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大学。星座同盟的社团活动室。
光滑的红木会议桌一端,坐着一个穿粉红色衬衫的年轻人,长发披肩,眉头轻轻蹙起,阴郁的神色显示在线条立体的脸部,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感觉困扰。
他是星座同盟社员,双子座的慕容冠寒,十九岁,大二商务管理系。
此时,慕容冠寒注视着手上那张刚刚寄来的黑色请帖,目光忽明忽暗。
他旁边站着一个刺猬头男生,面容俊朗,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壮实,穿着浅蓝色的夏季运动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在盯着那张黑色请帖。
他是星座同盟社员,射手座的云箭,二十岁,大二体育系。
“冠寒,这张请帖上的邀请人写的不是你和飘零的名字啊。慕容天涯和展嫣然……那不是你父母的名字吗?”云箭纳闷地问。
慕容冠寒将请帖夹在两根手指间摇了摇,苦笑道:“没错,这张请帖是发给我父母的,他们收到后又转发到这里,收件人是我跟飘零两个人的名字,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没空去参加葬礼,想让我和飘零代劳。”
云箭听人说过,慕容冠寒的父母都是名人,父亲是G市和T市最有财力的房地产开发商,母亲则是知名的民族舞蹈艺术家,平时很忙倒是毋庸置疑,只是就这样把参加葬礼的义务推给儿子,多少有些过分吧。
“怎么这样?那为什么只有请帖没有其他的附言,他们也不事先打个电话跟你们说一声?”
慕容冠寒长长地吐了口气,深感悲哀地说:“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看到请帖我们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打电话呢,是怕我们找借口拒绝。现在请帖都寄到这里了,而且举办葬礼的日期就是后天,不去不行。”
“那个去世的……展中堂是你什么人啊?”
慕容冠寒用一种“很久很久以前”的语气说道:“是个远亲,我妈的堂弟,我叫他堂舅父,已经几年没见过面了。我记得九岁那年,我爸生意失败,为了逃避债主,他带着我们一家四口偷偷回到我妈的家乡。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山村,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我们在那里住了半年多。”
“当时我的外公外婆已经去世,我们住在外公外婆家里。我们属于无产出一族,有田也不会种,好心的亲戚们每天都会接济我们些柴米油盐,让我们不至于饿死,而堂舅父最大方,每次都给我们很多野味和煤炭……”
“堂舅父有一个大茶园和几个果园,他很会跟外边的人做生意,是村里的富翁。后来我爸好像找堂舅父谈了几次,堂舅父被他说动,借了一大笔钱给他。”
“我爸就拿这笔钱回家还了债务,剩下的拿去投资。几年后我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把借堂舅父的钱连本带利还了回去。再后来,跟堂舅父的联系就更少了,只是四年前因为要变卖家乡的房产跟田地,又刚好放暑假,所以我们一家又去了一趟天籁村,当时有去他家做客。”
“现在他去世了,他家人发请帖给我父母,我父母不想跟那些亲戚扯上关系又不想背上不良名声,就把这种‘好事’留给了我和飘零。反正那些亲戚要是有什么事要帮忙或者想借钱的话,跟我们说是没用的。”
“什么?!你说天籁村?”像是在沙漠中跋涉千里终于发现绿洲的旅人那样,云箭两眼蓦然放光,禁不住颤声道,“啊,我想起来了!《旅游周报》和《驴友杂谈》这些旅游杂志都介绍过,那里是鸟类的天堂,一年四季鸟鸣不绝,所以叫天籁村。只是他们不对外开放,所有介绍的文章都没配照片——冠寒,你跟飘零两个去,能不能带上我啊?我一直都很想去那里看看!”
“这样啊……”慕容冠寒眼珠一转,随即笑容满面道,“好吧,既然你有兴趣,那当然没问题,我们是什么关系呀,对不对……不过,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开车和拿一下行李啊?”
“没问题啊!”云箭爽快答应,又急着问,“有没有天籁村的照片啊?我现在就想看看!”
慕容冠寒打了个响指,道:“哦——有!我储物柜里刚好放着上次去时拍的照片呢,我去找找看。”
“有吗,太好了!”云箭迫不及待地说。
顷刻,慕容冠寒从储物柜里翻出一个大铁盒,从中找出一个发黄的信封,取出十来张照片,然后将那些照片一张张摊开来放到会议桌上。
云箭顿时感到目不暇接。
“哇!天籁村的女孩子都穿红色短裙和黑色长袜吗?好时尚啊!真没想到!”
“那是村里的传统服装啦,没结婚的少女都那么穿的……而且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女同时上山的时候,男人要走在前边,女人走在后边。”
“呵呵,这样的好事陶逸要是知道了,不叫着要插一脚才怪……因为他还是个小孩,不用管那个不成文的规定。”
慕容冠寒颇有同感地笑笑,道:“他现在恐怕没那个闲工夫,听说他上星期参加了那个叫‘IQ百分百’的电视节目,月底要请他去SH市录制另一个更大型的节目,这几天他都忙着准备呢。”
“等我们回来拿拍的照片给他看,一定让他羡慕死……我要准备专业的相机才行。那里应该可以拍照的吧?”云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慕容冠寒皱眉道:“那里的人多少都有点排外,所以拍照是有一些禁忌的,譬如不能拍祠堂和寺庙这些地方,最好也不要拍陌生人,拍风景、拍动物倒是没关系的。”
云箭的注意力又迅速转移,指着另一张照片:“野地里有一大群不同颜色的鸽子,有人在那里开养鸽场吗?”
“没有,那些都是野鸽子,从四面八方飞来的。你看这张照片就知道了,树上有各种各样的鸟,非常密集,有时候满天都是飞鸟,好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我们在接近冬季的时候去最好了,可以看到壮观的候鸟群。”
……
两人一问一答,非常投入,以至于有人走到了他们身后还浑然不觉。
身后那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穿白衣黑裤,头发梳得油亮,浓眉大眼,颧骨突起。其视线越过慕、云两人的头顶,落在桌面上的其中一张照片上。
他是星座同盟副社长,摩羯座的凌寂,二十一岁,大三人力资源管理系。
凌寂皱起眉头,走到慕容冠寒身边,用一根食指在注视的那张照片上点了点,沉声道:“这张照片上的房子,现在还住人吗?”
慕容冠寒跟云箭听到凌寂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别过头来,然后叫了一声“社长”。
慕容冠寒很快反应过来,看向凌寂所指的照片,答道:“哦,那是我堂舅父的家,前边是祠堂,后边还有很多住宅,都是有人住的……有什么问题吗?”
