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入黄粱,我……真的到了,这雪中江湖。”
龙虎山,冲天峰,小院内。
一个身穿青玄色道袍的小少年,正低头,左右比划着,自己瘦小黝黑的小手,眼中透着恍惚与迷茫,嘴唇轻微张开,不自觉喃喃道。
去年他跟随师父回了这道观,自然知道师父不是寻常道人,而是真正的道家真人,会御使飞剑,会画符刻阵。
这一年内,陈九一边随师父修道学识,一边从师父口中了解世界背景。
然而昨天,却猛的从师父口中听到,“北凉将领徐骁”,“离阳王朝”以及“剑神李淳罡”等词。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使得陈九恍恍惚惚了一整天。
小少年姓陈,是家中第九子,乳名九娃儿,乃是叶家坳一猎户的最小儿。
时值战乱,世道艰难,兵祸,匪祸,各路牛鬼蛇神横行,让天下百姓忧心忡忡,苦不堪言,人祸天灾一齐并下,更是让百姓生存艰难困苦,食不果腹。
陈九家是其中典型例子,陈猎户子嗣较多,现有五个子嗣,即陈九的大姐、二哥、三哥、六哥还有小尾巴陈九,因为这个时代医术的简陋粗糙,其他子嗣却早早夭折。
如今,尽管猎户陈小丰正值三十,身强体壮,是一个男人的巅峰时刻,能狩猎山中野兽,但也难以使得家中所有人饱腹。毕竟山中野兽有时尽,有时可能会遇到山中虎豹,别提有收获了,能保住性命就万幸了。
这种半饱的日子一直维持到去年,也就是九娃五岁的时候。
叶家坳来了一位道家真人,那真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面容白净,剑眉星目,眉心有一枣红朱砂痣,脑后的青丝挽了个随意道髻,手中拈着一白色飘逸拂尘,身穿一套青玄色长袖道袍,腰间,佩挂着一柄紫金色的佩剑,剑鞘仿佛掉漆一般,极为陈旧,显然是被经常使唤的,这一般模样的赵希文,端的不像道人,反而更像游历山川,行侠仗义的剑仙。
那道家真人,便是陈九后来的师父,龙虎山道真赵希文。那时的赵希文,恰逢寻找某灵物,寻找路程中,穿过叶家坳,发现那东西在叶家坳曾暂时停留过,赵希文决定探查那东西痕迹的同时,顺便在此歇一下脚。
赵希文是龙虎山道观的道家真人,这次刚从北边云游归来,恰巧发现这么一个天地灵物,心生好奇,一路不紧不慢的追寻下,发现那灵物越来越向龙虎山跑去,干脆也一步步走回去,想看看这玩意是什么,途经叶家坳,发现那灵物在这里短暂停留,更是让赵希文好奇了,这东西到底想干嘛!
当时的陈九正和六哥儿提着水壶往田垄间走,准备去给父母送水,却是碰上了进村的赵希文。陈九并非表面上的五六岁稚童,看着这道人面容白净如玉,一身穿着看似普通,实则华美精致的道袍,那道人身上的气质,自然浑圆,随性如意,怎么看都不正常,两世为人的陈九,突然在这小村子碰上这么个气质雍容而与众不同的道士,他用屁股想想,都知道这道人恐怕还真的与“众”不同。
加之,前世的陈九在寻访仙踪之时,便尤为仰慕道家金丹之道,更是在道观修行过,也知道家入世济民的理念。此时碰到道家之人,有种“他乡见故知”之感,心生欢喜。
遂将提着的水壶让与六哥,自个前行几步,靠近道人些许儿,将有点破烂的衣服拍了拍灰尘,整理得整齐些,让人看着心里舒服些儿,对着道士稽首一拜,问:“道长好,不知道长从何处来,要到哪儿去哟?”
目睹了陈九又放好水壶,又整理衣服,这般动作,又对人行礼问好,倒是符合古时贵族身份的赵希文的心意,在这偏僻的地方见到如此一幕,是个人都会对陈九生出好感。赵希文也是人,他也如此,随即也微笑着,回做了个道稽,温和地回答道:“贫道是龙虎山上的修道士,途经贵地,略作休息。”
方才看到陈九匆匆放下水壶,又正式做了道家稽首给自己行礼,赵希文心中便有点感慨,这小地方能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又知礼数的孩子,全是这全村的祖坟冒青烟了,又感陈九对道宗的虔诚,心里不免愉快,便想逗逗这小娃娃,清了清嗓子“此时喉嗓略干躁,可否讨得些许水喝,嗯?”
