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闭上双眼,白象调转庞大的身形,迎着西下的太阳,悠悠的向远处走去。
青邪没有拦,也拦不住。
等和尚走远,青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臂无力的下垂,攀附在皮肤上的铭文散发出红色的光晕,好似活了一般,之后一闪而没。
冷媚蹲在一旁扶着青邪,秀美的脸蛋眉头紧锁,担忧的问道“主上怎~怎么没了?”
青邪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我能感觉到它们就在我体内”,说完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主~主上你受伤了?我们要不要先回乌鸦宫?”冷媚说着看向一侧始终不言语的琳琅,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在主上这里,她的意见从来都比自己好使。
青邪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他不知道和尚给他施的这个往生法咒是个什么鬼东西,发作起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琳琅想了片刻说道“不回乌鸦宫了,去魔宗,万一主上身体出现什么问题,还可以去求魔君,碍于魔君的情面大师或许会收回往生法咒”,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求白珠儿,魔君的话那位大师也许不听,但白珠儿的话,他一定会听,只是白珠儿会帮自己吗?琳琅不敢确定,但只要能救青邪,她不介意去求人,何况白珠儿对自己印象不错。
“好,就回魔宗,之前传出千骨洞主柳惊鸿的消息,魔君正召集众人商议,正好借此机会”青邪调动长生术修补受伤的身体,暗自惊叹和尚的修为,先是以金刚指劲破去自己的掌力,又以佛门金身,一掌震碎了啸天吼,之后被吼兽的神魂咬住脖颈居然完好无损,要知道这吼兽就算是魔君也不敢硬接,这和尚当真是厉害。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穷奇山?跟白珠儿又是什么关系?世间和尚千万,一半出自伏龙寺,之前怀疑他也是出自那里,暗中打探却查无此人,何况伏龙寺与玄青宗齐名,乃天下正宗,以和尚那一身漆黑色的袈裟来看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琳琅挥手将树林边缘的那顶软轿招至跟前,盖顶四个檐角挂着四盏拳头大小的灯笼,灯笼的尾穗各悬着枚铃铛,正发出清脆的声响,垂帘已经被鲜血染红,里面横斜着两具女人的尸体,其中一具便是先前自称是青邪的白衣女子,两人都是被一剑割破了喉咙,干净利落。
被青邪控制的那两具罗刹宫的骷髅已经逃之夭夭。
琳琅将两具尸体提出了软轿,找了一个坑随便的掩埋掉,绝代芳华落得如此境地令人唏嘘不已。
冷媚扶着青邪,两人钻进了软轿,软轿飘离地面缓缓的向前挺进,琳琅不紧不慢的跟随在身后。
落日西斜,霞光万丈如血,泛红的湖面粼波荡漾,岸畔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一头雪白的大象安静的趴在地上,一个小姑娘呈“大”字形趴在它的头顶熟睡,和尚盘坐在岸边一块突兀的圆滑平石上,闭着眼保持打坐的姿势,一席白裙的白珠儿坐在他的下侧,双臂正好能够到他的大腿,此时正趴在他的膝上,一双白皙如羊脂玉的玉足浸泡在湖水里,轻轻的拍打湖面,溅起一片片水花,脚踝上一对银铃清脆悦耳。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白珠儿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安宁,今天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最后影十二施展十方剑诀,她唯一不舍的竟是身边的和尚,小妹无知,大姐魔莲,经历了魔宗叛乱都已渐行渐远,如今她自觉身份尴尬,做不成旧人,也做不成新人。
白珠儿柔声道“和尚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和尚睁开眼,古井无波的眸中五彩斑斓,“只要你心中有念,千万里我都会来到你身边”
白珠儿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仰起脸,笑靥如花说道“好和尚,你说这话不怕佛祖怪罪吗?”
