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他十四。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大地万物看似没什么改变,却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每天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的太阳。
一晃眼,六年时间过去了,而今距离西楚破灭,国祚断绝,已有四年。
这场由魔头黄龙士挑起的,春秋各国投入兵力规模之庞大,战役程度之惨烈,堪称历史之最的春秋不义战,以轰轰烈烈方式拉开序幕,同样以惨惨烈烈的方式降下帷幕。
在这场战役中,唯一的胜利者恐怕只有黄龙士了,敢以整个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结局只是为了验证他的某些想法,足够淡漠,够冷血。
哪怕在这场战役中,看似兵威赫赫,无限风光成功灭掉九国,一统天下的离阳王朝,实则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创伤,此刻的离阳王朝境内,一片河清海晏,歌舞升平,这番平和作态,又何尝不是扔出来给北莽看的烟雾弹,迷糊他们的同时,自个蹲在暗处舔舐着伤口,安安静静吸收九国遗泽,稳打稳吞并这打下来的江山,恢复元气。
惨烈战役的落幕使得整个天下一下子就像被强行摁下静音键一般,一时间,声色皆无。花开两朵,整个江湖武林也陷入了空档期,寂静无声,平静似死湖一般。
在这般诡异情况下,龙虎山内门精英弟子纷纷下山,前往武当,不免吸引了近半天下人的眼球,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龙虎山的目的,那些中立或者对龙虎山友善的势力则暗中猜测,龙虎山是不是和武当山展开什么合作了?而那些被龙虎山打压或是有过纠葛的人或组织则阴恻恻猜道,顺势到处散播龙虎山作为道教祖庭许久,已经展露自己的獠牙,开始打造属于自己的“天下”了。
一时间,谣言四起,御史台的大人们在皇帝赵淳的书房进进出出,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在各种阴谋诡计交织,暗流涌动下,离阳王朝的赵勾暗碟们纷纷被赵淳派往剑州,将整个剑州紧紧盯着,一瞬间离阳与龙虎山的关系紧张了起来,一北一南呈现微微对峙局面。
……
下龙虎山,两日时间后,陈玄青一行人,出现在了广陵道武陵城城门门口。
城门下,此时身着红袍,腰佩玉玦,面容俊逸的陈玄青,站在李信等人的身前,好似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贵公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矜贵,威严的气质。
“我有多久没回来了……”陈玄青抬着头看着这座古老的城,心中想着的,确是当年自己离家修道的无奈与庆幸。李信等人看着陷入沉思的陈玄青,也不敢去打扰,排成两列,安安静静站在陈玄青身后。
不久。
感觉到城中门内,隐隐传来快马奔跑踩踏地面时的颤栗,马蹄声渐渐变响。陈玄青身后的李信等三名龙虎山弟子,不发声响,默契般缓缓拔出自个携带的兵器,走到与陈玄青平排。
城门正中央,一道的玄色身影骑马疾驰而来,在未靠近陈玄青众人百米时,迅速的翻身下马,然后一路小跑,至陈玄青身前,单膝跪下,声音激动紧张道:“属下曹建,拜见公子!”
“嗯,起来吧。”陈玄青点头淡淡道。白净俊秀的脸上,淡然而平静,不见丝毫情绪,在未下山之时,陈玄青就以【昆吾商会】的渠道,给坐镇武陵城多宝阁的曹建发了一封信,告知自己即将到达武陵的消息,让他做好准备。
在不急着赶去武当山的情况下,陈玄青当然要来巡视一番自己的势力。毕竟这自己的势力创立已经有了六年时间,而陈玄青从未亲临过,怎么说都是不合适的。
陈玄青侧过头看了一眼李信,略微顿首,李信领会意思,当即向曹建介绍那两位上清宫弟子。
李信对着曹建,分别指了自己身后一右一左的两人,向曹建介绍道:“这是齐文虎,易龙,均是上清宫的师兄弟,以后都在公子手下做事,都是自家人。”
齐文虎面容白净儒雅,却是身材健壮,身穿青色道袍,有点像家底殷实的赶考书生,然而在他的背上却背着一把无鞘重剑,倒是有些奇特。易龙同样身着青色玄衫,身材高大,看起来气宇轩昂,唯独脸上那三角眼破坏了整个人的形象,第一眼给人以阴狠凶唳之感。
