾巴,别给龙爷抓住什么把柄。
为这个,当鱼丸东一次次地揪出他的小弟进行所谓的“忠诚教育”的时候,他依然咬紧牙关,忍下了这口气。
虽然这让他失去了很多小弟的信任和忠心,但李志新认为,小弟还可以再招,面子还可以再找,当务之急,就是保住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时候如果私底下在露出什么怨言,那就是自寻思路。
别人或许不知道,李志新却知道龙爷秘密建立了一个锄奸队,这个消息还是辛志虎有一次喝醉酒的时候,在他面前漏了一嘴,虽然没说是干什么的,但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啦!
不过,他当时也喝多了,就没有太往心里去。直到他背着龙爷做的一系列小动作被发现,他才悚然而惊,重新想起辛志虎说过的锄奸队,也明白了这个锄奸队一定在他的身边埋了桩子。
从那以后,他一面老老实实地躺倒挨捶,一面暗地里琢磨谁会是内鬼,直到挖出来之后的那一夜,他才睡上一个安稳觉。
李志新对付内鬼的方法,与曹怀文如出一辙,能知道的让他知道,不能泄露的一定避开。
很简单,但很实用。
所以那几天李志新的心情好的很,居然搂着几个妻妾夜夜春风,这已经是多久都没有的事情了?
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忍辱负重,做缩头乌龟的时候,阿存居然敢造反,带着几十个烂仔就敢冲进堂口,妄想一战功成。简直是做梦!
从心底讲,李志新是同情阿存的,毕竟他也被鱼丸东的“忠诚教育”折腾得死去活来,深知个中滋味。
但说起阿存的这次行刺,李志新却嗤之以鼻,因为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别说日本人不支持阿存,反手将他卖给了龙爷;就是阿存身边,都会有锄奸队的桩子,提前向堂口通风报信。
可骂归骂,真的看到阿存当场被砍成肉酱,死后抄家,弟兄“归乡”,他还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当年的五虎将,如今只有他一个独苗,正在台风季的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
看见阿存被杀,听见周圣龙吩咐抄家,李志新心里毛骨悚然,一身的白毛汗瞬间涌出,黏糊糊的异常难受。
从那一天起,李志新就开始失眠,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躺在床上想自己的心事,想自己的下场,想解决的方法,一直想到自己神经衰弱。
“龙爷,您够狠!从豪哥杀起,一个个都给您收拾了,连虎哥都不放过,现在的和圣堂,真的姓周了!”
在李志新的想法里,已经把所有堂口大佬的失踪或者死亡,都归咎于周圣龙,即便是曹怀文跳出来对他大喊,“豪哥是我杀的!虎哥是我杀的!”他也只会把这个看做是周圣龙的指令。
“龙爷,看在我跟您十几年的份上,您就不能放我一马?您总得留着个郭令公,跟您善始善终吧?”
李志新最喜欢听的大戏,就是《醉打金枝》,和郭子仪一样保住家人和安死床榻,现在就成了他的人生偶像和终极目标。
“龙爷,要是您真的要赶尽杀绝,那就别怪我,也要当一次反骨仔,杀到您的床头!到时候,一枪就够了!我可不是阿存,死都不知道被谁给卖了!”
想来想去,李志新又觉得周圣龙不会放过他,毕竟除了新扎职的阿耀,他现在是仅有的一个拥有众多地盘和打仔、能够威胁周圣龙地位的资深大佬,像他这样的大佬,前面已经死光了,没道理周圣龙会放过自己呀?
既然这样,李志新绝不愿意束手待毙!
昨天他又把内鬼支开,秘密地见了一个人,给了他一大笔钱和几支枪,作为自己最后的保命王牌,先发制人的夺命尖刀。
这个人,就是带领十多名死士,愿意和周圣龙死磕到底的虾仔。
“龙爷,我也有我的锄奸队,您别逼我,不然的话,就算我真是条水鱼,也要和您鱼死网破、不死不休,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人找你报仇……”
………………
………………
为了给了凡报仇,曹怀文给每个兄弟都分派了任务,前期最重要的就是侦察,承担这个任务的是一直负责搞情报的义弟阿远,他带着一个侦察小组,已经多次进出双浦墟。
此刻,双浦墟的一条小街上,瘦小的阿远假装歇脚,将身后的背篓放到身前,蹲在路边休息。他赤着双脚踩着草鞋,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手中的番薯,眼神却不时四处飘动。
这条小街紧邻着一个大池塘,池塘的对岸,就是何家大屋。
何家大屋叫做“勤先楼”,是一栋四角楼。占地广大,楼高三层,房屋的四个角上,加建了高出房屋二层的炮楼。何家大屋的外墙厚实高耸,不开窗户,正门是唯一的出入口。
据进去过的人介绍,屋内有多个天井采光,全楼共有两百多间房,楼内有三个青石水井,院内有粮仓、砻碓、风车、牛栏、猪舍,左侧有一花园,园中也有一眼水井。如此建筑结构,犹如一座壁垒森严的城堡,如果遇上没有重武器的土匪或者游击队围攻,坚守十天半月也没有任何问题。
作为唯一可能被突破的薄弱之处,大门做得非常结实,用的是防火防弹的桐木做门板。并用铁皮包在坚木之上,上面一颗颗硕大的铜钉。门内设置了一系列的机关,门梁挖有水槽防止火攻、门后加装铁闩防止冲撞,麻石就近储备,随时可以堵门。
这样的堡垒,对于只有一些长短枪的锄奸队来说,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阿远悻悻地扔掉手中的番薯皮,起身准备走人,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匆匆走过,正是进了镇子之后才分开的师兄费水生。
阿远心中一动,背上背篓悄悄地跟了上去。
只见费水生紧紧跟着前方的两个女子,一手扶着斗笠,一手扶在腰间,脚下步伐轻盈,时走时停,还不时的飞身闪到街角路边躲一躲,尽显高手风范。
但事实证明,费水生确实武艺卓绝,但肯定不是一个好的特工或者说是好的狗仔,不仅阿远跟着他身后没有被发现,就是被费水生跟踪的两个女子也早就发现了他。
转过一个僻静的小巷,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条断头路,四下里无人路过。这时候,那女子猛然回头,“大伯……”
躲闪不及的费水生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僵在当场,愣了一下,才狠狠的回道,“谁是你大伯?你……你这个杀夫弃子的祸害!”
那女子俊美的俏脸不动声色,“大伯,你这次来,是为了骂我,还是为了杀我?”
这穿绸带银的俊俏女子,正是费水生的弟媳妇金凤。
费水生登时说不出话来。他这次来双浦墟,其实是已经常态化的每隔三四天一次的轮流侦察,进了镇子就和阿远分开,一个人从火车站慢慢走回一里路外的集镇,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不料在街上突然遇到了金凤,然后就很自然的紧紧跟上,倒是还没想过这问题。
金凤一开口,跟在最后的阿远立刻知道这是谁了,他本能的觉得其中有诈,把背篓轻捷的放到地上,放的时候右手顺势一滑,落在筐底,那里有个夹层,放着一支装好了铁箭的双发手弩。阿远半弓着腰,一只手抓住手弩,嘴里轻轻的喊着,“费师兄……”
费水生诧异的回头,看看正在靠近的阿远,微微颔首示意,但很快地转回去看着金凤,“我……”
没让费水生继续说话,金凤就自顾自的开口了,“不管大伯你是想骂还是想杀,还请大伯听金凤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