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辂者①,天子之车也。龙旂九旒②,天子之旌也③。青黑缘者,天子之宝龟也。从之以牛羊之群,则所以赠诸侯也。
【注释】
①辂:音路。
②旂:音奇。旒:音流。
③旌:音京。
【译文】
所谓大辂,本是天子的车。龙旃附有九个飘带,本是天子使用的旗帜。边甲呈青黑色,本是天子的宝龟。随从着成群的牛羊,这些都是天子用来答报有功诸侯的赠品。【原文】
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辨异。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穷本知变,乐之情也;著诚去伪,礼之经也。礼乐侦天地之情①,达神明之德,降兴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体,领父子君臣之节。
【注释】
①侦:音副。
【译文】
乐反映内心的感情,这种感情是不可以改变的。礼反映社会的伦理,这种伦理是不可以移换的。乐的功用在于统一、协同人们的情感,礼的功用在于辨别身份的差异,礼乐的学说包涵着人情。穷究人们的本心,通晓声音的变化,这是乐的实质;显明诚敬,除去虚伪,这是礼的原则。礼乐顺从天地的情理,通达神明的恩德,升降上下的神祗,而凝结成这种精妙义蕴与繁缛表现手段相结合的体式,统理着父子、君臣间的法度。【原文】
是故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将为昭焉。天地合①,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②,然后草木茂,区萌达③,羽翼奋,角觡生④,蛰虫昭苏⑤,羽者妪伏⑥,毛者孕鬻⑦,胎生者不□⑧,而卵生者不殈⑨,则乐之道归焉耳。
【注释】
①:音西。
②煦:音许。妪:音玉。
③区:音沟,通勾。
④角:音决。觡:音格。
⑤蛰:音折。
⑥妪:音玉。伏:音复。
⑦鬻:音玉,通育。
⑧□:音读。
⑨殈:音序。
【译文】
所以圣人兴举礼乐,那天地的情理就将为之昭著。天地之气欣然交合,阴阳相得,化育抚养万物,于是草木茂盛,蜷曲的萌芽破土而出,飞禽奋起羽翼,走兽长出犄角,冬眠的虫类苏醒,鸟类孵卵育雏,兽类怀孕生子,胎生的不流产,卵生的不破裂,而乐的精神正归属于这种天地和合、万物各得其所的境界哩!【原文】
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故童者舞之。铺筵席①,陈尊俎,列笾豆,以升降为礼者,礼之末节也,故有司掌之。乐师辨乎声诗,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庙之礼,故后尸;商祝辨乎丧礼,故后主人。是故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
【注释】
①铺:音扑。筵:音延。
【译文】
所谓乐,并非仅指黄钟、大吕等乐律、弹弦歌唱、执盾舞蹈而言,这些不过是乐的末节,所以少年就能歌舞。铺设筵席,陈置酒罇肉俎,摆列竹笾木豆,以升堂降阶作为礼仪的,这些都是礼的末节,所以让有关执事人员掌管。乐师清楚地懂得声律诗歌,因属末节,所以只能在下位面朝北向人演奏。宗祝清楚地懂得宗庙祭祀的礼节,因属末节,所以只能站在象征受祭神灵之人的后面赞助。熟悉商礼的商祝,清楚地懂得丧礼,因属末节,所以只能站在主人的后面辅导。由此可知,道德方面有成就的人应该处在上位,技艺方面有成就的人应该处在下位;品行方面有成就的人应该位居于前,事务方面有成就的人应该位居于后。因此,先王通晓天地万物有上下先后的道理,然后才可以制礼作乐,推行于天下。【原文】
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对曰:“今夫古乐,进旅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①,会守拊鼓②;始奏以文,复乱以武;治乱以相③,讯疾以雅;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滥,溺而不止;及优侏□④,獶杂子女⑤,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⑥。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
