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君
五月晨风里,漫步郊外田埂上、水渠边、苗圃里,眼帘中映入的是绿色浓荫,芳草里衬出的是多彩的花,粉的瓣,红的蕊,嫩黄姹紫,艳丽芬芳,婀娜多姿。露珠在枝叶上闪烁,处处是一副副浓墨重彩的水墨画,人在画中游,使人流连忘返,郊游滋味应和那句踏青归来足底香的老话。城周围的树木芳草中,如今钻天杨少见了,枣树倒显出了它的长者气质,它外表沧桑,老态龙钟,鳞鳞树皮,是风霜雪雨刻下的痕迹,黑糊糊的躯干,如铜铸铁浇一般,刺楞楞的枝条上,留着岁月折断的伤痕,一株株枣树里旋转的年轮中蕴藏着多少往事。
不知是哪个年代,灵武人辛勤的老祖先,就开始栽种长红枣这种树木,在唐代诗人韦蟾脍炙人口的名句“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所讲的果园成中的百树百花中,长红枣也应是万树丛中一秀木吧。未考证灵武人栽种长红枣的确切年代。但《灵武市志》记载的两则历史事实,却使人不易忘记:“民国十六年(1927年)冬季大雪,城东枣树多被冻死”,“民国十九年(1930年)冬季奇寒,枣树多被冻死。”史志不言梨果,单述枣树,可见城郊植果枣树居多。过去曾有这样一幕:瓜棚旁,呛人的旱烟雾中,头戴瓜皮帽,身着大襟衣服年逾八旬的看瓜老汉说,他爷爷的爹儿时曾在枣树下嬉戏,他的爷爷幼年时偷枣子时曾被管园人追得跳进秦渠里,一猛子扎出去,在远处扮着鬼脸,看园子的汉子只能翻翻眼。今日里横城藏兵洞里的枣核犹在,可见明朝灵武就有长红枣,一代又一代人种植红枣树,一辈又一辈人树下乘凉吃着红枣。确定红枣栽植年代,那是史学家的事,反正灵武长红枣灵武人钟爱,屋前屋后栽种的有一大截子的岁月了。
今日的灵武,红枣种植已成农村支柱产业,沿山公路,城乡四处,遍种枣树,秋季,天高云淡的灵武,一丛丛浓荫中,闪烁着晶亮紫红的玛瑙,枝头上挂着庆丰收的万颗红铃铛,展示着一派丰收的美景。
五月骄阳下,落座枣树下,一股股似茉莉如茶花的味道袭来,由不住人扩大肺活量,这时谁都忍不住露出一付贪婪的样子,做着深呼吸。枣花香,不像牡丹那样浓郁,也没有芍药那种浓烈,似清新的草菊那种淡淡的幽香,让人深深吸入肺底,久久不愿呼出,也就是灵武人才能享受到这大自然的赐予,感受到心身舒畅的美。
五月的傍晚,星光闪烁,约几位知己朋友聚会,话题中少不了灵武长红枣。上了年纪的人在过去的岁月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和长红枣产生某种联系,长辈们也肯定在某一天给年轻的朋友谈起过灵武长红枣的趣事,不是姑姑小时贪嘴吃枣吃多了吃坏了肚子,便是外婆用枣核曾穿成过一串佛珠。即使在外的游子,少年时曾白日见到数量繁多的枣树,夜晚的梦境中仍有枣花的萦绕。
五月书桌上,翻开了过去的岁月,长红枣和我的一段情缘浮现。20世纪90年代初,人事局建职工住宅,第二年春天,几十户人搬入新居,有的装潢,有的购置家具忙忙乱乱,而我的视线则投向了新居院内一块不足20平方米的洼地。洼地铺垫的是砖瓦炉渣,我决定将它整理出来,于是我每天下班后,清砖掏瓦,拉走炉渣,汗流浃背,外甥、侄子也来帮忙,拉来新土垫成了一块小小的田地。北门农村亲戚,给我从他家果园里大枣树下挖来几株蘖生的树苗,栽到了这小小的田里。阳光明媚的五月,枝头顶出嫩黄的枝芽,而且开出了零零星星稀稀疏疏五角形嫩黄的枣花,花不艳丽,花蕊很小,但素雅沁脾,花不茂密,却使小院生辉,树苗幼小,可也为丛荫。树活了,人的心劲就大了,闲时施一点肥料,浇一点水,精心养护着它,当年的秋天,枝头竟三五点点,挂上了果实,虽少但使人惊喜。怎么当年就有枣呢?友人戏讲谚语“枣树没羞,当年就揪”,下班进院后,抬头看树枝上挂着一个个闪亮的小红灯笼,转过来走过去地看,消除了人的疲劳。
几年过去了,树苗长得又粗又壮,高过了屋顶,几株枣树在院里形成浓荫。这几株枣树不用人管理,没有虫害,也不遮屋里的阳光,春天小院子里弥漫着淡雅沁脾的花香,夏季小院子有遮阳的阴凉,秋季枣子挂满枝头。收获季节,孩子们和我一起打下枣子,给亲属、邻居尝鲜,都说枣子是正宗的灵武长枣品种,个大、肉厚、味甜,非常好吃。那一年,把长枣用酒糟了几瓶子,春节时还当礼物送给了朋友,朋友们都翘起拇指说:“好吃,酒香枣好。”几年里,每天下午下班后,坐在枣树下,品茶看书,心里非常惬意。
