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斗争的需要,曹怀文一直很关注港英政府处置汉奸的新闻。
但让他失望的是,从目前报纸上公开的消息看,英国人对汉奸的处置似乎会很轻,他们甚至没有使用“汉奸”这个字眼,而是代替以“与日方合作的人”,仅凭这点,就可以想象,指望英国人严惩这些日占时期作恶的人,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曹怀文现在还不知道,事实上就是如此。在不久之后,港英政府只是进行了一个例行公事般的调查程序,就宣布日占时期和日本人合作的最大一个人物,华人代表会主席罗旭禾,永不叙用。嗯,如果说这个也算是惩罚,那还真是个笑话。而“两华会”的另一个组织“华民各界协议会”的二十二名委员,几乎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是摇身一变,被新成立的文官政府任命为新的“行政局”、“立法局”议员。这也是个咄咄怪事!虽说有些委员的确是被迫与日本占领当局合作,但真的一个个都是非常清白?
总的来说,最初有五十人被港英政府控以叛国罪,但经过一审后,一部分人被改控以刑罚较轻的违反《紧急条例》罪,只有三十人维持叛国的控罪。相对于日本投降时候的六十万人口,还真是宽宏大量的紧。
最重要的是,英国人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对于曹怀文借助汉奸罪,来灭掉某些人的计划根本行不通,这让曹怀文非常的头疼,总不能又是带着人去明火执仗的灭门吧?
对于港英政府的这种做法,曹怀文很是不解,在之后和陈先仁的会面中,他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陈先仁毕竟是长期搞党务领导工作的,这阵子又一直参与外交谈判,所以视野要开拓的多。听了曹怀文介绍的情况,和提出的疑问,陈先仁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英国人这样做,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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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仁一直很喜欢曹怀文这个后生仔,觉得他做事情有想法、有章法,还有强烈的爱国心,不断的为自己、为人民党提供各种帮助。
因此,他不仅很乐意接待曹怀文的来访,也愿意帮助曹怀文解惑。除了想以此作为一种回报之外,对于这个后生仔一步步的成长,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
所以,针对曹怀文的疑问,陈先仁认真地思考之后,才回答,“对汉奸轻轻地放过,这符合英国人自己的利益。”
见曹怀文肃容倾听,陈先仁满意的笑了笑,进一步的解释,“英国人现在在香港最大的利益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是稳定这个城市、保住这个城市!稳定是手段、保住是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暂时放弃其它的小利益,比如,他愿意和我们谈判,满足我们提出的各种条件,他愿意收治我们在抗日战争中受伤的伤员,在我们九港大队已经准备撤离之后,他为了避免国民党军队以治安混乱为借口进入市区,就非常殷勤地挽留,希望九港大队能继续维护市面上的秩序,……”说到这里,陈先仁有些语焉不详,他是党员,说到这个程度,严格的说是违反纪律了,不过,外面的报纸新闻已经满天飞,真真假假都有,相信曹怀文也能看到。
稍稍调整一下情绪,陈先仁继续阐释,“为了这个目标,他也愿意和国民党谈判,甚至答应国民党军队可以通过九龙乘船海运。让中国军队踏上香港土地,这个对于以往的英国人来说,是个巨大的让步,但现在,他也答应了,为的就是避免激怒蒋某人,也为了避免国民党背后的美国人,有更多的借口插手香港……”
看见曹怀文若有所思,陈先仁微笑着问道,“阿文,你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曹怀文还是组织了一下措辞,“陈主任,您的意思是说,英国人对香港汉奸的轻轻放过,也是为了稳定香港现在的局面,减少香港的动荡,尽量不给我们中国人找到收复香港的借口?”
“对咯,年轻人就是反应快啊!”陈先仁半是赞赏,半是感慨的说道。
曹怀文却还是凝眉思索,他的思路已经被打开,当曹怀文试着像陈先仁那样,把视野放到更高的位置去看的时候,他就有了新的理解,“我看不仅仅是这样,英国人轻轻地放过汉奸,除了减少动荡、尽量不给我国提供干涉香港的机会,还有其他的考虑,比如……”
“比如,犯过错误的人总是更听主子的话,对不对啊?阿文?”陈先仁接上曹怀文的话头。
曹怀文嘿嘿一笑,说道,“是的,是这样,陈主任。不过,再联系到我最近的经历,英国人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
“哦?你说来听听!”陈先仁起了好奇心,他一直很喜欢听曹怀文跟他讲述各种市面上的情况,这对他现在的谈判工作,对自己更深刻的认识香港,都很有帮助。
曹怀文自己遇到的人才瓶颈说了一下,最后说道,“陈主任,您看,我想找一个懂酒店经营的专业人才都很难,那么英国人如果真的对这些委员们、还有日占时期的政府工作人员都一个个的挨个审查,那估计就找不到人来干活了,毕竟在香港,英国人只能是浮在表面上,华人精英的实际执行功能,是他们没办法替代的,英国人要想稳定,要想减少麻烦,就一定得依靠这些人!”