凌寂沉思似的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对着那张照片比画道:“从风水上看,这个地方并不适合住人……有三个小山包,主要问题就出在那三个山包上。”
“中间那个比较大,旁边两个比较小,都呈半圆形,旁边两个小山包看起来像是两只手,大山包看起来像是人的额头,两只手的位置刚好在眼睛附近,更糟糕的是前边还有一条小河,风水学上把这种沙穴叫‘拭泪’。”
“‘拭泪’表示什么呢?”慕容冠寒心头一紧,因为他清楚,凌寂一般不轻易卖弄自己的风水学知识,除非遇到非常特殊的情况——而特殊情况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只‘拭泪’,在祠堂前边还有个小山坡,那个山坡看起来像背朝天的人形,叫‘倒尸山’……后‘拭泪’、前‘倒尸山’,煞气对冲,主人命不长,容易遭遇横祸。”凌寂又在照片上画了个圈,接着说道,“房子面朝南方,所在的位置地形凹陷,又被山包环绕,叫‘聚宝盆’,主人生前有机会聚敛财富,不过终究难逃厄运。”
没想到凌寂一说就中,堂舅父就是房子的主人,终年只有四十六岁,命真的不算长,而且生前也确实赚到了很多钱。
慕容冠寒大惊,自己到时候肯定要去堂舅父家留宿和活动的,该不会也会受到不良影响吧……心里有些忐忑,忍不住把堂舅父新丧,他跟飘零要代替父母去参加葬礼的事情告诉了凌寂。
“社长,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云箭也一起去。那里山清水秀,还有不少文化遗迹,风土人情相当独特,例如……非常值得一去。明天周六正好放假,不如一起去吧!人多一点比较好玩。”慕容冠寒不遗余力地推荐道,那口吻、那用词堪比一流导游。
“是啊,社长有空的话也跟我们一起去吧!人多会比较热闹一点!”云箭也表示支持,兴高采烈的样子感觉好像是搞旅游团,而不是参加别人的葬礼。
凌寂又浏览了一下其他照片,目光隐隐闪烁,最后他抬起头,不冷不热地说:“好吧,我去。”
半个多小时后,慕容冠寒离开社团活动室,回宿舍去。路上,他给哥哥慕容飘零发了条短信,把黑色请帖的事情告诉他了。
不到十秒,慕容飘零就回短信了。
堂舅父以前很照顾我们,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一趟的。我也很想回去看看,那里刻录了我们童年中一段无法忘却的时光。岁月流逝,不知道记忆里的那些人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明天就出发对吧,那我马上着手准备,详细时间要记得提前通知我。
慕容飘零欣然应允的反应跟慕容冠寒预想的差不多,因为在印象里,飘零是很喜欢天籁村的,十年前他在那里住的半年里认识了不少朋友,有那么一两个在这两年刚好在城市里碰过面,直到现在还有联系。
之后,冠寒自己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首先是车子问题。天籁村那里是没有公交车站的,计程车司机也不认识路,所以只好弄辆车来开。慕容飘零自己有车,就放在宿舍的车库里,那是一辆蓝色的法拉利。不是舍不得开法拉利去,只是法拉利跑公路还行,要是跑山路的话,对车子本身和车里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所以,得去借一辆越野车来用,不需要太高级太漂亮,但是性能一定要好,坐性能不好的车去天籁村是相当冒险的。
只打两个电话,越野车就借到了,接着冠寒又跟云箭、凌寂他们定好出发的时间,然后准备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
当天夜里十点半左右,他刷完牙从厕所里出来,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联系人是:范晓萱。看到这个名字,冠寒脸色顿时发白。
范晓萱是生物系脊椎动物学的教授,非常年轻,听说今年二十八岁,看起来只像二十出头的人,长得年轻漂亮,人又开朗热情,因此她的公开课常常有很多男生去听讲,有时候甚至人满为患,她在学校里拥有不低的知名度。
有一次慕容冠寒去听她的公开课,下课后跑去找她搭讪,问到了她的联系方式。不过,这并不代表冠寒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结识有魅力、有能力的人是冠寒的交际法则之一,结交美女教授自然不需有所忌讳。
后来,冠寒跟范晓萱因为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彼此增进了认识,从师生关系上升到朋友关系。
对此,冠寒常常觉得后悔……
“晓萱,好久不见了,怎么忽然想到打电话跟我道晚安啊?”冠寒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因为是朋友,所以两人是以名字相称,虽然范晓萱曾几次三番要求冠寒叫她姐姐,但是冠寒因为坚守“朋友平等”原则一直不肯妥协。
“晚安等一下再说啦……对了,听说你明天要出远门了,所以打电话来关心一下。你真不够意思,要走也不跟我告别一声,难道在你心里,我这个朋友就一点分量也没有吗?”
“哪有这回事,我只是有事离开一两天,又不是不回来了,用不着特地告别吧。”慕容冠寒心里大叫不妙,范晓萱果然有所企图,同时暗自猜想,自己要出远门的消息就社团里几个人知道,是谁把消息传到了她耳里?
“要去天籁村对不对啊?”
真有人泄露风声,慕容冠寒知道该来的躲不了,定了定神,道:“哦,是啊。那里有个亲戚去世,人家发请帖来,按照礼节得去一趟。”
“这样啊,听说那个地方不错哦,有很多罕见的动物,非常有研究的价值……那么,方不方便带我一起去呢?”
慕容冠寒心里打着小鼓,嘴里却漫不经心地说:“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啊,因为我是去参加葬礼,跟旅游观光可不一样,所以很抱歉咯,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叫上你,好不好?”
对方的语气流露出怀疑:“不方便吗?方便带你的社友去,不方便带我去啊?”
连带社友去都知道,糟糕!完全暴露了。慕容冠寒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借口,只好继续敷衍道:“噢,他们去是帮我打点一些麻烦事,因为他们欠过我不少人情嘛,总要给他们机会还一还,不然让他们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多不好啊。”
范晓萱发出一声胜券在握的阴笑,道:“说到人情,什么时候也跟我算一算吧,我也不想你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啊……不记得了?上次,我特意把我们系的系花赵玉环跟你两人单独安排在一个实验室里做实验,还有那次你带你的美女网友私自参观生物园是谁批准的呀?”
慕容冠寒真想抽自己两嘴巴,提什么人情嘛,这下倒好,被范晓萱抓住小辫子了。
如果还不答应,那下边就不止是“人情胁迫”那么简单了……
“那……当然欢迎啊,哈哈哈,晓萱,你这个美女老师要是愿意加入的话,相信男生们都会非常欢迎的。不过,你到了那里可要多加注意哦,那里的风土人情比较特别,不小心是会出事的,那样就不好了。”
慕容冠寒最后一句的潜台词是想提醒范晓萱:做事不要太擅作主张,否则到时候出了问题我可不负责。
范晓萱如愿以偿,开心笑道:“行啦行啦,姐姐我也不是小朋友,这些事情会注意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明天早上八点半在校园后门的停车场见吧,我要睡觉了,晚安。”
“晚安、晚安,做个好梦哦。”
结束通话后,慕容冠寒立即把手机关掉塞到枕头底下,然后一转身倒在床上。
好梦?恐怕会是噩梦吧……
翌日上午八点,学校后门的停车场。
一辆银灰色的路虎越野车停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驾驶座的车门开着,后门也开着,云箭正在把大家的行李搬到车后的载货车厢里。
慕容冠寒已经跟云箭和凌寂提过了,范晓萱今天也跟他们一起去,凌寂表示无所谓,而云箭则相当高兴。
实际上,跟慕容两兄弟去天籁村参加葬礼这个消息,还是云箭无意中透露消息给范晓萱的。
范晓萱跟云箭曾经在某地旅行的时候邂逅过,然后又同另外几个半路上认识的驴友一起走了很长的旅途,从此结下特殊情谊。之后要是有什么旅游计划,两人都会约个地方见面,互相交流讨论一番,如果达成统一的意愿,就会结伴同行。
身为学校领导经常公开嘉奖的校园运动员,算是一种正面榜样,云箭对自己的名誉十分爱惜,所以跟范晓萱来往的事情一直没有张扬,免得被一些不安好心的人士抓住把柄借题发挥。两人认识半年多,在学校范围内迄今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俩是熟人。
昨天范晓萱打电话来,问云箭假日去不去K市看天堂瀑布,结果云箭告诉她这次没空,问到原因,就把黑色请帖的事情给泄露了。
范晓萱当时并没有提出想跟着去天籁村,大概是怕云箭作为中间人会感到为难,所以才私下去找冠寒,设法让冠寒同意带她一起去。
八点二十分的时候,有一个人拉着两个带滑轮的行李箱朝这边走来,那两个行李箱都有一米多高,颜色又是很有质感的玫瑰红,十分引人注目。
拉行李箱的人比行李箱更加引人注意。
远看,身材修长,穿着黑色长靴、褐色紧身裤、白色衬衫,外披一件深棕色的大衣,一头挑染过的栗红色长鬈发在阳光下泛着栗红色的光彩。
近看,皮肤白皙,五官立体,脸上挂着淡定优雅的微笑,浑身上下仿佛散发出一种不属于俗世的清新气息。
此人是星座同盟社员,天秤座的慕容飘零,二十岁,大三音乐艺术系。
凌寂的目光犀利,在看向慕容飘零的时候,眼角捕捉到一丝不正常的闪光。
换了个角度后凝神眺望,发现飘零身后二十米远的一排柱子后边,有一个长焦相机的镜头在悄然调整着角度,镜头大幅度移动的时候,柱子后还露出了摆动的马尾和白皙的手臂。
凌寂不用猜也知道,偷拍者八九不离十是校内的“耽美乐园”、“美形控社”和“美男收集联盟”这三个社员众多的女生社团的成员。
众所周知,慕容飘零是这三个社团的头号追踪报道对象,有些人甚至拍了他的照片拿到女生宿舍区公开拍卖……慕容飘零也知道那帮人的所作所为,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后来常常收到她们寄来的跟拍照片,觉得有一些拍得还挺不错,也就释然了。
凌寂只是淡然一笑,并没有将这个情况告诉其他人,因为这种事情早就是众所周知的“旧闻”了。
这时,云箭帮飘零把行李放到车子后面,发现那两个行李箱虽大,却不怎么沉,就问慕容飘零:“飘零,这两大箱都是什么东西?”
