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大脑实境网络是服务于公民的便利措施，那么包括陈晓龙在内，几乎所有帝国公民都会认同这一点。可如果说大脑实境网络的开发和推行只是为了实现这样一个服务公民的目的，那陈晓龙大概会第一个提出质疑，虽然他的质疑大概会被自己咽进肚子里。
陈晓龙抚摸着脖颈上象征着大脑实境网络终端的环颈仪器，调出光屏输入几个简单指令，有关公民基础生理数值的数据被分门别类的列举在眼前。
这是很便利的仪器，惠及数万亿帝国公民，可也是很危险的仪器，因为法律规定每个人都有佩戴的义务，如果通过外部恶意破坏便会永远失去公民的身份，就像是拴住野兽的项圈。而很不巧的是，陈晓龙刚好知道这种仪器的危险之处。所以哪怕被那名雇佣军逼入绝境，也没有试图通过大脑实境网络的公民高级权限去呼唤警方的庇护。
陈晓龙和医生道别之后，医疗机器人陷入了休眠状态。他在狭窄的临时庇护所内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副略显憔悴的模样，看着因为节约能源而显得有些暗淡的灯光下，脖颈上的机械终端黄色和蓝色的灯光一如往常不停的闪烁。陈晓龙隐隐有些不安，感觉这两个象征终端正常运行的呼吸灯就像是两只眼睛，正在监控着自己的生活。
如果那名医生再往前翻上一代的历史，就会发现陈小龙的祖父曾经参与过大脑实景网络的研发工作，不知道会不会对他更加生出几分赏识。可恰好是这一层关系在，陈小龙略微了解一些大脑实际网络在服务公民外更重要的用处是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庇护所通过监控探头和再生光屏所构成的“窗外”。星际风所带来的能量湍流正击打在人类构筑的庇护所外包裹的电磁防护层上，高负荷运转下的电磁防护层和星际风的能量相互抵消，正在接触空气中酝酿着蓝色光弧。
说来奇怪，一向强调节能减耗的帝国竟然会在这种细微的地方毫不吝啬的投入金钱和精力，甚至在不适合安装窗户的庇护所，可以说是非常奢侈的安装了高敏度监控探头和光屏来模拟出外界环境来达成窗户的效果。
听说是帝国一名影响力极大的议员执意推行的结果，这件事广为流传，为民众所津津乐道。只不过更多的是归功于大帝民众的体恤，所以通过了这项有些奢侈的决议。
空荡的房间突然响起标准又骄傲的广播女声打断了陈晓龙的思路：“勤劳无畏的帝国子民，大帝的光辉重新笼罩了整个星球，民用通讯网络现在已经全面恢复。”广播里的女生顿了顿，和方才的严肃不同，用一种有些轻快俏皮的声音说道：“快和自己珍视的人报个平安吧，当然，我们伟大的大帝很忙，来不及接听那么多民众的来电，当然他也很安全，请帝国子民们放心！”在演播室里欢快的轻笑声中，这次播报在叮咚的提示音后戛然而止。
“报个平安啊…”陈晓龙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些微微低落。自己的父母在那一场飞船失事事故中不知所踪，十余年没有消息了。如果不是那位看起来邋邋遢遢的老人小时候对自己的照顾，自己可能现在已经进入帝国的烈士遗孤抚育机构，沿着父母的路参军入伍了吧？
一念及此，他有些自嘲的笑笑。尽管他自认为自己热爱这个联合帝国，也崇拜高高在上的伟大大帝，同时也为联合帝国能有这位英明的领袖而深深的骄傲。但是如果是命运注定他要去做某件事情，如果别人将他的路铺排好了，哪怕这件事原本就是他想做的事，他依然会本能的抗拒。
因为他最崇拜的并不是大帝的光辉，而且大帝一手推行的帝国宪法。而帝国宪法条例的第一条就是“联合帝国子民是自由的子民，是在帝国庇护下拥有自由选择一切职业和前途的人民。”
陈晓龙摇了摇头，收拾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想起了那名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头子。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序列号。
片刻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紧急修复之后的通讯网络似乎还没能正常传输影像，终端所投影的虚拟光幕上只是一片闪烁的灰色光电。
“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回来，你要实在想去外面世界看看，我有的是办法，别把自己的小命搭里面，听到了没，啊？”
听到熟悉的斥责声，陈晓龙反而有些久违的温馨感。有些含糊的嗯了一声，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听着通讯器那头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小命要紧之类的和联合帝国官方所宣扬的主流思想完全不同的老油子精神。这些一点都不符合帝国人的荣耀，却是最实用的保命哲学。
“老头子，你在家里还好吧？”陈晓龙听了许久他的教导，琢磨着对方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的时候，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懂很多东西，我现在有些很重要的东西想问你，不过必须得等我们见面才方便去开口。”
通讯器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几次呼吸后才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次声音明显凝重了许多。“好，你最好做出书面记录，到时候不要有所遗忘。”
“我知道。”陈晓龙指尖落在流线型设计的终端上的光滑表面轻轻擦拭。他们都知道，不能在通讯器里讲的话肯定是很重要的，不能被其他人听到的东西。所以陈晓龙并不意味对方的态度转变。“老头子，我没那么容易死，放心好了。”
通讯器那头声音微微一顿，夹杂着一丝老迈的笑意说道：“都说祸害活千年，你多活千八百年，可能就是最大的祸害吧。”
一阵嘈杂的干扰声响起，小型磁爆干扰了通讯器的数据信号。通讯器那头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按下通讯终止的虚拟按钮，盯着黑暗的角落有些入神，嘴里却在喃喃自语着。
“祸害活千年，祸害活千年。不知道你这个帝国最大的祸害已经活了几百年，还能再活多少个几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