【注释】
①匏:音袍。
②拊:音府。
③相:音象。
④□:音如,同儒。
⑤獶:音挠,又音优,同猱。
⑥好:音浩。
【译文】
魏文侯问子夏说:“我身穿玄端礼服,头戴玄冕,聆听古乐,就唯恐睡着。听郑卫两国的新乐时,就不知道疲倦。请问古乐为什么会让我那样,新乐又为什么叫我这样呢?”子夏回答说:“现在演奏的古乐,舞列同进同退,动作严整,舞曲和平中正而情境宽广;琴瑟笙簧等管弦乐器,都会合、遵守拊(拍打节乐的填糠皮囊)和鼓的节拍;开始演奏时击鼓,乐曲结束时鸣铙(铃状有柄无舌的打击乐器),用相(即拊)调节最后的乐章,用雅(筒状的打击乐器)督导快速的舞步;演奏结束,君子们在那里谈论,在那里称道古代事迹,有助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都是由古乐引发的。现在演奏的新乐,舞蹈人员进也哈着腰,退也哈着腰,乐曲邪恶又放荡,使人沉溺而不能自控;加上优伶、侏儒,男女混杂,不知父子尊卑的礼义;乐曲结束了,既不能供人座谈,也不能通过它称述古代事迹。这些都是由新乐引发的。现在您所问的是音。乐和音只是相近,其实是不相同的。”【原文】
文侯曰:“敢问何如?”子夏对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①,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疚不作而无妖祥②,此之谓大当。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③,克顺克俾④。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⑤,施于孙子⑥。’此之谓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
【注释】
①当:音宕。
②痰:音趁。
③王:音旺。
④俾:音笔。郑玄云:“俾当为比。”下同。
⑤祉:音止。
⑥施:音益。
【译文】
魏文侯说:“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子夏回答说:“古代的时候,天地和顺,四时得当,人民有德,五谷丰登,不发生疾疫,不出现怪异,这就叫做大顺当。然后圣人兴起,制定父子、君臣的名分,作为人际关系的纲常。纲常端正之后,天下就大大安定了。天下大定了,然后就考正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种乐律,调和宫、商、角、徵、羽五声,弹奏歌唱《诗》《颂》,这就叫做德音,德音才能称作乐。《诗经·皇矣》篇中说:‘王季静穆的德音,他的美德能够是非分明。能够是非分明,能够善恶分清;能够充当官长,能够作为国君。统治这块广大的国土,能够顺依百姓,能够择善而从。及至文王继位,他的德行没有遗憾悔恨。不但受到上帝的赐福,并且施及他的子孙。’说的就是这种德音。现在您所爱好的,大概是那些使人消沉迷惑的溺音吧!”【原文】
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①,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②,齐音敖辟乔志③。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诗》云:‘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诗》云:‘诱民孔易。’此之谓也。然后圣人作为鞉、鼓、椌、榻、壎、篪④,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⑤,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也。钟声铿⑥,铿以立号,号以立横⑦,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⑧,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⑨,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⑩。鼓鼙之声谨B11,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
【注释】
①好:音浩。
②趋:音促。数:音速。