“都是一些衣服、护肤品、小饰品之类的东西。我以前在天籁村认识的那些女孩子,现在都长大成人了,如果有机会再见,我想把这些东西给她们带去,算是久别重逢的礼物吧。”慕容飘零目光迷离,语气中流露出丝丝期盼。
见到云箭把行李搬上去后,过了好一会儿大家还站着不动,飘零问道:“人已经到齐了,为什么还不出发呢?”
“还有一个人……范晓萱范教授还没来。”云箭说着望向通往停车场的人行通道,有点焦急的样子。
“范教授也一起去吗?”慕容飘零面露喜色,道,“如果跟她一起去的话,到时候可以向她请教,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户外教学。”
慕容冠寒听在耳里,苦笑着嘀咕道:“还户外教学……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只见过她上课时的样子,还没见识过她的另一面呢……”
八点半到了,云箭见范晓萱还没出现,拿出手机,急切地说:“冠寒,我给范教授打个电话吧,看她出门没有。”
“我想不必了,或许她临时有事或者改变主意不去了。时间到了,我们不等了,还是快点走吧,免得经过市区的时候碰到上班高峰期堵个半天。”说罢,慕容冠寒跳进副驾驶座,把门砰一声关上,探出头来又道,“云箭,快来开车啊!”
云箭迟疑了几秒,见凌寂和飘零也陆续上车了,觉得耽误大家的时间不好,于是不再等范晓萱,跳上驾驶座,发动车子。
路虎越野车的性能好得没话说,双引擎一发动,低沉浑厚的震动声顿时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不少路人循声望来。
就在车子刚刚开到门口,等候校工升起铁栏杆时,右边忽然响起了刹车声,有一辆车跟路虎并排停下。
云箭转头看见一辆绿色的敞篷吉普车,司机是一个女性,穿着绿色的迷彩服,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和一副茶色的太阳眼镜,长发用一条紫色的丝带扎成马尾。
车里的一行人一时间都没认出那是范晓萱,除了曾经跟她一同驾车自由行的云箭。
云箭笑逐颜开:“范教授,你终于来了!”
范晓萱摘下太阳眼镜,娇嗔道:“你们这群男生真没耐性啊,多等我两分钟都不行吗,马上要出发了也不打电话跟我说一声。”说罢偷偷瞪了冠寒一眼,分明是责怪冠寒想把她甩掉。
“既然范教授你来了,那我们出发吧!范教授,你得跟紧点哦。”慕容冠寒只好赔笑,但是心里并没有过意不去的感觉。
“没问题,我开车技术也不赖,一定会像追踪豺狼的猎狗一样紧紧追在后边。”范晓萱狡黠一笑,心中乐道:哼哼,想甩掉我哪有那么容易?
接着,云箭开车在前,范晓萱开车跟在后边,开始了长途跋涉。
说是长途跋涉,一点也不夸张。从学校到天籁村,至少有五个小时的车程,云箭在高速公路可以开快车,可是到了山区的盘山公路,技术再好也不敢压紧油门。
所谓的盘山公路,路面是泥土,坑坑洼洼,而且宽度只有两米多一点,刚好能容下一辆车,旁边没有栏杆,下面就是山崖,尖石遍布,一不小心翻车的话,绝对是有死无生。
经过一个狭窄的弯道时,路面上一道道黑色的裂痕触目惊心,车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路面忽然崩塌,车毁人亡。
云箭陡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进出天籁村就只有这一条路吗?要是对面有辆车开过来的话,那不是谁也过不去了?”
慕容冠寒解释道:“确实只有这么一条路,不过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如果村里有车要开出来,就会派人骑机车出来,确认路上没车后在路口挂一块牌子禁止其他车入内。我们开进路口的时候没看见有牌子,所以不会有车开过来的。”
云箭还想问,要是碰到暴风雨天气,山泥倾泻或者道路崩坍,那不就进出不得了……不过话到嘴边又硬是咽了回去,因为觉得会大杀风景。
两辆车子开到一个山坡上的空地上,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前边已经没路了,只有一片片高大茂密的树丛。
“从这里开始,我们得下车步行。”慕容冠寒走到前边当导游,把自己的行李扔给云箭拿。
走了半个小时后,因为提着好几个大箱小箱而累得汗流浃背的云箭问道:“村子离这里还有多远啊?”
