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美
我只有一条腿,小时候,不知多少次摸着空荡荡的裤管,问母亲:“妈妈,为什么我只有一条腿?”母亲脸上一瞬间有一阵迷茫的表情,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搂住了我。我能感到母亲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有时我问父亲:“爸爸,为什么我只有一条腿?”父亲脸上掠过一阵恐惧和不安,赶紧转过脸去,他不停地抽烟,传出一阵阵咳嗽声,一阵烟雾从他坐的地方腾起。
后来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我扶着巷子里的墙壁,慢慢用一条腿蹦跳着走到巷口,坐在一块红红的老石头旁边,注视着过往的人们。一些同龄的小伙伴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裙子,小脚上穿着新新的鞋,蹦蹦跳跳地玩着“丢手绢”“跳皮筋”“踢方”等游戏。我静静地看着,风骤起,吹着我空荡荡的裤管时,一种悲伤袭上幼小的心灵,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落下。腿伤早愈合了,但心灵上有了一条深深的伤痕。
后来慢慢知道了,我为什么失去了一条腿。
到了背书包上学的年龄了,父母送我去上学,我尽管很努力,但残疾的身躯总是和正常人有区别,同伴们用矫健的双腿跳皮筋、踢毽子,这时我心中常常为失去一条腿而难过。
长大成人后,我的心中更有一种企盼在内心深处飞翔,我想上大学,我想如正常人一样在林荫里漫步,在花前月下吟诗作画,在如茵的草地上飞跑。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在梦里,我如同一只百灵一样飞翔,如同一只矫捷的羚羊在飞跑,甜蜜的梦醒后回眸脚下,我感到一缕缕寒气从腿下飘出。我记忆里的伤痕淌着殷红的鲜血。夜间,不知多少次,泪水浸透了枕巾。岁月慢慢离去,我的一些同学走上工作岗位,考上了大学,我只能以各种方式向他们祝福,在祝福的同时心里又添了凄凉伤感。
当园艺场的果木树林一天天地长大,长成苍天大树时,当这片曾经冷凄荒凉的野坡荒岭变成绿荫烟树时,我对父母粗粝的双手,满脸的皱纹有了新的理解:开荒种地,引水上山,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他们多年心目中神圣的心愿;他们没有高深的文化和激昂的誓言,只是默默地耕耘,披星戴月地劳作。年轻时他们离开水美鱼肥、稻花飘香的江南水乡,来到当年最穷贫的西北,奉献了他们的青春。当看到晚年的父亲也失去了一条腿时,看到母亲肺部被切掉一叶时我不止一次掉下了泪。我们父女各自的一条腿都给了这块土地。
风雨里,慢慢地我的枕巾上的泪痕少了,虽然风暴濡湿了我的翅膀,无情地摧残了我的身躯,但也使我慢慢坚强起来,我学会了用豁达心态待人,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在上中学时,我忘了不知是谁写过一首诗,我曾抄写了下来,珍藏了很久,这首诗是这样写的:“世上有苦水也有美酒,看你怎样去寻求,只要你骄傲地抬起了头,苦水也会变成美酒。”中学时一些名人的事例也感动了我。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贝多芬耳聋残疾写出了《命运交响曲》等不朽音乐篇章,陈景润《哥德巴赫猜想》,等等。尤其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人生,曾给了我人生的启迪。残疾也许对一个人是灾难的打击,但是磨难会给人一种更好努力活下去的勇气。也许生活就是这样,人生就是这样,跨过灾难,跨过沟壑,跨过无可逃脱的灾祸,生命就会永远充满希冀。走过了忧伤,时光给人的沉淀是对生命成熟最好的感悟。
幼年时撕心裂肺的疼痛、躯体的残缺给我以重创,让我把心灵沉重地闭锁。我的心灵也曾沉重地坠入深渊,沉没于悲伤。也许是心灵上的脆弱,我感受到周围曾有多少苍凉悲悯的目光。
岁月使人坚强,时光慢慢地在我的血管里倾注了坚强的气质,我学会了生活自理和常人一样骑着自行车,拄着拐杖行走,在田里剪枝拔草,同学们帮助我,子妹们呵护着我,父母疼爱着我。后来我工作了,领导们关心着我,历届党委都照顾着我,我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心尽力干着我的工作。
我有了自己的家庭,爱人很勤奋,精心管理着果园,家里的重活从不让我插手,他知道心疼身有残疾的妻子。结婚后不久,我们家里一个小生命降临了,我心中有一股暖暖的春潮在涌动,一种希冀在飞翔,我能感受到生命中蕴藏着幸福的内涵。
过去的伤感在亲人们、同事中、领导的关怀呵护里消散无影。园艺场是我曾失去一条腿的出生地,我的血流进了这块沃土,我怎能不爱这块地方呢。
我祈盼园艺场人人都有爱心,和谐共处。人人用一种感恩的心情对待社会,对待亲友,对待人生。为发展共同努力,建设好我们的家园,如同老一代垦荒的林业工人一样,把毕生的精力献给社会,多留给后代一些财富,多留给后人一片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