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然收拾妥当来到楼下,师傅和师母在餐厅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师母在给花瓶里的花加阿司匹林,地下落满了刚裁剪过的花枝。师傅正在啜着小米汤,读报纸。抬头见她,笑着让张阿姨先给安然来碗小米粥。
安然接过张阿姨的扫帚扫花枝,有一支怎么都扫不起来,弯腰想捡起来,不想一阵刺痛!手扎到了,她本能闷哼一声!刚想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扫地。
一双带着体温的手忽然伸过来,扔掉她手里的东西,拉着她去书房。不理她一直像泥鳅一样想抽回的手,她的手被他拽着,整个人弓着腰,姿态固执而滑稽。
上楼梯的过程中,安然又想开溜。怀璧的身体突然张开,把她拢住,好整以暇的望着她说:“安儿,你如果再不乖,我就把你扛上去!”安然顿住了,她和怀璧好久没有如此亲昵过了。安然仿佛能听见怀璧的心跳声,还是她熟悉的节奏。
小时候的她是个极挑剔的小婴儿,谁都不认,总是在粘着他。吃饭让他喂,走路让他背,睡觉让他哄。午休时经常能看见一个少年在沙发上躺着看书,胸口上趴着一只小包子,正在呼呼大睡,少年时不时低头看看小包子的生动的眉眼,帮这只粘人精盖盖小毯子。
安然心里十分别扭,身体却分外诚实,不再挣脱。怀璧像扯着一只淘气的皮球。他的力道刚刚好,是她挣脱不开,又弄不疼她的力道。
终于来到书房,找到药箱。怀璧仔细拭去安然食指上的血迹,看着那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指上的小小伤口,察验,消毒,贴创可贴,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安然低着头,别扭着,故意不看他。却发现书房格局好像变了。地毯被撤走了,露出胡桃木色的地板,闪着簇新的光。白墙上新挂上几幅画作。咦,那不是师傅一直都舍不得挂出来的画吗?
低头看见怀璧正在收拾药箱的左臂,竟露出一大片黑得发紫的淤青,刚刚她还在挣扎!不知道碰到他的痛处没有!她想伸手帮他抚一抚,像小时候那样帮他吹一吹,一瞬间,她又想起当年那惨烈的一幕,她闭了闭眼,把思绪压了下去。
怀璧把药箱放回原处,麻利的把用过的棉棒和创可贴包装纸扔进垃圾桶。不动声色的把左臂挽好的袖子放了下来。清晨的阳光照在安然那白皙中透着粉色的小脸上,就像一只溢满汁水的水蜜桃。
怀璧内心是欢喜的,因为安然的身体是有记忆的,他能读出其中的思念。只是这只小桃子还不知道而已,他愿意等她,等她愿意来他的怀抱。
再次来到餐厅,师母拉过她的手指,嗔怪的点她的脑门,开玩笑的说:“我姑娘这妙笔生花的手,可不能被扎坏了!”餐厅里一下子溢满了欢笑,仿佛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楚泽布看着安然脸颊上时隐时现的小酒窝,知道她不再别扭。抬头看见怀璧,正在把安然的小米粥倒锅里,重新盛了碗热的端过来,悄无声息的放在安然旁边。他忽然好想按下时间的暂停键。
一起吃过早餐后,安然就和大家道别,要回爷爷家。师母把家里新做得蒸饺给安然装了一个饭盒,边装边说是爷爷喜欢的胡萝卜羊肉馅。师傅拿出一只精致的小锦盒,里面是一块成色难得的鸡血石,说是捎给给爷爷刻着玩。又让张阿姨取出一提包装精美的茶叶,说是怀璧专门送给爷爷的冻顶乌龙。
怀璧提着东西,看着安然抚摸着Lucky的脑袋和大家告别,仿佛这些年谁都不曾离开过。他在心里暗道,一定要让该逝去的逝去,让该来的到来。
怀璧没有提开车送安然的话,知道她心里还在别扭。看她乘出租离开后。返回车库,开上他的路虎,不远不近的跟在出租车后面。
这条通往恩师家的路,儿时不知走了多少遍。
他把车停在燕归路7号苏公馆门口。
车的贴膜私密性很好,他调整了座椅往后躺一躺。想起年少时,师傅常常拍着他的肩膀,给他讲青年时留学德国的事情。
有一次去贝多芬故居,看到失聪后贝多芬的钢琴,每一个琴键居然都有深深的凹陷!那一刻师傅潸然泪下,暗下决心,在从艺这条路上,一定要保持赤子之心,追求卓越。
他最喜欢师傅留学期间画得一幅女人体油画,女人天生的柔美,在师傅的画中却充满了生命的张力!一只手撑在静物台上倒立的姿态,是那样充满不可思议的强悍!那打破常规的红色调使得画面中的生命力蓬勃欲出!
师傅常对怀璧说:璧儿,感谢上苍把你送来。安儿的性子太跳脱,怎么都不肯跟我学画。当时我对她的胎教都是《西方美术史》!结果生下来之后,她头也不回的跟师哥学国画去了!罢了罢了,当年我父亲知道我痴迷油画,也是大喊我是一个“倭瓜”!
爷爷想必当时一定是气急了吧!那么丰神俊朗、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人,竟被视作“倭瓜”!
哑然失笑间,望见院子里那棵,当年他拜师时,和师傅一起种下的银杏树。已经长到和他的腿差不多粗了。当年师傅走的时候,自始至终在人前,他未掉过一滴泪,未喊过一声痛。
只是大家都走了之后,他死死抱着这棵当时只有他手腕粗的银杏树,谁劝都不松手。父亲母亲都过来拉他,他终于不再发愣,放声痛哭!那凄厉的悲怆仿佛一把刀,搅碎了所有人的心。
他抚了抚他的心,悄声说:师傅,您的话璧儿都记在这里了!安儿也一直被我放在这里!只是还不能告诉她!保佑我们吧!
忽然,一辆香槟色奥迪停在了他的车前面。下来一个精壮的男子,身姿敏捷的取下一大箱蔬果。转身殷勤的从副驾驶上接下一位老人。那着中式外套系火红的围巾的老妇人,正是安然的奶奶李碧微,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鹤发童颜的面庞,气色极好。两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公馆。
怀璧蓦然间想起,这个人是奶奶的表侄孙孟小川,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