“很近了,翻过前边这个山坡,再下去就是平地,然后走两百米就到了。”慕容冠寒边走边喝饮料,乐得轻松自在,心里想着,叫上云箭一起来果然是对的。
范晓萱仰起头看了看天空,提议道:“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吧,这个时候太阳太大了,很容易中暑的。”
慕容飘零和慕容冠寒都说好,凌寂跟云箭也没有意见,于是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凌寂环视四周,指着东南方向十几米远的一棵松树:“就去那边吧!嗯……太乙曲蛇穴,西南位……”后半句声音低了下去,因为那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口诀”。
来到松树下,集中放好行李和背囊,然后众人散开,在附近各自休息。
冠寒找一处干净的草地坐下,拿出扑克牌练习花式洗牌。
飘零从口袋里取出一瓶防晒霜往裸露的皮肤上抹。
凌寂背靠着树站着,拿出一本纸张发黄的线装古书翻阅。
范晓萱端着长镜头的数码相机拍摄远处丛林中的鸟兽。
云箭用匕首砍断前方一簇芒草,用望远镜往山下看。
目镜里有一缕灰白色的烟雾从山下袅袅升起。
顺着烟雾往下看,山坡下边有一片比较平坦的草地,周围没有高大的树木,从云箭所站立的位置可以将其尽收眼底。
草地的中央有一棵已经枯死倒下的大树,叶子已经没有了,树枝也早被砍去,只剩下粗大的黑色树干。
横卧的树干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发剪得参差不齐,身材干瘦,穿着白色短袖衫、黑色长裤。
少年手里抓着一根发黑的铁棍,上边叉着一只已经被拔光羽毛的小鸟。
在他的左手边的地上放着一把弹弓和一个可能是用来装石子的小布袋,右手边的地上有一把沾血的小刀和一堆白色的鸟毛。
而他面前的地上有一个挖出来的土坑,只有一个脸盆那么大,周围用小块的石头围起来,里头放着一些树枝,火不大不小地烧着。
少年正在烧烤。从他烧烤时熟练的动作、平静的表情和土坑里厚厚的烟灰,云箭可以看出,少年经常用他的弹弓打下小鸟然后在土坑那里生火烧烤。
感觉那个少年似乎是个没有朋友的人,因为他的眼神中充满孤独……云箭把望远镜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十五分钟后,有云遮住了阳光,光线变得柔和起来,众人不禁感叹,这里真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然后拿起东西,再次上路。
来到山坡下的草地,他们都看见了那个正在烧烤的少年,范晓萱拿起相机朝少年拍了一张照片,少年被闪光灯吓了一跳,手上的烤小鸟差点掉到火里。
“小弟,你好吗,你叫什么名字呀?”范晓萱对少年露出了亲切而明媚的笑容。
少年大概被范晓萱的美丽所吸引,原本警惕的表情顿时缓和不少。
“你是住在天籁村的村民吗?”范晓萱又问。
少年木讷地摇头,胸膛起伏明显,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动着。
范晓萱以为少年听不懂标准国语,正想叫曾经在天籁村住过的冠寒来帮忙翻译,忽然间,少年抛下手上的铁棍,转身一个飞跃跳过树干,然后拔腿就跑。
“小弟!喂喂,你干吗跑啊?”范晓萱徒劳地叫唤了几声,那少年头也不回,转眼就消失在茫茫的草丛后。她回过身看着众男,双手捧脸,困惑不已:“你们说,我这副打扮看起来像人贩子吗?”
慕容冠寒被范晓萱少有的孩子气逗笑了:“范教授,乡下人可不会教孩子不要跟陌生人讲话。你看,那个小弟十六七岁,正是对异性敏感而好奇的青春期阶段,忽然有个来自城市的成熟美女在他眼前出现并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当然不知道怎么应付,尴尬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范晓萱吸吸鼻子,反驳道:“不见得是青春期心理吧,青春期心理也跟生长环境有关系的,乡下孩子的想法哪会那么复杂跟敏锐。我觉得那个孩子可能是个性太内向了,所以有点害怕跟陌生人接触。”
“那个孩子……有点眼熟。”慕容飘零打断两人的交谈,看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道,“虽然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物是人非,很多小时候认识的朋友都不太认得了,可是我刚才看到,那个小弟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应该是夜扬吧。”
慕容冠寒接过话茬,道:“姓夜……哎,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害死哥哥的小弟?”
云箭对此非常感兴趣,不断追问:“害死哥哥?刚才那个小弟吗?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飘零追溯道:“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只有十岁,跟冠寒在村里住。当时我们跟村里的一帮小孩在一起玩,那个小弟当年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名叫夜扬,在孩子群中年纪最小,总是追在大家的后边跑。”
“那时候,他哥哥夜重已经十七岁,是孩子王。有一次我们在树林里玩捉迷藏,大家都不要夜扬玩,因为他太小了,让他抓人的话抓半天都抓不到,夜重也不玩,在旁边照顾夜扬,然后夜扬看见树上有鸟窝,鸟窝里有雏鸟在叫,他缠着夜重要抓雏鸟下来。”
“后来,夜重爬上树抓雏鸟,攀爬的树枝意外折断,他掉下来摔断了脖子,当场丧命。后来我和冠寒还跟着父母一起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上夜扬没有出现,葬礼过后,我听说夜扬的爸爸把他毒打了一顿,原因是他爸爸认为是他害死了哥哥。后来我们就很少看见夜扬了,偶然有一次遇到,我看见他的脖子有一条明显的血痕,他看见别人都躲得远远的……还有,那棵枯树,就是当年他哥哥摔下来的那棵。”
“难怪刚才他那么怕我,原来是童年的阴影啊。”范晓萱深以为然地感慨道,“那个孩子从那以后一定不敢再跟人接近了。”
“是啊,感觉很可怜,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样子。”云箭应和道。
大家讨论着刚刚出现过的那个叫夜扬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凌寂在心里思忖着另外一件跟夜扬有关的事情。
刚才凌寂就是看见东南方那棵松树附近的地形类似沙穴“曲蛇”,才提议过去休息……果然没错,附近几个山坡上也有椭圆形的山包蜿蜒接连,形成了“曲蛇”的形态。
只是到坡下后,见到那个少年在枯树前烧烤却让他暗暗吃惊,因为坡上是“蛇头”,坡下是“蛇尾”,在“蛇尾”烧火还被“蛇头”看到,乃是大凶之举,轻者时运不济,重者飞来横祸。
夜扬表面上看起来没病没灾,但是这不代表他的命硬和幸运,说不定是因为……嗯,这一点凌寂还不太确定,打算找机会再观察一下。
坡下是覆盖着稀疏植被的平地,按照冠寒的说法,再过两百米就能看见天籁村的入口了,凌寂让众人继续赶路。
“社长,我……尿急,想离开一会儿,你们先走吧!”云箭有点尴尬地说。他开了将近五个小时的车,因为天气干燥,所以喝了三瓶矿泉水,从下车就忍到现在,现在实在忍不住了。
脚步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凌寂很干脆地点点头:“好,那我们先走。”
走在前边的慕容飘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转身对凌寂说道:“这样不太好吧,要是等一下云箭跟不上我们,迷路了怎么办?我们还是等他一起走吧,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飘零的建议听起来倒是具备人道主义精神,只是却苦了云箭,他们留下来的话,这儿是平地没个草丛树林的,难道当着大家的面解决?就算是背对大家也不好意思呀,何况这里还有女性在呢……
看了看四周的地形,远处长着一片茂密的高粱,他只好把行李放下,然后跑到二十米开外的高粱地里。
半分钟后,云箭解决完毕,拉起裤链正要走出高粱地时,他倏然听到前方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侧耳倾听,好像是女人的哭声……时断时续的,哭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摇铃和诵经的声音。
这大白天的会发生什么事?
云箭忍不住想去看个明白,于是他拨开前边的高粱,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朝前方小跑而去。
等了好几分钟不见云箭从高粱地里出来,慕容冠寒打趣道:“云箭那家伙,该不会是被自己的尿给淹死了吧?”话音刚落,陡然有异样的声音传到耳际……似乎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接着,其他人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从高粱地另一头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啊?好像有女人在哭……”范晓萱压低声音问道。
“除了哭声,好像还有摇铃声。我听过那样的声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出殡的队伍。”慕容飘零脸色微变。
“出殡的队伍?你们亲戚的葬礼不是明天吗?”范晓萱大惑不解,“难道改了日期,提前一天?”
慕容飘零想了想,摇摇头,道:“应该不是这样,或许只是命运中的一次擦身而过——别人家的葬礼,刚好在我堂舅父葬礼的前一天。”
凌寂指向前方一条不长草的小路,没来由地岔开话题:“墓地是从那里进去,对不对?”
“对。”慕容飘零回答,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我小时候在那里也参加过一次葬礼,当时出殡的队伍就是从那条小路进去的,那里靠近山崖的地方是一块墓地,村里人去世后,遗体大部分都埋在那里。”
慕容冠寒忽然瞪大眼睛,两手一拍,惊呼:“糟了!难怪云箭那个家伙去方便那么久不出来……说不定他是听到出殡队伍的动静,跑去看了!”