说到这里,曹怀文眼睛发亮,他既然理解了英国人的对策,那就有了破解的方法,如果仅仅是汉奸还不足以让英国人动手,那么,如果这个汉奸是一个不断给他们带来麻烦、制造不稳定因素的汉奸呢?
想通这一点之后,曹怀文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转向他关心的另一个方面,“陈主任,您刚刚说,英国人希望九港大队暂时不要撤离香港,这个暂时到底是由多长时间?”
出于保密的考虑,陈先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含糊其辞道,“阿文,这个事情还没有最后谈妥,过几天应该会有新闻出来,那个才是最可靠的消息。”
这个答案等于没有答案,但曹怀文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有九港大队这个粗腿在,他还可以继续放手整治姓罗的一家。
光天化日下,调戏我的女人,还想过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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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曹怀文正在琢磨怎么才能搞垮罗家的时候,温家花园里刚刚送走一拨客人。
回到客厅,温木良阴着脸对管家李国峰说道,“阿峰,去给大少爷挂个电话,让他回家一趟,现在就回来!”
等李国峰走到一边打电话,温木良又吩咐刚从美国回来的次子温克俭,“把你妹妹叫过来!”
说完这句话,温木良的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眼睛瞪着客厅的吊灯,一个人生闷气。
这几天,罗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是早有耳闻。但他不知道的是,大字报里面提到的被调戏少女,就是自己的女儿温悠子。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自己这个父亲,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和她一起看电影的男人,肯定是自己不想见到的曹怀文。
觑一眼父亲的满脸怒色,温克俭咧着嘴无声的笑笑,轻手轻脚地上楼去找温悠子。来到妹妹的房间外,就听见屋内传来咿咿呀呀不成调的乐器声,他凝神听了一会儿,觉得很像美国的布鲁斯口琴。
对妹妹突然喜欢上这玩意,温克俭心里感到很好奇,随手敲敲门,“悠子,我是二哥,现在可以进来吗?”
“二哥嗳,你找我?”温悠子高兴地跑过来打开房门,“快进来,我吹个曲子给你听!”
不愿意扫妹妹的兴致,温克俭在椅子上坐下,欣赏地看着妹妹拿出一个子弹壳做成的自制口琴,走到房间中央,开始认真地吹奏乐曲。
只听了一段,他就知道这是苏联人的二战名曲《喀秋莎》。温克俭闭上眼睛,合着妹妹有些不熟练的曲调,跟着轻轻哼唱。
温家三兄妹长得很像,都遗传了来自父母的优良基因,高鼻梁、大眼睛,皮肤细腻,只不过两个哥哥的面部轮廓更硬朗一点而已。这个时候,一个站着认真表演、一个坐着仔细聆听,配合着温悠子一片纯白的欧式风格公主房,就像一幅绝美的油画。
一曲奏毕,温悠子脸上泛着红晕,冲着唯一的听众微微鞠躬,这才嬉笑着蹦到竹榻上坐下,“二哥,我吹得不好,以后我找个水平高的朋友,让他吹给你听,好不好?”
温克俭笑而不答,接过妹妹手中的十孔口琴,随意地问道,“这是自己做的?咦,还用的是子弹壳?”
温悠子随手理理裙子上的褶皱,兴致勃勃地回答,“嗯,这是用打鬼子的子弹壳做的,怎么样?好看吗?”
“很精致,这手艺真不错,曹怀文自己动手做的?”温克俭抚摸着口琴,满口称赞。
“是啊,他对机械很在行,咱们家的车子都是他改装的。”听见哥哥的夸赞,温悠子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曹怀文的丰功伟绩,全然没有发觉,这是哥哥在有意识的套话。
温家二公子坐在单人沙发上,笑眯眯的听着,等到妹妹停下来喝口水,他才突然说道,“悠子,你和曹怀文看电影的事情,阿爸知道了!”
“啊?”温悠子的手一滑,一杯水全洒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