有那么一天,我坐在枣树下,看着几株一天天长大的枣树,浮想联翩,想起童年时和枣子发生过的往事。
20世纪50年代后,人们曾经历“低标准”年代,可以说,人人家中的家境都不是很好。那时城里的孩子从学校回来后,不是和现在的孩子一样,看电视、打电脑,而是已悄悄进入了和家长一样的谋生计的一种劳作中,也是人们戏说中的“担上了光阴”。十几岁的孩子竟也操劳,做一些和他们年龄不相符的事,“拾麦子”“薅稻子”“挖干草”“拨枣子”。拨枣子是城里和农村孩子都经历过的,在秋季,果农收完枣子后,在一些高高的枣树上,还零零星星的挂着一些枣子,因为不好打,他们就放弃了。那时我们放学后,就经常拿着长杆子和书包,到果林去打这些零星的枣子,用长长的枝子不是敲,用杆子靠近枣子的枣吊旁,用手腕轻轻一抖,一种弹性作用力,长枣受力落下,这叫“拨枣子”。
拨枣子需要勇气和胆量,有些树很高,胆子小是不敢爬的。在过去的生活年代里,也许是玩具少,那时野外游戏多,久而久之,城里的儿童,胆量经过长时间的锻炼,逐渐增大,多少城里的儿童曾经爬过灵武城老城墙的西北拐角,利用每层城砖突出的三公分的平面,从城外的城墙拐角爬上城墙进城出城,省了走很多路。在城墙上行走,还顺路转了高庙,陈旧的土墙的窟窿里,掏了麻雀,城墙几十米都敢上枣树,自然不在话下。拨枣子的过程中,看到哪棵树上的枣子多,爬到树干上,近处用木杆拨,再高处上去摇,年龄小,身体自重轻,细小的树杈也敢踏上去。枣木硬,坚实而且有韧劲,多少年里,没有听说人从树上掉下来。
在枣子收获季节,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去拨枣子,秋季下来,也能收获十几斤半干的枣子。枣子收回来后,母亲用白线将它们串成串,挂在墙上晒干,冬天上学时,有时装上几个,边走边吃,倒有一种舒坦的感觉。
说起长枣真是一种好树种,如今灵武百年枣树还很多,有的树茎粗壮,一人抱不过来。这些树木经过多年自然风霜雪雨,树龄百年,但秋季仍结满了果实。有一年,灵武的枣树王结出的果实还上了拍卖会,卖出了天价,令人惊奇。枣树叶稀,不遮庄稼地,抗干旱,耐风沙,灵武是干旱地区,难怪人们喜欢栽种培育它。
红枣的用途很多,可以入药,听人说过这样的话:“每天两颗枣,不用吃补药。”红枣可补血、益气、养神,功效不凡,尤其久病虚弱的人和产妇的药里少不了它,见效快滋补功效大。老百姓们用枣也能作不少食品,蒸枣糕、做点心馅、泡茶作酒枣、熬枣粥、蒸甑糕,做出的食品琳琅满目,花样繁多。外出走亲访友,带上几斤枣,稀罕实在。
灵武种植水果得于黄河灌溉地理丰饶之利,《宁夏资源志》记载1946年果园面积达840亩,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讲过“薄骨津镇,在河渚之上,赫连果城也,桑果榆林仍在州上”。唐代李元甫《元和郡县图志》也曾记载“赫连勃勃置果园,今桃李千株,郁然犹在”。不管什么记载,灵武种水果的历史已很长,枣树栽植的年代也不断,现在的灵武是长红枣的故乡,当地政府提倡发展红枣产业,目前种植面积非常大,长红枣已成支柱产业。伫立枣林边,感受到的是,枣树对人的贡献很大,九月福建、北京、上海、香港的水果市场,已有灵武长红枣,红枣已成为灵武的水果品牌了。
戊子年的五月,树丛中我看到很多泪花:2007年冬季大雪肆虐,气温下降20多度,园艺试验场的长红枣示范园,百亩万株枣树受冻,遭到重创,往年五月绿枝显俏,花香袭人,今年的枣树发出瘆人的褐红色,杆枯枝死,职工泪水充盈的眼睛里,有那么多悲怆凄凉。我的心压上了石头,不敢看一片接一畦枯死的树,静坐在二郎山上,思绪空荡荡,脑海中一片白茫茫,任烟雾从眼前飘过。
又一个辛勤的五月,人们剪去霜冻后的枣枝,又开始新的耕耘,引秦渠水浇灌,锄野禾,喷药剂,晨风中,蜂鸣里,骄阳下,放眼眺望,一行行新绿的树木茁壮生长。到了六月,枝繁叶茂,绽放出千万朵淡淡清香的枣花。人们在清香中发出欣慰的微笑,经历过严寒和冰雪的枣树,今年花开得更每繁、更密,秋日的大枣将是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