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丸东是和圣堂的草鞋,主要负责对外的奔走联络。这基本上是个终生职务,没有特别的机缘,在社团中的地位也就这样了。反倒是那些现在地位比他低的四九仔,还有可能扎职红棍,混得好的话,甚至最后可能成为堂口的坐馆。
以往有辛志虎罩着,鱼丸东跟着吃香喝辣,日子惬意的很,也不会考虑太多。可年富力强的辛志虎这么一走,顿失靠山的鱼丸东,突然发现自己四六不靠,不由得他不担心自己的未来
“阿文,你说说,东哥我今后该怎么办?”鱼丸东一边喝酒,一边向曹怀文问计。
曹怀文慢慢地啃着一只凤爪,心里思索着对方的用意。半响,他冲着正等着他说话的鱼丸东一笑,反问道,“虎哥对你怎样?”
“很好,不然我也不会跟他怎么多年。”鱼丸东对这个问题没什么犹豫,答得很快。
“龙爷对虎哥怎么样?”曹怀文又问。
“也很好。”鱼丸东喝干手中的酒,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有多好?”曹怀文陪着喝了一口,继续啃自己的凤爪。
“呃……龙爷对虎哥,说起来像是老豆对儿子,唔,这好像有点过了,不过肯定比对涂志刚那个什么狗屁亲戚强。”鱼丸东不明白曹怀文的用意,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曹怀文扔掉手中的凤爪,举起酒杯跟鱼丸东碰了一下,“我说句话,东哥你自己琢磨……”
鱼丸东不吱声,耐心地等着。
“报虎哥的恩,跟着龙爷走!”说完,曹怀文“吱溜”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鱼丸东没有喝酒,而是皱着眉头琢磨曹怀文的这句话,越想觉得越有道理,到最后两眼发亮,抓过一只茶碗倒满酒,举杯向曹怀文示意,“阿文,东哥我谢谢你这句话,以后你就是我兄弟。”
说完,“咕嘟咕嘟”一口气将一碗酒喝得干干净净。
打开了心结,鱼丸东酒兴大起,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当一瓶酒喝干的时候,已经被曹怀文有意无意地套取了很多和圣堂的内情。但反过来,本身处于迷茫苦闷当中的鱼丸东,也因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能够一吐为快,这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心理疗伤。
就在双方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当中,两人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倒是比之前辛志虎活着的时候,还要亲近很多。
随后的几天,曹怀文白天上班,晚上去辛志虎家中帮忙,从来没有耽搁过一天,他的这份用心,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等到辛志虎出殡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一名周圣龙的贴身护卫来到运输维修场,径直走进曹怀文的办公室:龙爷有事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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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和圣堂的三进中式大宅,在一名护卫的引导下,曹怀文穿堂过巷,进到周圣龙和家人所住的后院,在一间向阳的屋子里,曹怀文看见了久不露面的和圣堂坐馆周圣龙。
短短的几天功夫,周圣龙像是老了十岁,原本还有黑色的头发现在已经大半花白,脸上红润紧绷的皮肤,这时也变得松弛,唯有硕大鼻子的上面,那双眸子还是精光闪闪,显示出香港仔一代强人不认输的枭雄本色。
曹怀文快走两步,向周圣龙微微鞠躬,“龙爷,您……瘦了。”
周圣龙确实很虚弱,从不离手的两只铁胆,此刻放在八仙桌上,一只手在上面不断地摩挲,“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辈子,总算是遇到一件让人心里难受的事情啰。”
曹怀文声音沉重,“龙爷,您节哀顺变。”
“唉,阿虎命薄,红颜误国啊!那么壮的身子,硬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周圣龙似乎是想找人诉说一下心里的郁闷和悲伤,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老头。
曹怀文耐心的听着,偶尔安慰一句,称职的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让周圣龙慢慢地说个够。他心里清楚,这些只是铺垫,周圣龙却不会只是找他来诉苦、叙旧。
果然,说了一段时间之后,周圣龙似乎发泄够了,摆摆手说道,“不说了、不说了,阿文,让你听我这老头子啰里啰嗦大半天,不烦吧?
“龙爷,您客气了,听您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虎哥原来是这么英雄了得,难怪龙爷您把他当成左膀右臂。”曹怀文机巧地说道,既夸奖了辛志虎,又恭维周圣龙的慧眼识珠。
这句话让周圣龙大为满意,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是啊,所以我才让他负责锄奸队。”
“锄奸队?”曹怀文心里一动,试探道,“就是龙爷您上次说的对付二五仔的队伍?”
