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角落传来一声女性的呵斥,从河岸冲出一身红衣,只见一名妙龄少女,手间两道寒光挥出一片飞霜,在万物微微一滞时斩开刘骁的冲击。
刘骁吃了一惊,双锤被碰开,发出嗡嗡的响声。
她束起长发,双鬓如柳丝,双枪如烈阳;面白如润玉,双眼锐利,狠得像雪原夜里的狼。
——很是飒爽,尽管身高差强人意。
青年马上察觉此人的招式,道:“女侠小心,这是林门的【神农甲】,铁麟枪不能击穿这一招式,还有可能被这神农甲反噬。”
少女大骂:“天底下哪来这么多鸟甲,看我劈不劈得死他就完了!”她踏前一步,挥斩出十余道枪花,每一道都刻在那绿甲上,转瞬消逝。
刘骁架不住突然出现的少女这顿追击,后退数步,绿甲也频频闪烁,最后猛地一暗,在少女突如其来的暴雨般攻势下跌倒在地,狼狈不堪。
少女嗤笑一声,这才站住,手里原来握着两把武器,一把是短棍,通体亮银,约二尺有余末端结有穗,另一把形状古怪,形似长枪,却只有一半,俨然一柄短枪。
她的样貌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本事却是了得,双手兵器修长轻巧,招式大开大合,很明显是学成归来的【铁漠营】门下弟子。
少女把短枪架在肩上,俯视着刘骁。
【铁漠营】是北疆的一支原本隶属于朝廷守军的军队,但有些作风不正,辱了朝廷名声,朝廷大怒,在三十年前摘了它的官匾;这些年来精益求精,继承了朝廷军队的招式,又融合了一些野外的套路,发展成独特的漂亮流派,名为【铁麟枪】。而由于前身是朝廷军队,所以在三十年前没有女子入门;虽然最近刚刚起色,但也没什么响亮的门徒;联想到这一切,再看看现如今站在青年面前的这位姑娘,着实让人肃然起敬。
想到这些,刘骁脸一阵白一阵红,感觉脸上着了火,烧得厉害。天色转阴,那些瓦砾掉回地面,像极了现在的他。他爬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你,你个娘们……”
少女眉目一嗔,上前一步,作势又要打。
短枪刚刚举起,暗处一支弩箭越过刘骁的头顶,精准地打在少女的剑锋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钢铁震颤,少女吃了麻,松开武器。
而脆响如同号角一般,从角落引出一支队伍,数十名官兵如水流般冲进院子,立马围住青年和少女,架起矛盾,备好姿势;几乎在一转眼间,连老人都被抬到房屋里,滴水不漏。
为首一黑甲红顶圆帽将军踹开一辆挡路的板车,大吼道:“戒尺巡捕堂杨二虎,奉命缉拿朝廷反贼!贼人授首来降,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脆弱的板车禁不住这凶悍一击,飞到空中散了架,木板砸向四周,插在墙上深入一尺。
青年脸色一沉;在酒馆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这个杨二虎不容小觑,现在再看,想必是个内家高手,看来自己今天在劫难逃;然而话虽如此,至少要让身边这名无辜的侠女全身而退。自己孤身寡人,四海为家,又是重罪在身,总不能让前途光明的姑娘刚出山就遭了难。
对方言毕,大手一挥,士兵齐步向前,圆盾迸发出一片红光,连着周围的温度都上升起来。
杨二虎眼神放恨,死死盯住青年,眼角余光扫了一圈附近,抽着嘴角问:“哪来的黄毛丫头?看你和这人不是一路的,劝你最好滚远点,闲杂人等,胆敢碍事一律按逆反处置。”
少女挺起并不丰满的胸脯,应声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朝廷,怎么了?雷家为朝廷扫荡了多少的边野贼寇,你们这样卸磨杀驴,我就看不下去!姑娘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南白鹿歌,有本事就把我也一并抓了!”
杨二虎白了她一眼,并不想搭理她,对身边的刘骁说:“狗子,拖住她,别让我分神。”
刘骁犹豫了一下,双锤杵在地板上,双手开始结印。
青年站在几步远,眼神稍稍一偏,来不及看清楚刘骁结的什么印,突然感到一阵威压,气息一滞,眼前光线便暗了下去。
“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一道身影闪烁到青年面前,空气倏然凝固,与那刘骁对峙时截然不同。下个瞬间,内劲在青年的胸口处炸裂开,红光大盛,光晕在结束时燃起火光,把青年轰出十余米,砸到身后的盾牌上。士兵们闷不做声,红光却明了数分,把青年有顶了回去。
杨二虎追上前去,抓起被盾牌顶回来的青年,背身弯腰,把青年重重砸进地板,激起一片石屑和烟尘;双手燃起炽热的光芒,一个模糊不清的虚影在杨二虎的身后绽放开来,他大喝一声,双拳化作疾风骤雨,倾泻到青年身上。
趁杨二虎冲出去的瞬间,刘骁低吼一声,两股内劲裹上双锤,一个箭步来到白鹿歌跟前一步以内,那锤头已经是在头顶不到一尺,伴随着挠耳的声响,分明就是奔着性命去的!