范晓萱被冠寒的叫声吓了一跳,急忙道:“以云箭的个性,的确很有可能,只是冠寒你为什么那么惊讶,跑去看又会怎样?”
慕容冠寒似笑非笑道:“放心,人家不会把他拉去陪葬的,但是按照天籁村的习俗,出殡的时候无论是谁半路碰见都必须去参加葬礼,不管你是不是本地人。如果不答应就等同与村里人为敌,说不定会被打成猪头,然后扔到猪圈的粪坑里。”
“啊!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云箭丢下吧,他要是跟对方起冲突,那不是更麻烦吗?”范晓萱不无忧虑地说,“他虽然不是那种蛮横的人,但是如果对方态度不好,没跟他好好解释那是这里的风俗,引起误会的话后果难料。”
慕容冠寒耸耸肩,无事一身轻地说:“不用担心啦,云箭的飞毛腿不是白长的,打不过总逃得了吧。”
范晓萱白了冠寒一眼,用刚好能让他听到的声音说道:“朋友可能有难,不去帮忙就算了,还在背后说风凉话,真够义气啊……”
凌寂觉得待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眼珠一动,高声说道:“飘零,你跟我去找云箭吧,碰到出殡队伍的话,你可以跟他们沟通。”
“好吧,虽然这一去可能要参加别人的葬礼,耽误一点时间,但是如果不去的话,我实在觉得心里不安。唉,要是我早点提醒云箭就好了。”飘零十分内疚地说。
凌寂回身对慕容冠寒和范晓萱说道:“冠寒,你给范教授带路,在你堂舅父家落脚后等我们回来,没问题吧?”
“我是认得路啦,只是……”慕容冠寒吞吞吐吐道。
凌寂没有理会冠寒没说出口的难处,当机立断,道:“飘零,走吧!”
飘零对冠寒和范晓萱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凌寂走了。
这时,范晓萱对冠寒展露甜美的微笑,柔声道:“有凌会长出面一定没问题的。那么……接下来就要麻烦冠寒你带路咯。”
慕容冠寒泄气似的两手一摊,看着放在身前的大箱小包,长叹一声,小声嘟囔道:“凌寂你太过分了吧!叫我带路,请问行李能走路吗……”
凌寂和慕容飘零穿过平地,从草丛中找到一条小路,沿着小路一直走,拐了个弯,然后凌寂让飘零蹲下,他拨开草叶,偷看越来越近的出殡队伍。
那支出殡队伍大约有三十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穿着宽松的白色罩袍,发髻上插着十几根红色羽毛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骨轻巧,步履平稳,边摇头晃脑,边嘴里念念有词。
她左边跟着两个身材高瘦的老头子,穿着麻衣,边走边扔黄纸;右边跟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红衣,边走边摇一个银色的铃铛。
在这五人后边,有八个二十多岁,穿黑衣、灰裤和白鞋的年轻人,他们每人的一边肩膀上都压着“井”字形木架的一端。木架上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板上边贴着一道醒目的黄符。
棺材的后边是一群妇孺,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默不作声,有的若无其事。再后边跟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车前坐着一个中年马车夫,正面的帘子开着,只见里边坐着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妇女,她穿着具有地方特色的衣服,坐在马车上的位置又高,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
马车两侧是十来个男人,扛着、挑着、提着水桶、箱子、篮筐等物。
飘零根据小时候参加过的那次葬礼的回忆,小声地向凌寂介绍详细情况。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老太太是神婆,丧礼的一切事宜都由她主导和安排,左右两边的人是她的助手。
抬棺材的人有个特别的讲究,就是跟死者生前不能有太深的交情,不认识的最好。
另外,从棺材的样式和色泽上看,死者家里并不富裕。
后边的那群妇孺,有的是死者的亲属,有的是被邀请来参加葬礼的代表。
马车上那个胖女人是村长的老婆,她为了显示自己的富有,所以以马车代步,穿着也较一般人奢华,这是被风俗所允许的。
至于那群男人,其中有一部分是死者家属,另外一部分是请来的帮工,主要是负责葬礼中各类体力工作。
这时,凌寂目光一亮,因为他在那群男人中发现了云箭的身影。
云箭的左肩上扛着七八把被捆起来的锄头,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显得十分吃力。
一个身材跟石头堆一样结实的中年男子挑着两个大箱子跟在云箭后边,时不时对云箭喊话,似乎是催促云箭走快点。
飘零又向凌寂解释,按照风俗,出殡路上如果碰到来人,是男人要帮工,是女人和小孩要帮哭,就算是老人也要帮着撒黄纸。总之,见者有份。
“什么时候才会放人?”凌寂皱起眉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如果跟飘零说的那样“见者有份”,那根本就没有交涉的余地。
慕容飘零淡然一笑,轻松地说:“不用担心,云箭如果不反抗不逃跑的话,他们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等葬礼结束后,他们不但会放云箭走,还会热情地留他吃饭,这也是习俗的一部分。”
“大概多长时间葬礼才结束?”
“嗯……也不会很久,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半小时左右。”
“好,我们现在露面,跟着队伍一起走,然后跟在云箭身边,以免发生变故。”凌寂沉声说道,让自己跟飘零卷入其中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不去安抚云箭,只怕他会捅出什么娄子来……云箭的冒失在社团里是出了名的。
接着,两人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大路上。
他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看见出殡队伍就靠边走,然而,当他们离神婆还有十几米远时,队伍后边有五六个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人忽然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把凌寂和慕容飘零拉到路边。
出殡队伍从两人旁边经过,队伍中有不少人好奇地转过头去看他们,然后交头接耳。有两个相邻的少女见到两人时都目不转睛,要不是旁边的长辈提醒,两人这样走路不看路,说不定会摔到田边的水沟里去。
“社长、飘零!”云箭看到有人来找自己,兴奋地叫道。
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穿着黑色大褂的中年男人似乎是领队,从队伍中分离出来,走到两人面前,不太客气地问道:“喂,你们两个哪里的?是不是那个云箭的同学?”
“可以算是同学吧,云箭就是我带来的。我妈妈是这个村子的人,我也曾经在村里住过。”慕容飘零说着,蓦然眼前一亮,有点意外地说,“你是……易光棍大哥吧!”
易光棍大为惊诧,重新打量飘零,只是还认不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年轻时的花名啊?你到底是……”
“我是洋娃娃啊!”慕容飘零低声说道。说起这个童年时代的绰号,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小时候妈妈老把他打扮成小女孩的模样,又留长发又穿洋装,所以才被村里的小孩取了这样一个绰号。
易光棍一拍自己后脑勺,恍然大悟,笑呵呵道:“洋娃娃啊,我记得了,记得了!原来你是展小姐的儿子啊,怪不得,那鼻子和眼睛还真像……不过,我去年已经结婚了,哈哈,所以现在都没人叫我易光棍了,你得改口叫我易大叔了——易大哥也可以啦。”
慕容飘零想起小时候和村里的小孩们一边追着易光棍跑,一边唱充满嘲笑意味的《光棍歌》,哑然失笑,一时感慨,叹道:“易大哥,别来无恙吧!”