③敖:通傲。辟:通僻。乔:通骄。
④鞉:音桃。控:音腔。揭:音洽。壎:音勋,通埙。篪:音池。
⑤酳:音印。酢:音作。
⑥铿:音坑。
⑦横:音逛。
⑧磬:音罄。下同。
⑨滥:音览。下同。
⑩畜:音旭,通蓄。
鼙:音皮。谨:音欢。下同。
【译文】
魏文侯说:“请问溺音是从何而出的呢?”子夏回答说:“郑国的音调放荡,使人心志淫邪;宋国的音调柔媚,使人心志沉溺;卫国的音调急促,使人心志烦乱;齐国的音调傲慢怪僻,使人心志骄肆。这四种音乐都侧重于色情而有害于道德,所以祭祀当中是不使用的。《诗经·有瞽》篇中说:‘肃穆而雍和的合奏,才是先祖要听的乐声。’所谓肃,就是诚敬的意思;所谓雍,就是祥和的意思。能够诚敬祥和,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实行呢!作国君的要谨慎地对待自己的好恶就是了。国君喜好什么,臣下就做什么;上面怎样行事,百姓就跟着去做。《诗经·板》篇中说:‘诱导人民很容易。’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然后圣人制作鞉(带柄小鼓)、鼓、椌(即枧,打击乐器,形如方桶,乐开始时,先用小槌敲击左右桶壁)、楬(即敌,木制伏虎,背上刻二十七个锯齿,乐结束时,用长尺速掠木齿而众音止)、壎(吹奏乐器,大如鹅卵,上尖下平中空,顶上一孔,前四孔,后二孔)、篪(吹奏乐器,形如笛,横吹),这六种都是能发出德音的乐器。然后用钟、磬、竽、瑟来和奏,执干(盾牌)、戚(斧钺)、旄(牦牛尾)、狄(山鸡尾)来舞蹈。这些诚敬祥和的音乐,可以用于先王宗庙的祭礼当中,可以用于包括献酒、酬酒、安食酒、回敬酒等仪节的宾礼当中,可以用来区分官职高低、身份贵贱使之各得其宜,可以用来昭示后世使人们懂得尊卑长幼的次序。钟声铿锵,铿锵的声音可以作为号令,号令一出使人精神振奋饱满,精神振奋饱满就能够建立武功,所以君子听到钟声就会联想起武臣。石磬的声音刚劲,刚劲的声音令人树立明辨是非善恶的品格,明辨是非善恶就能够尽忠效死,所以君子听到磬声就会联想起死守边疆的忠臣。丝弦的声音悲哀,悲哀的声音令人心地廉直,廉直就能立志行义,所以君子听到琴瑟的声音,就会联想起立志行义的臣下。竹管的声音收拢,收拢的声音能够树立会合意识,有了会合意识就能够团结民众,所以君子听到笙管笛箫的声音,就会联想起容民亲众的臣下。大鼓小鼓的声音喧腾,喧腾的声音能够鼓动人心,群情激动就可以奋勇前进,所以君子听到鼓鼙的声音,就会联想起善于统率军队的将帅。总之,君子聆听音乐,并非只聆听铿锵的声音而已,那各种音调也总有与自己的思想意识合拍的东西。【原文】
宾牟贾侍坐于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对曰:“病不得其众也。”“咏叹之,淫液之,何也?”对曰:“恐不逮事也。”“发扬蹈厉之已蚤①,何也?”对曰:“及时事也。”“《武》坐,致右宪左②,何也?”对曰:“非《武》坐也。”“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对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弘③,亦若吾子之言是也。”
【注释】
①蚤:通早。下同。
②宪:音宣。郑玄云:“完读为轩。”
③苌:音常。
【译文】
宾牟贾陪同孔子坐着,孔子跟他谈话,涉及到乐舞,孔子提问:“那《武舞》开始前长时间的击鼓警戒,这是什么意思?”宾牟贾回答说:“这是表现周武王出兵伐纣前忧虑得不到士众的拥护,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孔子问:“长声咏叹,连绵不绝,又是什么意思呢?”宾牟贾回答说:“这是表现武王担心诸侯不能及时到达,失去战机。”孔子又问:“战舞一开始就迅速激烈地手舞足蹈,这是什么意思呢?”宾牟贾回答说:“这象征及时地发起军事行动。”孔子又问:“《武舞》中的跪,为什么只跪右腿而支起左腿?”宾牟贾回答说:“这不是《武舞》中的跪法。”孔子又提问:“《武舞》的声乐过度地涉及充满杀气的商调,这是为什么?”宾牟贾回答说:“这不是《武舞》应有的音调。”孔子又问:“如果不是《武舞》的音调,那该是什么音调?”宾牟贾回答说:“这是乐官们传授的失误。如果不是乐官们传授失误,那岂不是说武王的心志迷乱了。”孔子说:“是的。我以前从周大夫苌弘那里听到的,也像你说的一样。”【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