白鹿歌甚至不做躲闪,只是杏眼一睁,未及丹田提气,一声狮吼宛如狂澜!掀起身边砖瓦,仅一息便释出数道内劲,势不可挡,把流星锤的攻势硬生生架住。
刘骁被狮吼震退,感觉体内气息紊乱,一口热流升到嘴边,还没有张嘴,被白鹿歌的一记短棍捅到腰肋,顿时窒息,踉踉跄跄,后背碰到官兵的盾牌上
相比较身体上的疼痛,他更多的挫败感、甚至有些恐惧;自己的流星锤若是被刀法剑术挡下也就罢了,可这只是一声吼声就打断自己的攻势为所未闻。
这怎么可能?他可都是师父一手教出来的!钉锤突刺时要注意速度,下劈要预判回身,在看穿套路之前一定要保存体力……等等等等,这些窍门,这些细节,早在刘骁出师之前,师父就谆谆嘱咐,日夜叮嘱,是烂熟于胸的、牢记在骨子里、融进他一招一式里面的。
潘朵拿番的佛门三十六层试炼,金流江的仙阁他都通过了,哪怕是皇宫里的通天殿他都有不俗的成绩。当今天下,能通过佛门三十六层试炼已属不易,能从金流江仙阁中苟活下来更是凤毛麟角,光凭这两点,说是奇才也不为过,再给十年,必定是驰名天下的高手。
至少,刘骁身边的人是这么捧他的。而他对自己也深信不疑。
而今,他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打退两次。
他甚至感觉得到,对方连三成功力都没用上。
白鹿歌鞭来一腿,把刘骁扫倒在地。没等他爬起来,白鹿歌的短枪便指着他的脑门,丢过来一句恶狠狠的话:“再动一下就让你身首异处。”
少女抬起头,喊道:“大鼻子!看看你的手下!”
杨二虎一听,拳风微微一滞;青年趁机散成数道蓝光,带着劈里啪啦的响声,闪烁到白鹿歌身边,重新凝聚成人形,青年一脸冷漠,身上一尘不染。
天下武功,各有千秋。兵器也是长短各有说法;仅有一点成为共识,就是唯快不破。
杨二虎经历了不少战斗,也算见多识广,因此他看得出,白鹿歌的身手在刘骁之上,哪怕是平分秋色都算是奢望,这两人的交手结果不出意料;只是青年方才化作雷电脱身的招式,是肉眼凡胎所不能鉴定的套路,再浑厚的内劲也无法模仿那种招式的万分之一。
快、扑朔、能够使自身化形,这种招式,已经不是尘世武艺,而是天外的仙术。
通王朝开国二百余年,再往前的朝代也不是没有遗留下一些传说,比如某个凡人误入山洞,修行十余年再次出世,一跃成为当代丞相;比如西域来了一个自称先皇遗珠的妇人,手起刀落斩了数万禁军,最后于皇陵招出列祖列宗,为自己正了名声——传说里总有一些很细节的地方,过于细节,过于玄幻,让读者都认为这只是江湖说书人惯用的添油加醋,不足道哉。
仙术已经成为旧时英雄成名立传的必要技能之一,但现今江湖,基本没见过所谓仙术。有的也只是小道传闻。
只是很多事情,总归是要自己亲眼看见,才愿意相信原来不是言过其实,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对方是武艺高强,身手敏捷,变招莫测,哪怕是朝廷有人,杨二虎都有办法应付。
“……案卷上可没说你还会仙术。”
杨二虎咬牙切齿,牙缝里挤出不甘心。
青年眼神冰冷,道:“带着你的手下撤退吧,我雷某不杀无知走狗。”
“呵,”杨二虎反而发出一声冷笑,“你莫不是当真以为,老子抓你,就带这么几个人?”
言毕,众人周围便泛起一层绿色的薄雾,带着一丝异香,迅速浓郁。
白鹿歌察觉到雾气的危险,喝到:“你有本事就来正面交手,干什么肮脏下作手段,也不怕遭天谴吗!?”
这雾刚起来的瞬间,身边盾阵的红光便暗了下去,士兵们脚步窸窣,步伐凌乱无章,不像是让步腾位置给援军入场的模样。
青年眉头一皱,双手迅速结印,发现内力滞缓,却没有寻常中毒那般刺痛,是催眠的迹象。
不一会儿,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看不清轮廓了。
杨二虎眼睁睁地看着雾气蔓延出来,原以为是援军到了,但马上发现自家士兵先乱了阵脚,赶紧下令道:“别乱!死守此地,不要放跑他们!”自己一拳刺向青年方才所在,挥着一片烟雾,稠得像沼泽,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又只能看这雾气一点点蚕食自己的内劲。
刘骁地上爬起来了,说道:“虎哥,立刻离开这块地方,这是紫流林的【枕谣】。只要在这片雾里,我们就不能继续用内力了,再待下去,我们可能就动不了了。”
“怎么破?”
“得有特殊药草,奋谷城没有。”
“!!”
杨二虎抓起脑袋上的圆帽,迁怒似的扔向地面,大骂了一句脏话,随之下令:“撤!给我派人去紫流林好好问问,是哪个鸟人敢窝藏钦犯!”
片刻,烟雾散去,地砖碎片跌回地面,院子犹如蝗虫肆虐过的麦田,破败不堪。
官兵们面面相觑,看着杨二虎气急败坏地往院子外边走去,只能沉默地跟在后面。像涨潮一般涌进,然后像退潮一般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