没有丝毫犹豫。
陈九转身跑向六哥儿,两步并做一步快速拿来水壶,又快快递给道人赵希文。此时站在一旁,还拿着个水壶的六哥儿,也一脸好奇伸长了脖子,认真看着赵希文,这个不常见的客人。
修道士赵希文双手接过水壶,没有因为陈九年纪小而对他不礼貌,拿起水壶,又抬起青玄色且长而宽的衣袍袖子,挡住脸庞,假装喝了水,算是承了那两小孩的情谊,其实他一滴未沾,像他这样的修道真人,早已达到数十天不吃不喝而安然无恙的境界,俗称辟谷。
而且刚才他也看到了,这两个孩子正提着水壶,往村子外走去,多半是给在田埂间忙碌的父母送水的,他又怎么好意思,去喝这两小孩辛苦提着的水呢。
他也不耽搁,又装好瓶塞,体内灵气运转,右手指尖轻轻屈起,顺势,隐晦地渡了一道灵气分进两个水壶,随后将喝着的那水壶重新递给陈九,收回手臂时,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去吧,快给你俩父母送去。记得待会儿叫上你父母他们回村哦!就说龙虎山道长有一大机缘送予你们。”说完,对陈九他俩点头,又从道袍袖子拿出一块大白玉玦,用手轻轻一掰,将其分成两半,又随手不知从哪里掐出两根朱红色细绳,将两块玉玦分别绑好,一块小的送给陈九,另一块大一点的则送给六哥儿,又帮他俩把玉玦系在手臂上。
在帮陈九系玉玦的时候,期间,赵希文身体往前微微一顿,很轻微,却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
随后拍了拍陈九的小肩膀,说了一句,快送去吧。
然后便转身向村子里走去,似乎去的是村长家的方向。
最后,陈九记得很清楚,也理解了师父赵希文所说的机缘,引人通往仙路,那可不是大机缘嘛!那天,村里所有四五岁至十三岁的小孩子,站在村里祭祀台前,排成一排让师父赵希文一一摸骨,探查资质。
而村里的大人们则围在左右四周,交谈议论,都希望自家的娃能够得到道长青睐,获得大机缘,从而蜕凡。
然而,修道资质乃天生,尽管后天的锻炼也能提升,但,修道资质等都需要药材氲养洗练,悟性则需要研读书籍,启发灵慧,其中所需要的钱财资源并不是普通农家能够提供的。
最后仅有两个孩子被测出具有资质,一个是陈九,另一个是村中老实人叶大虎的小女儿。陈九的资质甲中等,而叶大虎女儿的资质是为乙上等。
根据师父赵希文所说,世间修炼的资质大致可分为甲乙丙三等,又分上中下三阶,每一小阶段的资质,对个人的修炼差距都相当大,而世间具有资质的人,那就更少了。
能在叶家坳找到两个具有修道资质的孩子,更何况一甲一乙,已是邀天之幸。
最后,赵希文能带走的,只有陈九了。无论赵希文,村长怎么劝说,叶大虎始终不肯放手,让小女儿前去修道。
毕竟他家只有他和他小女儿两个人了。
而陈九家,情况特殊了点儿,子嗣众多,使得家中所有人难以果腹。早在两三年前,陈九还小的时候,陈小丰和妻子就有了将小儿子过继的念头。
然而,周边都是穷亲戚,并没有合适过继的人家,更何况如果不是生存所迫,谁愿意过继自己的孩子。
两年时间的努力支撑,让陈小丰更加的疲乏,劳累,才三十岁左右就出现了大量的白头发,这是未老先衰之像啊。
幸好小儿子陈九早慧,知道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一两年里还能支撑下去。但陈小丰听从外边回来的亲戚说,北边的战乱,快要向南,向着他们武陵延伸了。陈小丰觉得,这鬼日子越过越难,简直没有出头之日啊。
此时的道士赵希文要将陈九收徒带走,前去修道,对陈九一家不啻于黑暗中的一道光。
假如,背地里的赵希文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怀好意带走陈九,那……只能怪陈九命不好了。
但现在,赵希文将陈九带走,终究使陈九家少了一张嘴,他们只能期待,去修道的陈九一路平安了。
最后,陈九还是和师父赵希文走了,临走前,陈九严肃又正式给父母行了大跪礼,感谢父母陈小丰和叶氏的养育之恩。
陈九也知道,现在的他留下,也帮不了什么,他也不敢将他脑中的那些拿出来,生怕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杀祸。而现在他留下,只怕徒增负担烦恼,他也能理解父亲陈小丰的苦处,他不能心生怨恨怨怼。
更何况前世今生的他,也渴望奢望着有一天能够修修这“仙”呢,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嘛!不是吗?
走的时候,陈九佯装很开心,然而嘴角却从没上扬过,他也伤心难过。但当他看到父亲陈小丰,这个坚强了半生的男人,那般痛苦,一向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虎目噙泪……
他也流泪了,那天是陈九一生最丑的样子。
最后,师父赵希文还是给陈小丰等人留下了一套拳法,名为松鹤拳的养生拳法,算是为陈九了了这一份养育的因果。
遂携带陈九御使着飞剑,冲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