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卫东
1985年4月份，灵武园艺场春意盎然，苹果花正当含苞待放，在绿叶中露出紫红色的花蕾，这是用人工杂交的方法，培育新品种的好时期。按照当时苹果新品种选育及矮花密植栽培项目主持人魏象廷（我父亲）制定的亲本配置方案，由我母亲负责实施，有针对性地用人工杂交的方法育种。自1970年以来，在灵武园艺场这是第三次了。我和母亲按亲本组合的品种要求，到二队二级和三队品种试验田，采集作父本用的富士、葵花、秦冠、金冠、元帅等铃铛花，然后回到化验室分品种取出花药，置于玻璃皿内晾干备用。然后又急忙到田里，选定当母本用的铃铛花，去掉雄蕊，套上纸袋，扎紧。两天后将作父本用的花药散出了花粉，当园中用作母本的花朵到了最佳授粉期，我们逐个去袋进行人工授粉。工序完成后套上纸袋扎紧袋口，编了号。从采集花药到套袋去雄的工作过程要往返多次，母亲她不会骑自行车都是我带着她，有些田块自行车进不去，她来回跑，双膝骨质增生病，让她痛苦难言，等干完工作，一步一拐地进了家门，累得连饭也不想吃就睡着了。可她从来都不叫苦。一周后，我们去果园打开纸袋，幼果坐住了。此时的母亲高兴得直叫：“小妞！你看杂交果子坐住了，坐住了！快来做记录，按品种和田块编号。”果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快成熟时，她是既高兴又担心，天天要去看。好容易等到成熟了，采回置于试验窑内，到快播种前从果实里取出种子，进行砂积处理，于次年3月中旬，将获得的杂交种子，播种在我们的“自留地”里（场里分给各家各户种菜用的菜地）。二队职工的“自留地”都种着各种蔬菜，唯独我家的“自留地”却种上了苹果杂交实生苗。从整地、播种、除草、管理均由她一人完成，她因双膝骨质增生痛得蹲不下，只好跪着干活。我看在眼中，痛在心里，想帮助她干，因为操作极为严谨，母亲又不让我干。在菜地干活的职工王志功跟我母亲开玩笑：“喻老师，场里给你们分的自留地是让种菜改善生活的，你却种了实生苗，又成了试验地，你这果树专家种的试验苗肯定又是个好品种，小心我们来偷！”在地里干活的陈升、马秀珍、杨国柱听了哈哈大笑。一天中午，我做好饭等妈妈来吃，左等右等等不来，我心慌了去自留地叫她吃饭。见她昏睡在田边，满头是土，我赶忙扶起妈妈，连声呼叫，她睁开双眼对我说：“我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看把这片苗子给压倒了！”看她满身是土，我的心如刀绞，责备母亲：“妈呀！你老是这么一干起来就不知时间，不晓得吃饭了，也不考虑你的身体，你有低血压头晕病，总应该注意一点吧，像这样的事已发生过几次了，你总是不在乎，今天万一醒不来咋办，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一家怎么生活下去？”我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经过两年的管理，1988年，我们“自留地”里的1000多株杂交苹果实生苗可以栽了。因当时园艺场没有空地，只好将树苗分别定植在园艺所和灵陶分场。我的父母又在园艺所选种圃对这批杂交实生苗进行观察研究。记得1990年春节时期，我和爱人朱连成带上我们的女儿蓁蓁到银川母亲家过年。听说她的宝贝外孙女要来，她候在大门口，一见蓁蓁急忙拉着她的小手说：“蓁蓁，奶奶有好吃的东西给你吃。”她打开小煤房的门，取出了两三个红得透亮的苹果，上了楼，置于茶几的水果盘内便滔滔不断地向我们介绍这个苹果的特点：“这就是我们1985年杂交的苹果新品系，编号85-3-7，是1000多株杂交实生苗中最早结果的一个株，亲本是金冠×富士，童期仅3年，果大味浓。”此时我们小蓁蓁已听得不耐烦了，说奶奶：“你说给我好吃的东西，在哪里？给我拿。”母亲指着这个85-3-7的苹果对她说：“这不是好吃的东西？这个苹果的味比红富士还好，是你奶奶、爷爷和你妈亲手培育的，这还不好？”从这段外婆和孙女的对话中，使我感到我的母亲对事业的热爱程度已到了痴迷的地步。一说起苹果新品种，桃、李、杏、枣、梨……就像打开了阀门的流水，滔滔不绝，让人插不上话。可是看看这个家的摆设，她和我爸穿的衣服，那是最简单不过了，过年了也不知去买件新衣服。可是到了果园里，她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我非常敬佩我母亲的敬业精神。
