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回活冤孽妙姑遭大劫死雠chóu仇赵妾赴冥曹)
(注妙姑:妙玉。雠:仇。赵妾:赵姨娘。冥曹:地府)
尤氏原是贾珍的妾,正妻死后才转正的,她与小姑子贾惜春的矛盾,也是《红楼梦》谜团之一。《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就已写出惜春心冷、尤氏心虚:
谁知惜春……咬定牙断乎不肯……“……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尤氏道:“谁议论什么……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冷笑道:“……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见第七十四回)
很明显,惜春看透了哥哥贾珍的肮脏丑事,于是宁可长住大观园也不愿回宁国府。尤氏对此不管不问,当然也管不了问不了,但内心还是怕人说起的。也许惜春不敢说哥哥,但对小妾转正的嫂子尤氏就不那么客气了。
这次贾母出殡,留惜春看家,结果来了盗贼,惜春立刻毫无根据地怀疑是嫂子尤氏在搞鬼:
惜春道:“……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了!他(她)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哪)里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道:“姑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我更搁不住了。”(见第一百十二回,下同)
贾府进了强盗,大家不是想着怎么加强安全措施,却是内外扯皮,相互抱怨,胡乱推诿。惜春认为嫂子尤氏陷害她,恰恰在她值班时,贾府招了贼,岂不是让她大失面子。其实,惜春本不必太在意,贼人又不是尤氏自家饲养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此时,不清楚贾府国情的包勇又嚷嚷起这件事,让凤姐极为不悦:
凤姐道:“……他(包勇)怎么肯这样……叫这讨人嫌的东西嚷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
大家听听这话,王熙凤还是官员心态,生怕上级知道。正是这种心态使之依然忽略贾府的安全防范,其心思全用在了怎样不让贾政知道等方面去了。
而那伙强盗垂涎于妙玉的美色,逃走之前再探大观园,抓走了妙玉:“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此夜,强盗用迷香将妙玉麻醉,轻薄之后,背起她而越墙远走。
高洁的妙玉,其下场比众人都更惨,她这块美玉,落到了最肮脏的境地。让人不忍心多想。假如营官(警察)稍稍负责一些,加强一下巡逻或警戒,妙玉断不会被抓走。
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惜春正是愁闷……便要把自己的青丝(黑发)铰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铰去。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回了贾政……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贾政的妾、探春、贾环之母)还爬在地下不起……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口里又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阴间判官)面前少顶一句儿罢(吧)!我有一千日的不是bú shi(错误。北方方言),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我一时糊涂……”……
王夫人本嫌他(她。赵姨娘),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贾政之妾)在这里照应……贾环着急说:“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糊涂东西……”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荣国府更乱套了:东西银钱被偷,更使得贾琏捉襟见肘、顾不严实自家的摊子;妙玉下场之惨,更让惜春坚定了逃避尘世的想法;赵姨娘的灵魂正在阴间地府接受审判,从其供词里可以听出:王熙凤的灵魂也已经报到了。
让赵姨娘与王熙凤的灵魂同时到地府报到,让读者忍俊不禁,虽然迟到的正义未必是正义,虽然作者也清楚人间的法官是不可能审判王熙凤的。别故意下套问我为什么,你懂得!
从写作学角度说,第二十五回写王熙凤、贾宝玉发疯比本次写赵姨娘发疯精彩多了,前者既能推动情节发展、又能趁机展示黛玉、宝钗、薛蟠的个性,而后者就弱化到了只是讲故事的地步。接下来的文字,则更差: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了安……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惭。邢夫人也不理他(她)。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兰儿仍跟他母亲。
以上一段,哪里是小说啊,分明是记流水帐,分明是点名签到。用叙述或交待代替了细节描写,是小说的大忌。估计这段不是曹雪芹的文笔。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将周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讯,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贾政听了,大怒道:“家奴负恩,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
……贾政道:“你媳妇(老婆)怎么样了?”贾琏又跪下,说:“看来是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
这是典型的众叛亲离!一个家族是这样,一个企业是这样,一个权政也常常是这样,当萨达姆、卡扎菲、巴沙尔的手下高官逃走之刻,也就是其灭亡之时。我不是说离心者(如书中的周瑞)品质有多好,而是说贾府政权的本质与运作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