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偷看。”这句话,程礼和在黄山顶上对我说过。
那时候为了庆祝程礼和继任联合实验室的部长,我们几个和上届“老人”们相约一起去爬黄山,在山顶完成“神圣”的部长交接仪式。我们报了学校旅行社的散客短途游,大清早5:30就得出发赶车。
你想啊,大清早宿管阿姨还在梦境中,怎么可能起来给我们开门呢。思来想去,我们决定走走关系,从一楼某个同学的寝室窗户爬出去。
梦湖楼是一栋单独的女生公寓,因背靠梦湖而得名。据说以前是老师们的寝室,后来发展好了,学校另外辟了一块地造教师公寓,老师们都搬走了,空置的公寓也就留给了学生。学校把寝室群建在北边,操场建在南边,校门口在中间。这样一来,学校要求学生早起到操场打卡,才能最远的拉长锻炼路线,其他寝室的学生都羡慕梦湖楼住户,可以减少三分之一的“锻炼”距离,因为梦湖楼处在校门口和寝室群之间。梦湖楼背湖靠山,像土家的吊脚楼一样,底层中空,一楼的寝室窗户虽然正对着绿化,但是楼脚处就是水岸,需要用点力往外跳,才能不湿鞋,平安地落到草坪上。
早上我和姚瑶起的晚,赶得急,一想到登陆地是软的,也没在怕窗坎过高,麻利的排队跳窗。我在姚瑶后面出来,看她轻松的落地,我觉得难度不大,抓住窗框就往外跃起。每个需要偷偷溜出寝室的女生心思都是一样的,窗台下的草都给踩秃了,日积月累形成一个土坑。我落定在土坑边缘,没站稳,直接扭到脚。
姚瑶扶着我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我摸了摸脚踝,落地时听到“啪”地一声,现在脚踝处已经麻了。我估摸着这次黄山是去不了了。我考虑了一下,随即和姚瑶说去不了,让她去校门口和大家汇合,我在这边坐一下,休息一会儿就去医务室看看。姚瑶知道我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大致问了问我的感受,和我交代好,就去赶大部队了。
我坐在石头上,好久没这么早起床了,现在天气凉爽,在这里坐一会儿也无妨。水岸边上有好多小鱼在吹泡泡,我觉得有趣,盯着看了一会儿,失神发呆。
“你倒是悠闲地很。”程礼和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他身后还跟了小恺和向南,估计他们是刚从寝室出来。梦湖出去还有一条小路呢,这么远也能发现我?
“快走吧,我崴了脚,不能去黄山了,我先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校医开了门,就去看看。”
“你这都什么运气。”向南怒其不争地摇摇头,嘴里哼哼着俯身看着程礼和,程礼和已经蹲下身来,捏住我的脚踝左看右看。小恺趁机问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引开我的注意力。
“哎呦喂……”程礼和抬起我的脚,我怕会疼赶紧先叫唤,可能这声喊叫没有灵魂,惹得小恺对着我直翻白眼。
程礼和停下手抬头看着我,我被这么突如其来的对视唬住,直愣愣地看着他。说时迟那时快,他手腕一转,我抖了一下,但是没想象中那么疼。
“看情况还好,先跟着走吧,陈远山应该会带膏药,给你贴上就没事了,现在走两步,活动活动。”程礼和伸出手想拉我站起来。
“可是,我现在走路会疼吧。”我往后缩了缩,“我不起来。”
“没事,你先走两步看看,是不是?”周向南追了一句,温徐恺紧接着说:“有病没病走两步,先站起来。”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就不要抛梗了。我拉起程礼和的手站起来,转了转脚踝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有针刺的痛感,我还是决定不去了。我向他们挥挥手,“你们去吧。”
程礼和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我背你,先和大家汇合,我们这么多人,背也能把你背上黄山。”
“哇,有没有这么夸张,带我这个拖油瓶可不划算。”我没有立即爬上去。
“我们不是说要去黄山上完成神圣的交接仪式,少一个都不行。”程礼和还是没动。
“我们坐车去,到了黄山又坐缆车,就山顶那块走一下,还好的,而且阿程刚才给你看过了,不是很严重,背你上黄山也不是不可能。”向南过来抓起我的肩膀,往程礼和背上靠去,“我们这么多男生接力,问题不大。”
小恺给我使了个眼色,“嗯,确实不大。”
就这样,程礼和把我背到校门口,陈远山在车上给我贴了张膏药,他刚看到我的脚的时候还惊呼,“你脚肿这么大啦”。我拍了拍他的手臂,没有,不是,别瞎说。我这是脚背高,我36码的脚,就……圆一点。
等我们到了黄山,李不言、陈远山也加入了背我的接力中。大家看电视剧中,男主角轻轻松松就能公主抱起女主角,上下楼都不带喘气的,但是生活中一个一百斤的女生需要好几个男生轮流接力才行。
黄山上百翠苍劲,山顶视野开阔,我们下了缆车后就开始徒步。我不好意思让大家再背我,而且山上石阶短,有些还高,转来转去的,我也不敢叠叠乐。我们走走停停,加上我贴了药膏,走动起来后,痛感越来越小。李不言说,这是活动开了,脚部血液循环,一时的扭痛就会缓解,何况我这“问题不大”。
我们一直往上爬,走过好几个峰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任何人站在此时此地都会胸襟开阔,不枉此行吧。我们选择在光明顶进行“做作”的交接仪式,光明顶听起来就很武林,这里日照久长又高旷开阔,是野餐、看日出、观云海的不二之地,晚上我们夜宿的大通铺也在这里,悠悠闲闲,恣恣意意。
