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小孩,亲情是比较淡薄的。也许是动画片看多了,他们把人似乎看成了“活动的物体”或者是具有某种生物和医学属性的会说话或者不会说话的“东西”,他们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
其实我儿子的亲情和亲属观念淡薄和我本人大有关系。我们家身边基本上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我儿子父母双方的亲属和我们家也是很少来往。
由于“修电厂”征地,村里先是统一建“居民楼”,后来我们那儿又“村改镇”,所以现在我回家连我儿时老家的位置都无法找到了。
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就跟我姐姐过日子。“家”也从我老家的那个村搬到了我姐姐姐夫的那个村。我虽然是放弃了父母的遗产,也没有要原来村里给我父母的征地补偿,甚至于连老家那个以我名义修的“安居楼”(听“南边”的表亲说是以我的名义修的,但我姐姐只是告诉我某一间屋子是“我的”)也听凭我姐姐把它卖掉了,但我自己也觉得再也没有权力回这个所谓的“家”了。
我以前好几年才回一趟家,我母亲是个好面子的人,她对人总是说儿子在什么”厅“工作。有一次我在母亲的小房间里,我姐姐在我面前说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她说我们的一个出了祖父的堂兄是她“唯一嫡亲的兄弟”。
当时我姐夫刚刚去世几年,为了感谢我姐夫为我父亲操持丧事,姐夫去世后我也专门赶回家。我给了我姐姐一笔钱,是不记“人情账”的,所以我姐姐没有理由跟我翻脸。她似乎只是不经意间说了这句话。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所以我从那时候起就决定再也不回“家”了。
我姐姐和我妈来我们家过年的故事实际上发生在我已经决定不回家之后。
话说在此之前,我是隔几年回一趟家。我每次回家就得“祭祖”。
我父亲在时对过时的先人和我生母的墓地是很讲究的,为我祖父母和生母都“打了碑”,碑文是他亲自写了,然后由石匠临摹刻上去的。
以前每逢节期,只要是我父亲带着我们烧香、放鞭炮,他走的时候都会把临近的别人家墓地放鞭炮炸掉的鞭炮残纸往我们家的墓地那边拢。说是那些没人放鞭炮的墓地,会被路人耻笑。没有后人祭祀的墓地的“孤坟野鬼”,他们的后人是要遭路人骂的。
我父亲给我爷爷奶奶立了合葬的碑,还以我的名义跟我生母立了个单独的碑。
农村人是很讲究“死人”的排场和风光的。即便是那些不奉养老人甚至于虐待老人的后人,都会把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并且要立碑,在死者名字的旁边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上去。一家人如果为某个祖先立了碑,必须把故者所有后人的名字都刻上去,不管他们有没有凑钱立碑,否则那些名字没被刻上碑文的亲属会闹事,甚至于把碑给破坏掉。
我是不讲究这个的,我就没有给我父亲立碑,我若是给父亲立碑,就必须把我姐姐以及其他旁系的后辈亲属的名字都刻上去。我但凡回老家,就得给我爷爷奶奶、我生母和我父亲“上香”。
穷人死后的坟地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只要一动工程,就得“迁坟”。我们家的坟就已经迁过好几次了。
话说那年我和我已经在读大学的儿子回家,我带着儿子去给他爷爷奶奶烧香。我在河边的坟地满地里转,好像每个坟头都“光顾”了,怎么也找不到我父亲坟墓的位置。我其实前两年回来特别记住了那个位置,可现在深草萋萋,我就在那一片坟地转了一遍又一遍。
整片坟地虽然不是很大,但坟墓错落不齐,有有碑的,也有没碑的,有高大醒目的,也有不显眼的。有的地方可以通行,有的地方像芦苇丛一般。
我看到了很多我熟悉的人的名字,可就是没看见我父亲刻的那块“流芳百世”的我母亲的碑。
我爷爷奶奶以及我生母是有碑的,我父亲的坟墓就可怜地依傍在他们旁边,没有碑,只有几块砖头或者石块砌的一个坟口,供后人插香烛、烧纸钱。
我就在那坟墓的迷宫里转着,天看看就要黑下来了,“父亲,你到底在哪儿?”
最后我没办法,只好带着儿子回了他姑妈的家。儿子的奶奶现在已经是快九十的人了,不可能带我们去烧香,奶奶叫我们把香烛、纸钱放在门外,不要带进家门,那是犯忌讳的。
后来还是赶回家的大外甥给我们领路才找到了他外祖父的那一片坟前。
我犯了个先入为主的错误,我的印象出了差错。起先我是有重点地找坟,后来又是盲目地四处找,可偏偏就漏掉了我父亲居住的那一小块“穷乡僻壤”。我父亲坟地周围都是跟人一般深甚至比人还深的杂草,我们好不容易钻了过去,我手指还被锋利的茅草划出了血。
由于当时只是暑假,不是逢年过节,我大外甥把我们领到“目的地”后就回家了。
我先是在我祖父母碑前,点了香,烧了纸,下了跪。然后又在我生母碑前,我父亲的坟前分别点香、烧纸,我把从路边采摘的一枚青枣放在父亲的坟头,叫儿子过来给爷爷奶奶磕头,我儿子不肯,说他从来没见过爷爷奶奶,他们也没有养过他,“没有感情”……
我知道拗不过儿子,多说也没用……
我就这样跪在我儿子前面,面对着他爷爷的坟墓,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齐人深的茂草,我儿子直直地站在我侧旁的后面。
天色已开始渐渐暗了下来,我等着鞭炮的余烬熄灭,然后“打道回府”。在乡间的小路上,父子俩一前一后走着,儿子喋喋不休地宣讲着他那一套从书本上看来的生命细胞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