易光棍点点头,也笑:“一晃眼你都长这么高了,我也不能叫你洋娃娃了,呵呵。”
“你直接叫我名字飘零吧,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堂舅父的葬礼的……”
“哦,是这样啊。你父母很忙,所以才叫你替他们来的,是吧?”易光棍活了半辈子,对世事有一定的领悟,所以隐约猜到了飘零父母不愿意来的原因。
“对。我跟我弟弟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回来的。”慕容飘零如实说道,“刚才我叫他跟另一个朋友先走一步,然后我跟这个朋友来找云箭。”
易光棍眉头一皱,看到出殡队伍已经走远,面露难色,道:“飘零啊,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我想你也知道,在出殡的时候,村里有一个特别的规矩,你朋友云箭……”
慕容飘零不在意地笑笑,抢过话头道:“我知道的,遇见出殡队伍的路人要加入进来,我跟我朋友现在加入。我们继续走吧,不然会耽误了下葬的时辰。”
见到飘零如此明白事理,易光棍赞赏地点点头,然后将他跟凌寂带到神婆面前介绍了一番。神婆对这种事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让人把他们俩带到了队伍后边,跟云箭站到了一起。
因为飘零的关系,易光棍对他们提供了特殊优待,拿一个很轻的大箱子换走了云箭肩上的那几把锄头,另外分两个小竹篓给凌、慕两人提着,说是帮工,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而已。
云箭凑过来,小声说道:“社长、飘零,要不是你们来我刚才已经跑掉了,这是什么习俗嘛,强迫不认识的人参加葬礼……感觉很奇怪耶。”
慕容飘零向云箭解释这是本地的风俗,对方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因为向来不欢迎外来人,所以对待外来人的态度不是太好。
“那我们真要参加他们的葬礼啊?”云箭哭丧着脸说,倒不是参加葬礼有多难受,只是觉得连累凌寂和飘零两人,心里过意不去。
慕容飘零莞尔,宽慰道:“你就当是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吧,我小时候参加过一次葬礼,那时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还觉得很有意思呢。”
二十多分钟后,出殡队伍来到一片广阔的草地上,放眼望去,远近高低都竖着白色或者灰色的墓碑。
这里就是天籁村的墓地。
墓地紧挨着悬崖,风很大,吹得黄纸漫天飞舞。
走到一个已经挖好的墓坑前,出殡队伍停止了前进,神婆发出指示,让人把棺材平放到墓坑左侧一米远的地方,然后让队伍里的各人排好队形。
云箭见身边的每个人迅速移动,来不及问飘零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做。
变换队形后,男人们就站到墓坑的两旁,女人们走到墓坑正面,坐马车的那个肥婆也下车来,叫马车夫把马车拉到一边,自己也走进了女人队伍中。
接下来,神婆开始主持葬礼的一套仪式,整个过程跟传统的葬礼大同小异,因此不一一赘述。
云箭开始还有所期待,没想到这么无聊,一路开车没休息过本来就有些疲惫了,又在这里观看陌生人的葬礼,精神委顿,眼皮沉重得耷拉下来,站着都差点睡过去。
昏昏欲睡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葬礼上的哭丧是常有的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变化丰富,有一种激荡人心的力量。
云箭精神一振,瞪大眼睛看着跪在中间的草席上哭丧的女人们,他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哭丧……至少不是自己听过的那种哭丧。
哭丧的一开始就只有哭声,但是到了唱悼歌的时候,每个女人都展示自己最擅长的唱歌技巧,高音、低音、假音、颤音、咽音……还有海豚音!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哭丧,虽然形式上是没错,但是在发音上玩那么多花样跟技巧,感觉上更像是表演。
事后,云箭从飘零那里得知,葬礼上的哭丧确实接近表演,真正伤心的人只有家属,其他帮忙哭丧的女人为了攀比,非常讲究派头。女人们都穿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来,哭丧哭得比自己家死了人还卖力,通常葬礼结束后,有些哭丧的女人因为喉咙使用过度甚至会好几天说不出话来。
其中有一个女孩的穿着和声音都非常引人注目。
她穿着白色的短裙,黑色裤袜,上身是黑色的羊毛衣,羊毛衣的肩膀和腰部的位置装饰着许多小巧精致的银制品;长长的秀发绾成发髻,发髻上同样插着一些银制品,在白皙透亮的皮肤映衬下,更是显得亮眼。
她的歌声也极具个人特色,有点类似教堂唱诗班的那种吟唱,带着几分神圣和庄严,婉转缥缈,在听觉上有一种超现实的效果。
云箭看不到她的正面,但是光从线条立体的侧脸和一头绾起来的乌黑秀发就可以断定她是个美女。
哭丧进行了半个小时后,十四个哭丧的妇女中就有八个出不了声了,最后只剩下六个在撑场面,唱诗班少女的声音依然不见衰竭,眼神中透出倔犟的味道。
应该是个很有个性和才华的女孩,如果有机会真想认识她啊,云箭心里想着。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扑棱扑棱的纷乱而突兀的声音,众人都没有太大反应,只有慕容飘零、凌寂和云箭三人抬起头来。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云层遮挡住了,天色有些阴暗下来,一大群黑鸟在低空滑翔着聚集过来,它们飞到墓地上空后就散开,栖息在远处的树上。
云箭用望远镜来观察,惊奇地发现,那种黑鸟并不是乌鸦,它们的嘴巴像犀鸟的那么粗长,体形比鸽子大两倍,翅膀的灰色绒毛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羽毛,眼睛是红色的。
这种鸟,云箭从来没见过,心想这或许是其他国家的鸟类,因为迁徏所以才会飞来这里,在天籁村落脚暂作休息。
只是,葬礼上飞来黑色的鸟,那不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吗?怎么葬礼上的这些人都无动于衷呢?好像早就见怪不怪的样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哭丧的声音弱了下去,倒不是因为哭丧的女人们已经累了,而是有另外一种声音渐渐盖过哭丧的声音。
呜呜!哈呼——哑哑哇哇哇……那是黑鸟集体发出的叫声。
云箭觉得那叫声听起来比较像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汗毛倒竖……世界上竟然有会跟着哭丧的鸟?
随着鸟叫声的升级,整个墓地被这种怪异的叫声淹没,云箭闷声闷气地说道:“飘零,这是什么鸟啊?超级聒噪的!”
慕容飘零摇摇头,表情同样困惑:“不知道,我以前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对了,回头你可以找范教授问问看,她就是动物学专家啊。”
听到两人的对话,易光棍靠过来,对他们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这种鸟半年前才在村里出现,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很怪的一种鸟,办葬礼的时候就飞来,哭丧一样地叫个不停,我们村里都把它们叫‘丧鸟’。开始我们也觉得它们很吵闹,但是听多了也不太反感了。”
“半年?”慕容飘零眼皮一跳,随即问道,“半年来一直没飞走?迁徏的鸟不是休息一段时间就会离开吗?现在天气都变冷了。”
“不知道,反正它们就在村里住下不走了,平时倒没见个影儿,只有办葬礼的时候才出现……或许它们是喜欢上我们天籁村了吧。很多从外面飞来的鸟都在我们村里筑巢呢。”说罢,易光棍憨厚地笑了笑。
慕容飘零岔开话题,指着先前云箭留意过的那个女孩,问道:“易大哥,跪在那里的那个年轻女孩是不是叫叶慈?”