快到傍晚时,天开始暗下来,山上的天色暗的特别快,忽而之间太阳就到点下班了,我们找的住宿点在山窝里,再往上走两段台阶有面景墙,穿过拱门在靠山边建了个凉亭,扶手处还有圆台石凳,是正经的观日出点。
我们不想睡觉,一路上听了挑夫的故事,知道山上的被子,可能一个月才换一次,可避就避吧。一群人渐渐的分成了几伙:打牌的、打游戏的和观景的。我和程礼和,小恺,向南,姚瑶坐在石凳上,纸牌都在通铺里,大家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极尽脑汁想游戏,后来小恺拿出手机上的“你画我猜”,打破了这个僵局。我们越玩越起劲,笑声越来越响,引的李不言从山下赶上来。
他拿出一个金属酒壶给我,里面装了白酒。他说山上湿气重,晚上会很冷,喝点酒可以暖身子。我们轮流着喝了一口,还没见底,复又想着当作游戏的彩头,直到把它喝完。我喝了几口,辣的上头,就退出比赛,走到一旁吹风。
我坐在台阶上,脚下是一片黑影,还能听到树叶摩挲的声音。今晚的月亮特别亮,也许是我们离的近,才觉得特别亮吧。风也大,把我的刘海儿吹成了风筝,嗯……好舒服,就是有点冷。
过了一会儿,有人给我披了件衣服,稍微挡点风,但是初秋时节,谁会穿很厚的衣服呢?还是冷。
“谢谢。”我的头有点重,需要力气才能抬起来,我这时候像闪电吧?那只树懒。我用双手抚开刘海,压在脸两侧,转头看到了向南。
“你是朵花吗,是什么花?”向南笑笑的在我身边坐下。
“我是大红花。”哈哈,很大很红很花。
“我看你是风信子,现在是风之子。”
哈哈,我是风之子。
“你怎么不玩了,坐这里畅想人生吗。”
“对呀,太少时间坐下来安静的待着了,我觉得不能再喝了,再喝要醉了。”
“你呀,平时吵吵闹闹的,安静的时间是一刻没有,现在倒是乖巧。”
“……嗯……你在说什么,风吹的我头疼。”我刚喝了烈酒,又吹了山风,现在太阳穴直突突的跳,李不言这酒带的很糟心啊。
“你等我一下。”
“嗯。”我闭着眼,手指按着太阳穴打转,我想着我不能再坐在这里了,可是我的脚又站不起来。
不一会儿,一张被子从我的头顶盖下来,像张巨大的盖头,瞬间隔开了山风和我,被子里的世界马上安静下来。
“谢谢,太棒了。你在哪找到的?”我继续按摩着我的太阳穴问到。
“下面的宿舍里啊,大家要么在房间里打牌,要么在景墙后面玩,就你坐在风口。”隔着被子,他的声音变小了。
“哦,我……这不是……傻啦吧唧的嘛。”
“好点了吗?”
“唔,好多了。”
……
“你还在吗?”我收拢双脚,头枕在膝盖上。
“我还在。”
“你会唱歌吗?”
“我不会。”
“哦。”真安静啊。
……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我听到外面小声的哼唱起来,但是声音穿过被子再传到我耳朵里闷闷的,我捂了这么久,头疼也缓解了不少,就想掀开被子听。我从里面伸出手顶起被子,欲往后翻,他忽然压住我的手,“别偷看。”我举在半空中的手只得悻悻的缩回来。算了,也许他害羞呢,在人前怕唱不出来,给一个怯场的年轻人一点勇气。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就像落叶飞,轻敲我窗……”是《春夏秋冬》,没想到他会唱粤语歌。
“周向南,你还会唱歌啊,为你鼓掌。”我拍了拍手,“真好听。”
他顿了一下:“头不疼了?”
“嗯,好多了。”我点点头,加重我的回答。
他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陈远山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你们在干什么,这么浪漫啊,让我来看看是哪个小宝贝?”
我听到好多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被子一下被掀开,还有光照着我的脸,我像个被刑讯的犯人,只差没有被揪起胸口的领子。陈远山扯着被子两角,勾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脸抬起来。“嘿嘿,被我抓到了吧,说,你和阿程在这里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我愣了一下,看向身旁,是程礼和。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周向南呢?我是喝醉糊涂了吗?刚才是周向南在这里吧,他还说我是风之子。
程礼和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就走了,我和陈远山面面相觑,他看主角走掉了,也没打算再问下去。一波人往山上走,还都抱着被子,他们在做看日出的准备了吧。
看着往下走的程礼和,往上去的陈远山,只有我还坐在石阶中间,但是身上多了一张被子,脑子也清明了不少。
第二天我把衣服还给周向南,大家很默契的没有再提起昨晚的事。我想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问到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也就没再提起。总之我这次崴了脚还能登顶黄山,这牛皮我回去了得吹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