1999年的国庆节，对果树研究情有独钟的母亲让我去银川大兴乡孙玉柱家果园，看我父母在他家栽的几株1997年定植的85—3—7，3年生的小树就结了果子，味道和1990年园艺所母树上的是一样的，早果性状已很明显。母亲让朱连成繁殖苗木，扩大栽植范围，并设点进行区域试验。2001年园艺场开出一块荒地栽了85—3—7树苗，由我负责观察管理。从此我的父母从修剪开始每年到园艺场几次作指导。到了2003年，这块荒地栽上的85—3—7开始结果了，2007年永宁等地的区域试验点也相继结果了。各种性状和母树完全一致，遗传性状已稳定，综合性状超过了现阶段主栽品种红富士，是一个鲜食、加工兼用的优良新品种，符合良种审定条件。得到结论性的结果后，母亲将连续23年的研究材料汇总起来，按申报要求准备了三份申报材料[申报表、选育报告、图像资料（照片）]于2007年6月报送给宁夏林木品种审定委员会，提出良种审定。此时我的父亲因糖尿病并发症引起的心脑疾病已卧床一年，生活不能自理，热爱果林事业、把毕生精力献给宁夏果林科技研究工作的母亲克服了重重困难，在照顾父亲的同时，废寝忘食，还承担了灵武长枣两个项目的研究工作，白天没有时间写材料，她利用晚上完成一些课题研究。到了2008年春，还亲自来园艺场实地指导协助准备国光苹果的申报良种审定材料。2008年5月22日，我受课题主持人魏象廷和场领导委托，在品种审定委员会上对两个品种作了介绍。“宁金富”苹果新品种，还是“国光”苹果均通过了良种审定。不论是过去引进的苹果国光、金冠、红富士，还是我们自己育成的苹果新品种宁秋、宁冠、宁锦、宁金富等都凝聚了我父母的心血和汗水。审定会一结束，我和母亲急忙回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卧床的父亲，看得出来他十分高兴，拉着我的手，对着我妈说：“喻菊芳！我们花费了23个春秋含辛茹苦育成了，我们又添了一个有出息的孩子——我们的‘苹果娃娃’终于被人认可了，我真的很高兴，这都是你的功劳。”他又说：“当然也有我宝贝女儿的功劳。”他还说：“小妞，你看你妈妈太辛苦了，既要搞研究，又得照顾我，晚上还要写材料，休息不好，你看这几年你妈老多了，也瘦了许多，都是我把你妈拖累成这个样子，我很难过。”说着说着我老父亲竟流了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性格刚强的父亲流泪。刚强的父亲也是一位果林专家，几十年如一日地工作在果林科研事业上，是一位拥有创新成果十大项、获得过科技成果奖14项、自治区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老专家。我的父母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果林事业。我一时心酸，哭出了声。爸爸劝我说：“不哭了，不哭了你不要担心，你爸不要紧，你搞好你的科研工作，有事多问一问你妈，这也算是我们对园艺场的回报。你记住要抽空来银川和你弟弟商量一下，你们在休息日轮流替代你妈妈，让她放松放松，她太辛苦了，千万不要把你妈妈累倒了。”
回到灵武后，我几天睡不好，在琢磨老爸的话：“千万不要把你妈累倒了。”我想妈妈确实是我家的顶梁柱，千万不能让她累坏了，我得劝劝她多休息，好好保养身体，把我爸爸照顾好就行了。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不行！我和母亲共事了30多年，我最了解她，只要她认定干的事，非干成不可。记得我在化验室工作时，为她测品种营养成分，有时采样10多个品种，需当天化验完，白天干不完晚上也得加班，休息日采的样不能放过夜。她自己也不休息还帮着干。到了测量新梢生长量的日子，哪怕天下雨也要带上雨伞去干。和我父亲花费了16年时光育成了宁夏第一个苹果新品种宁秋，这个品种综合性超过当时的美国良种祝光，她认为这就是为国争光；他们又用了20年的时光，培育宁冠和宁锦，宁冠的综合性状超过金冠，并在1999年昆明世博会上获得了铜奖，此举为宁夏争了光；又用了23年的春秋，含辛茹苦地育成了宁金富，宁金富的综合性状又超过日本的红富士。母亲说：“我们宁夏是小省区，也能办大事，我们也能生产世界一流的苹果品种，这也是为国争光。”退休后的母亲用了8年的工夫，来研究灵武长枣，揭开了灵武长枣神秘的面纱，为灵武人造福。她办的每件事都和国家利益息息相关。人生有几个10年、20年，她不管自己的年龄已经大了，还在不计时间、不讲报酬地干。她倒底图个啥？有人问过我，也问过我母亲：“你哪里来的这股劲，不计时间，不讲报酬地傻干。听说在果园工作时，晕倒过几次，从树上掉下来多次，被狗咬过两次，被马蜂踅了多次，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这么辛苦，到底图个啥？”我母亲笑着说：“第一，图报恩，在我生命攸关的时刻是共产党培养的好干部、好医生救了我和我儿子的命，我要报恩。第二，我是新中国培养的科技人员，我要培育世界一流的果树新品种，为国争光。为什么好苹果都出自美国、日本，我不服气，同在地球上，我们国家必须培育出好的水果品种。第三，宁夏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这片黄土地上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和这里的人和树都有深厚的感情。这里的政府和人民给了我许多关心和荣誉，我只有拼命干好工作，为宁夏的发展多作贡献。我想把第二故乡建设得像我的故乡那么美好，我图的就是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