易光棍点点头,笑道:“嗯,没错。那是叶师傅的大女儿。”
“飘零,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啊?”云箭满怀期待地问,如果飘零认识就太好了,可以介绍给自己认识。
“是啊。”慕容飘零眼含笑意,道,“算是童年的玩伴吧,小时候的她很男孩子气,喜欢到处跑,而且经常叫上我陪她……呵呵,那时我被我妈打扮得跟女孩子一样,恐怕她是把我当成女孩了。好多年没见,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认得我。”
易光棍看着叶慈的背影,八卦地说:“她现在在T市读大学。听说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哦,她有个男同学甚至追到村子里来,后来被村里人轰了出去。我当时不在村里,这事我是听人家说的,不过我想恐怕她现在也没心情去谈对象吧。”
“没心情?为什么这么说?”云箭兴致勃勃地问道,声调陡然高起来,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对叶慈很有兴趣。
慕容飘零察觉易光棍眼中淌出些许柔光来,也问道:“难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易光棍点点头,小声地说:“她的爸爸,村里的木匠兼铁匠叶师傅,三个月前去世了,她回来跟家里人办完丧事后就没回学校了。她家人说她伤心过度,想为父亲守孝。不过说来奇怪,这三个月里,谁家有丧事,她都来哭丧。明天你堂舅父的丧礼,她好像也会参加的。”
“对不起,我有个问题。”凌寂礼貌地打断道。
慕容飘零趁机向易光棍介绍道:“易大哥,这是我朋友凌寂。”
“哦,凌寂,你好!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吧。”易光棍客客气气地说。
凌寂用低沉又清晰的声音问道:“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有好几个人陆续去世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易光棍好奇道。
“墓地里的黄纸,有些很新、有些发黄、有些已经腐烂,腐烂程度也不尽相同,应该是不同时间撒的黄纸,并且时间跨度不会超过三个月。”凌寂慢条斯理地说,众人这才留意到附近地面上的黄纸,情况果然跟他说的一样。
“原来是这么看出来的啊……”易光棍暗自佩服,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这三个月村里确实不太平静,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丧礼办个没完,加上后来村里唯一会打棺材的师傅死了,最近下葬的那几口棺材还是从外边好不容易才运回来的。”
“为什么短时间内会有那么多人去世呢?”慕容飘零心头猛地一颤,然后好像有一个快要崩坏的引擎在胸腔里死命地转动。
“该不会是得了什么怪病吧?”云箭怕被其他人听到,刻意小声地说,“我看过一个新闻,有一个村子的水源出了问题,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很多村民都得了怪病,连附近城市的大医院都查不出病因,最后一个个都不治而亡了。”
易光棍斜眼瞥了云箭一眼,怏然道:“云箭,你可不要乱说话,我们村的水可没问题,也没人得什么怪病……最近死的那几个人都是意外死的。”
“什么样的意外?”凌寂问道。
易光棍从牙缝里吸了口气,发出嘶的一声,神色一变,然后低声说道:“各种各样的意外都有。一个星期前,有三个小孩发现我的表兄张雷的尸体,他是从山上摔下来摔死的,后脑勺破碎,眼睛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那模样怪吓人。今天下葬的赵大夫的大儿子赵聪也是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滚下山坡,肚子被树枝给捅出了个大窟窿……不说了,总之死得都挺惨的,看了晚上绝对会做噩梦,就算是听别人说得详细一点,也会没胃口吃饭。”
云箭直截了当地指出一个明显的疑点:“可、可是要都是意外,没人觉得奇怪吗?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那还叫意外吗?”
“就是因为都是意外,所以才找不到奇怪的地方啊……”
说到这里,易光棍听到有人叫他,循声望去。叫他的人是神婆的一个助手,好像接下来要举行某种仪式,要让他来组织和领导。他点头答应了一声,然后对飘零一行人说道:“你们都跟过来吧!”
之后,易光棍领着星座同盟的三个成员走到墓坑旁边,那些后生把棺材抬起来,就等着神婆一声令下,然后把棺材从木架上卸下来,放进墓坑里。
神婆用一般人听不懂的语言念完一篇祭文,接着走到棺材前,点着一团符纸在手里烧成飞灰,撒到棺材上头。
“入——土——为——安——”神婆拉长声调阴阳怪气地叫道。
易光棍显得很有经验,上前指挥几句,后生们就利索地把棺材放到了墓坑里,然后他们就退到了一旁排成一条笔直的队伍,每个人之间保持一米的间距。
“把铲子发下去!”易光棍对负责拿铁铲的人说道。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就把铁铲分给那些没抬棺材的男人。
云箭、飘零跟凌寂三人都各分到了一把,并被叮嘱,不得随便放在地上。
之后,手上有铁铲的人就在墓坑旁边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走上去,给墓坑填上几铲子的土。
轮到云箭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手心黏糊糊的,好像就算把手指张开,铁铲也不会掉下来。
倒不是因为害怕坟墓棺材之类的东西,只是发现隔着墓坑不远,那个叫叶慈的女孩正望着这边……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人家又不认识你,自己胡思乱想什么,真是丢脸!
可能是精神不够集中的缘故,有一铲插入土下将近半米深,得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土给铲起来。
忽然,啪嚓一声,木柄跟铲头连接的部位断掉了!
霎时间,云箭成了现场的焦点人物,连树上的丧鸟都转动血红的眼珠子盯着他看,并且发出沙沙的低鸣声。
无地自容的他恨不得跳到那墓坑里,连自己也一块儿给埋了……心里虽然极度窘迫,但是表面上还算镇定,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而已。
这时,站在云箭身后的凌寂手臂抬高一些,想把自己手中这把铁铲递给云箭,没想到被飘零扯住了,飘零轻声说道:“按照天籁村的习俗,下土的时候,自己的铁铲是不能随便拿给别人的。”然后又悄声提醒云箭:“云箭,你的背包里不是还有一把铁铲吗?”
“啊……是啊!”云箭顿时恢复了几分清醒,面对众人自我解嘲道,“嘿嘿,这把铲子不太结实,我换一把。”随即伸手到背后,把一个小小的防水袋拿出来。
防水袋只有手臂那么长,但是里边确实放着铁铲。
那是一把可折叠的铁钛合金工兵铲。
云箭拿出工兵铲后,看到没有人试图阻止他这么做,这才大胆地用工兵铲铲土。
铲下第四把土后,他准备收起工兵铲,走开让下一个上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砰砰两下似乎是硬物敲击木板的声音。
葬礼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东西,发出这样的声音其实是不足为奇的,只是……那个声音却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云箭感觉背脊有些凉凉的,他肯定没有听错,因为最靠近墓坑的就他一个人,那个古怪的声音来自前下方,前下方除了棺材就是泥土,那肯定不会是泥土发出的声音!
回头一看,别人都没有发觉异样,可能是因为丧鸟的叫声把那细微的动静给淹没了,只有近距离接触棺材的云箭才听得到。
嘿!你们快听,棺材里好像有声音啊!也许……也许棺材里的人复活了!