和尚默然不语。
“和尚你喜欢我吗?”白珠儿双手相叠搭在和尚的膝上,下颚枕在手背,调皮的望着和尚。
和尚笑而不答,不答即是答,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我就当你是喜欢了”白珠儿美目流转,白皙的脸蛋染上一抹红晕。
不喜欢,他不会一路从镜湖伏龙寺追寻至此,不喜欢,他不会舍弃青灯存身穷奇山这等腌臜之地,可惜他已跪在佛祖脚下,可以护她一时,却不能伴她一生。
“你是为了我才来到穷奇山的吧”
和尚没有否认。
“我时常回想,却对你这幅好看的皮囊没有一点印象,你修为高深,长得又好看,如果我们以前真的遇到过,我不可能不记得”
和尚目光纯澈的看着白珠儿说道“记忆浩如烟海,除却那些特殊经历,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外,其余大部分都会忘记,你对我那日不过是匆匆一瞥,如何能记得?”
白珠儿兴致勃勃的说道“我不记得你,你却记得我,而且还找来了,我猜当日我一定对你做了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来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和尚如今已是出家人,凡尘往事又何须再提”
白珠儿不依不饶,用力拍了和尚的大腿一下,嗔道“别扫兴啊,回想一下,我们相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你提起以前的事,就当讲个故事”
和尚看着白珠儿热切希冀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那个炎炎夏日镜湖畔的黄昏,夕阳将两人的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
微风中带着一丝鱼腥草的味道,旁边憨头憨脑的白象用细长的鼻子卷起一撮青草塞进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周遭再次陷入了沉寂,白珠儿也不着急,安静的等待着。
和尚目光如炬越过对岸成排的树木望向日落尽头,回到那个即是终点又是起点的地方,眼前呈现出一张与自己相同模样的脸庞,只不过长着长长的头发,既熟悉又陌生。
和尚的声音浑厚圆润。
“多年前,在某处村落里住着一户李姓人家,年过半百的父母,还有一对年轻的兄妹,适逢战火延绵,恰巧又遇上了连续的灾年,地里庄稼颗粒无收,刚开始靠着仅有的余粮还可以勉强过活,这户李姓人家人丁不旺,父母又年老,所以家里的存粮并不多,没过多久就吃光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将十几岁的小女儿卖给了一户老单身汉做了媳妇儿,换回了一点粮食。
没有新粮,旧粮不过是杯水车薪,村民们饿急了眼,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只要是活的无一幸免,就连山坡上的树皮都被扒光了,吃进肚子里,村里陆陆续续开始死人,有的前脚刚埋进土里,后脚便被人趁着夜色偷了去,宁静温馨的村庄转眼变成了人间炼狱,没有炊烟,没有活气,尤其是到了深夜更是渗人。
那户李姓夫妇双双饿死在土炕上,而那位娶了他们女儿的老单身汉,饿的实在受不了,竟将自己怀孕的媳妇给吃了,后来夜里与人争抢尸体,被几人打死分食了,一家人最后只剩下那名叫李济的兄长。”
白珠儿听的揪心,却也无法感受到那种人人相食的绝望。
“有天夜里李济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笑眯眯的向他招手,东北方向的一处山头闪着金光,他以为自己要死,神明正在召唤自己,可第二天却照常醒了过来,思忖再三,他做了一个决定,往东北走,不论夜里的梦是启示还是仅就是个梦。
他找了一根被剥干净的树枝拄着,颤颤巍巍的走出了村庄,走上了大道,一路走,一路乞讨,好在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他那里凄惨,就这样走了整整三年也没有寻到梦里那个山头,一日他走到一处繁华的小镇,小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忽然一股莫名的疲倦袭上心头,他不想走了。
李济拄着拐棍来到湖边坐下,湖中一船夫正使劲的摇橹,船篷中坐着一对游湖的年轻人,回忆起三年前那个梦,他觉得太荒唐了,自己也够蠢的,为了一个梦居然走了三年,可也正是这个梦支撑着自己活了下来。
李济抬起屁股探身向前,湖面中倒映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模样,瘦骨嶙峋,蓬头垢面,掬了一捧清水扑打在脸上,重新坐回岸边,也不擦,任由水珠滴在地面,决定不走了,没了人生这唯一的目标,心里空落落的。
他就这样在岸边坐着,目不转睛的盯着某处,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艘小船靠了岸,船上下来三位貌似天仙的女子,另外还跟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她们一到岸,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风也变得不一样。
其中一位白衣女子注意到了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四人身上,只有这个叫李济的,他的眼神空洞洞的,又黑又深好似夜幕,白衣女子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去,什么都没有,然后她坐到了男子身边,继续看,远处除了平白无奇的屋脊便是天山一线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