“嗯。”周圣龙觉得铺垫够了,也不再拐弯抹角,径直说道,“阿虎这么一走,不仅堂口的好多事情都没人能做,这新立的锄奸队也没人管了,所以……”
周圣龙沉吟着,半响不说话,这让曹怀文心里“砰砰”直跳,心想,“这老狗,不会想让我来帮他管这个秘密机构吧?可我连黑帮派分子都不是呀!”
正当曹怀文在胡思乱想,周圣龙重新开口了,“我选了阿东过来管这件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提心吊胆好半晌的曹怀文。一颗心这才放下,但心里又有些糊涂,这事情不该我知道啊,这种秘密机构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非……
曹怀文心里转着其它念头,口中却不耽误回话,“龙爷,您说的阿东是……”
“就是鱼丸东啦,以后他就叫林志东。”周圣龙随口一句话,就把鱼丸东的名字给改了,不过要是鱼丸东知道这消息,一准儿高兴,好歹也是“志”字辈了不是?
“东哥不错,一直跟着虎哥,为人忠心可靠,龙爷真是慧眼识人。”曹怀文的奉承话随口就来,心中却腹诽,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社会的论资排辈,要是我被你看上了,岂不是要改名叫做曹志文?简直是笑话。
“忠心不假,他当草鞋这么多年,也见过一些市面……”周圣龙喝了口茶,瞟了曹怀文一眼,“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想找个人帮他。”
曹怀文知道还有下文,这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听着,等待周圣龙继续往下说。
“你来帮他吧!”周圣龙吐掉口中的茶叶,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这……”曹怀文虽然要打入敌人内部,但压根不想成为黑。社会,这会成为自己一辈子的污点,对景的时候,想移民都不行。
“怎么,你不愿意?”周圣龙依然是那副慢悠悠的口气,可语气中的威压却扑面而来。
“不是我不愿意,龙爷,您知道,我要在日本人那里做事。”曹怀文没办法,这时候只好先把日本人拖出来挡上一挡。
“不用你一天到晚都管这事情,那些蓝灯笼、四九仔不也有自己的活计要做?”周圣龙不以为意,随口就把曹怀文这条退路给堵住了。如果说以前还顾忌运输维修场的日本老板,放弃了把曹怀文收入门下的打算。现在阿豪、阿虎这左膀右臂全断掉,其他门生弟子不仅不堪用,还各怀鬼胎,现在必须给和圣堂补充新鲜血液,否则,自己的和圣堂说不定哪天就不姓周了。
曹怀文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那是,黑帮派又不给普通会众发工资,还要他们定时上交会费,他们不另找工作还能怎么办?事实上,有很多蓝灯笼根本不算黑帮派,他们都有一份正当的工作,平日也不闹事,他们拜个大佬,完全是为了找个保护伞,花钱买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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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圣龙看来这阵子是真的伤了身子骨,曹怀文离开的时候,这老头已经在椅子上坐不住,脸色灰白的靠在躺椅上,由伺候的丫鬟一勺勺地喂食鸡汤。
还没走出和圣堂的大门,一个贴身护卫追了上来,“阿文,这是龙爷给你的,以后每个月都会有。”
曹怀文客气地谢过,伸手接过一个丝绸小口袋,含笑目送这个护卫离开。转过身,他的脸色就难看得吓人。这条老狗,********惯了,硬是把自己逼上一条黑路。
想着周圣龙那病歪歪的样子,曹怀文非但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充满了快意,心想,要是七仔在这里,心里不定得多高兴!
今年十九岁的七仔,家里是石排湾内的艇户。他有六个姐姐,父母早亡,七仔是姐姐们抚养长大,后来跟着六姐和六姐夫一起生活。靠着一家人的勤勉,倒也能够勉强维持温饱,随着六姐生下一个孩子,这个苦难的家庭里,多了很多欢声笑语。
但人祸总是不期而至。一次出海,七仔家的船遇上了海匪,逃跑的过程中,船只受损严重。没了船,七仔和六姐夫只好到码头上扛活,到香港仔旱坞做临工,只求能够吃上一碗饭。
随着战争的进行,能找到的活计越来越少,工钱也越来越低,相反的粮食却越来越贵,七仔和六姐夫在码头上扛活的报酬,已经没办法维持生计,一家人眼瞅就要断顿。
大人还可以用红薯藤、木薯粉将就将就,但七仔的六姐刚刚生了个小孩,还没断奶,大人吃不饱,小孩子也就没奶吃,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