不过曹建不在意易龙的长相,能跟在公子身后,说明他也有专长之处。而且走江湖或修行路上,最忌讳的就是,以貌取人。曹建一一向两人打招呼问好,那两人也知趣,花花轿子人人抬,很给曹建面子,叫了他一声“曹阁主”,一时间,场面和谐,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曹建自然没有得意忘形,没有忘记陈玄青,打完招呼后,立马将陈玄青等人引进城中自己买下的府邸,在那已经准备好了酒席。
觥筹交错间,吃了些饭菜,饮了了几口清酒,陈玄青就离开酒宴回去休息了,他待在这酒宴上,使得众人十分拘谨,哪怕是李信也是恭恭敬敬模样,他该走了,再待下去,恐怕曹建他们喝的这顿酒,它就不香了。
陈玄青起身,走了出去,身后的侍女拾起陈玄青脱下的外套,紧跟着,也走了出去。
……
陈玄青最终只在武陵城待了三日,来的第二天去了多宝阁一趟,看了看其运转情况,提了些建议,让曹建提高些宝奎阁伙计的生活质量,趁势收买人心一趟,至于管理运营方面,曹建已经做的很好了,他也不想吹毛求疵,去用前世的经营模式去替换现有的制度,他坚信每一个时代都有着它独特的印记,强行融入一些本不该拥有的东西,会将一切变得一团糟,随后又去宝奎阁宝库转了一圈,拿走了一些铸造本命飞剑的灵物。
三日后,武陵城多宝阁自己的港口,陈玄青登上多宝阁给他准备五层楼船,准备沿河北上武当。
一只脚踏上楼船甲板的陈玄青,朝身后曹建轻轻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送了。
紧跟在陈玄青身后,上楼船的李信三人,也纷纷朝曹建拜别。
“哈哈,曹阁主,多谢招待!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好说好说。”曹建同样抱拳回礼。
此时的齐文虎,易龙均是满面春风,眉尖见喜,显然他们对曹建的招待特别满意。
等到陈玄青等人全部上船后,这艘楼船开始缓缓驰离港口。
等到楼船出了多宝阁港口,进入河道,陈玄青提了一壶酒,晃晃悠悠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走到第五层的甲板尖,抬头望向楼船高高狭长的船屋脊,提身一跃,瞬间跳到了楼船屋脊上,又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地方,径直斜躺了下来。在曹建举办的酒宴上,他喝得一点都不尽兴。拎着酒壶的手,一转,撩开壶口的木塞,玉指扣住壶嘴,提起,倾斜一倒,浓稠如浆的【白云边】化作一道水线,被陈玄青吞入口中。
那白瓷如玉的脸庞,泛起一酡绯红,煞是诱人,只不过无人可见,恰失人间倾城色。
陈玄青当大人太久了,过于妖孽成熟的心智,让很多人都忘了他真正的年龄。要知道西楚覆灭时,他才十岁。
看着楼船划开湖面,那两边荡开的波纹,就像两队得令的兵士一样向船的两边退去,船后尾激起的浪好像是一卷卷吐出来的,像一朵朵白色的花儿乱颤。
船行至河心,清风迎面,给人顿时凉爽之感。陈玄青突然想起某位诗人,福灵心至,情不自禁道:“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可惜,只有青山两岸,而他坐的是楼船,也不是孤帆。
缺了一分意境,诶。
只见,广陵江右岸,河水紧贴着山峦,这些像包子一般圆圆的山头,远处的山顶是深黛色的,像泼出去的浓墨,酽酽化不开,而近处则是一望无际的竹林,一阵风来,竹影摇曳,顾盼含情。
沿江而下,河道两旁有一竹林,连绵十余里。在河水与山峦之间的逼窄处,偶尔有村舍掩映在竹林里,道道升起的炊烟,格外醒目。河滩上挂着几张稀稀疏疏的渔网,却不见打渔人。
沿江行驶数十里,两岸连山,树木郁郁葱葱,十分安静。
陈玄青正津津有味欣赏着两岸风景,突然四层楼船下,传来脚步声,不久一道身影出现在陈玄青视线中,是李信。此时的李信脱去道袍,发冠,换上了一套素色的练武锦衣,走到较为宽敞的甲板上,扛着他那杆七尺长,半径一寸略多粗厚的乌黑色长枪,开始日常的操练。
一式扎枪,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运枪尖,枪扎一线,出枪似潜龙出水,入、缩、收枪如猛虎入洞,煞是威风凛凛。
吹着西北来的风,陈玄青一阵舒适,看着李信练枪侧影与这山这水构成了一副水墨画,画是好画!可是,为什么总感觉有点儿不怎么的应景。
左思右想,想不通的陈玄青,不再看向李信,转而朝那青绿的江面看去,江面上,清风吹过,时不时有不知名的水鸟从江面掠过,溅起点点水花。
船顺江而走,听着江风吹皱江面,想着想着,陈玄青的思绪也开始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