这是云箭内心的呐喊。
当然,仅限于内心,说出来恐怕没人会相信这种蠢话,搞不好,还会被当成故意破坏葬礼而受到严厉的惩罚……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收起工兵铲走开了。
他打算回头找个机会跟凌寂说这件事情,出身于风水世家的凌寂对不可思议的怪事多少有些了解,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一个多小时后,葬礼终于结束了,之后还有宴席。在易光棍的盛情邀请下,慕容飘零等人推托不掉,只好随着人流一同赴宴。
赵大夫家的后院里,此时摆了六张大圆桌招待来帮忙的邻居亲戚还有客人。赵家的女性家属们没有就座,她们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时而张罗饭菜,时而招呼来客。
叶慈帮忙把菜端到慕容飘零他们所坐的那张桌上,飘零几次想开口叫住她,却又怕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她想不起自己是谁了,到时候只会在人前尴尬,心中犹豫不决,所以迟迟没有开口。
等到菜上得差不多了,叶慈拿挂在腰间的毛巾擦擦手,然后转过头看向那张坐满了女人跟孩子的桌子,有人叫她过去。
她正要动身,身后有一个沉稳又阳刚的声音叫道:“叶小姐。”
叶慈愣了愣,回头发现叫住自己的人是半路上加入出殡队伍的三个客人中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子。她有些意外,带着几分防备问道:“嗯?这位客人你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在这里坐一会儿,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凌寂神色专注地说,让人感觉诚意十足,很难生出推辞的欲望。
“有什么事吗?”叶慈微微弯下腰,小声说道。从她身后的角度看起来像是贴着凌寂的脸说话。
“你眼角微微下垂,家中近来有白事,眼白扩大、瞳孔聚光,你似乎想找什么东西……”凌寂捕捉到对方眼中蓦然闪现的一丝亮光,知道对方已经被说动了,进一步说道,“所以我希望跟你谈谈,认识一下,如果有机会,或许我可以帮得上你的忙。”
叶慈的眼睫毛扇动了一下,然后立即点点头,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道:“好吧。”
她走到凌寂旁边,请已经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把座位让给她,她坐下后,只对着凌寂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叶慈,是天涯大学医学系的大一学生。”
“我叫凌寂,是独角兽大学学生会的副会长。”凌寂也简短地自我介绍,接着淡然一笑,又道,“我们先吃东西吧,边吃边谈。你不需要正襟危坐,因为我会是你的朋友。”
这时,满脸讶异的云箭跟慕容飘零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大概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平时不苟言笑的凌寂竟然会在一个公开的场合跟女孩子搭讪,而且是用看面相这么老套的招数,最厉害的是成功地邀请对方坐下,并且顺利问到了对方的名字。
有句话说得好,真人不露相!
这种事情就算回学校后大肆宣扬,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愿意相信,因为凌寂“包公”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难以动摇。
云箭就坐在凌寂左手边,他假装吃饭,耳朵却悄悄竖起来,密切听着凌寂跟叶慈两人的对话。
不过,事与愿违,他几乎没有偷听到半句话语。
一来是那两人说话斯文得不行,音量都只是刚好让对方听到的程度而已;二是桌子另一头有几个大婶姨婆在那里扯淡,发出的噪声极大。
几次三番,云箭在停下筷子的时候都想去插话,由凌寂搭桥去跟叶慈认识就比较自然了,可是老是找不到机会,只好闷头大吃大喝。
凌寂不知道跟叶慈提到了什么话题,忽然转过头来,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两个是我朋友,这个是云箭……”
瞬时,云箭目光闪耀,如同圣斗士变身的瞬间。此刻他心头发热,觉得凌寂的声音真是前所未有的动听。
介绍完后,云箭和慕容飘零齐刷刷地看向叶慈,礼貌性地对叶慈点头微笑。
“飘零说他十年前在这里住过半年,那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凌寂随口把飘零想问的话给说出来了,飘零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期盼。
叶慈对飘零嫣然一笑,高兴地说:“我当然还记得他,那时我把他当女孩子来着,有时候跟其他几个女孩子去玩,也会叫上他。”说到这里眨眨眼,又笑,“其实刚才我就觉得飘零有些眼熟,只是不敢确定他就是儿时的玩伴‘洋娃娃’……毕竟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怕他早就把我忘掉了。”
“怎么会呢……”慕容飘零微微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轻笑道,“儿时我在这里认识很多小伙伴,虽然有些不记得名字了,但是鲜明的个性形象迄今还印在我心里,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清晰。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个很爱冒险的人,经常跟着男生往山上跑……”
叶慈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抿嘴笑起来,道:“那时的你还不是一样,跟着他们跑山沟下小溪,结果回去后被你妈妈骂,因为你把你的洋装弄脏了。那种衣服是最难洗的,那个时候我们乡下洗衣服还是用普通的碱性香皂……”
接下来,叶慈跟飘零两人嘻嘻哈哈地谈论起过去的种种趣事,还有那些共同认识的人都身在何处等等。
云箭又一次被无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提到叶慈父亲的死,慕容飘零说话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希望你父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我想,只要他看到你好好地活着,他一定会无憾的。”
叶慈黯然神伤,道:“我爸爸是在做钉耙的时候摔倒,意外被钉耙刺死的……事发时并没有目击者。”她的语气陡然加强,“只是,我不相信真相就是这样!我父亲做木匠和铁匠很多年,他为人小心谨慎,工作上是很少出意外的,我不相信他是因为意外而死的。”
慕容飘零终于明白叶慈没回学校的原因,不禁动容,道:“那你认为……”
“谋杀?”云箭插话道,心里暗喜,终于被他抓住了比较适合的时机。他看着叶慈,低声说道:“你怀疑有人谋杀了你父亲吗?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或者疑点?”云箭本想从看过的侦探动漫里挖几句帅气的对白出来讲,可惜脑袋兴奋得一片空白,连柯南的真名叫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叶慈摇摇头,眼神坚定:“我不认为是谋杀……不只是我爸爸,最近村里去世的几个人都是这样的情况,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丧命。如果真有凶手,凶手不可能有那么多机会能够巧妙地制造出‘意外’的假象。”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在办完你父亲的丧事后没有立即回学校,留在村里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情吧?”慕容飘零微微皱眉,在他眼里,女孩子是不应该把自己卷入这类沉重复杂的事件的。
“调查这种事,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恐怕不够,不如让我们来帮助你吧。”云箭无比热心地说道。
“对,我觉得很有这样的必要。”慕容飘零应和道,“如果不知道的话我或许不会强出头,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怎么可以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冒险呢?”
“云箭、飘零,谢谢你们。”叶慈微笑着点头,看了凌寂一眼,又道,“刚才凌寂就是在跟我谈调查的事。如果你们也愿意帮我,我当然求之不得。”
“在这里不适合谈论细节。”凌寂低头看了看手表,道,“我们该走了。叶慈,我们另外约个时间和地点再详谈吧。”
叶慈轻咬着下唇,眼珠子转了半圈,道:“明天上午我们都要去参加葬礼,那就明天下午一点半,地点在警钟那里,没问题吧?”
云箭有问题:“警钟?那是什么地方?”
叶慈含笑看向慕容飘零,道:“这个你问飘零吧,我想他应该还记得的。”
慕容飘零回答道:“我当然记得,小时候你曾经带我去敲那口警钟,结果大人们紧张地跑来却发现是我们两个小鬼在捣乱,还痛骂了我们一顿。”
这时,忽然有个穿着体面的少年走到飘零旁边,恭恭敬敬地问:“请问这位是不是慕容大哥?”
慕容飘零点点头,道:“嗯,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展家的亲戚,另一位慕容大哥和他的朋友已经到了,伯母叫我来找你和你的朋友们,带你们过去。”少年说话的时候看着桌上的菜肴而不是飘零的脸,可能是飘零近看的话太像一个气质美女了。
“现在可以离开了吗?”凌寂问道。
“我刚才已经跟赵大夫说过,走的时候只要跟他打一声招呼就可以了。”
“好吧,我们也该走了。叶慈,那我们要告辞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跟主人说一声,然后我们就要去找冠寒了。”说罢,凌寂站起身来,走向旁边的一张桌子。
得到主人赵大夫的首肯后,凌寂回来叫上飘零跟云箭,然后跟着那个少年离开这里。
在他们三人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叶慈似乎想到了某件很重要的事,两眼蓦地瞪圆,抬起头望着三人的背影喊道:“差点忘记提醒你们,最好不要去幽幽谷哦,那里是非常危险的……”
云箭听见叶慈的声音回头看了一下,还笑吟吟地举起手来跟她拜拜,院子里有好多人在大声喧哗,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