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以菲住的地方就在秦珩楼下,连房门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家里布置得很温馨,推开门还能闻到一股浅浅的柠檬冷香。目之所及整洁而干净,压根儿看不出是养了宠物的样子。
宁以菲给他倒了杯水:“你先坐,我去拿东西。”
大概是接触到了熟悉的环境,宁小绿终于舍得从秦珩肩膀上离开,飞去阳台上那个专属于它的站架上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秦珩才注意到宁以菲的阳台上还种着几盆绿色植物,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花草,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秦珩观察了一会儿没能得出结论,正好宁以菲从卧室出来了,他随口就问:“这是什么盆栽,看着很眼熟。”
宁以菲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尴尬又想笑的表情:“那不是盆栽。”
“?”
“是蒜苗。”
“难怪我说那么眼熟。”秦珩也就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但他很快又看到了别的,于是指了指旁边那盆问,“这个呢?”
“空心菜。”
横看竖看也就是一盆草的样子。秦珩道:“好吃吗?”
宁以菲砸了咂嘴,点头:“味道还行,要不等再长大点儿,我煮了叫你来吃?”
秦珩直起身:“行,麻烦你了。”
秦珩倒也不是真想吃这么一把空心菜,只是觉得老城区这里的生活方式跟他以往过惯的生活太不一样。秦家不会有人种这些东西,更不会去吃,而他自己在外面下馆子也不会专门去点这样一个菜。
从出生到现在,他的每一步都被家人规划好了,什么时间该做什么,这么多年从无例外。如果不是自己近两年来灵感枯竭,打破了这个规则的牢笼,恐怕他会活得像只金丝雀。
这么一想,秦珩才发现自己锦衣玉食活了这二十三年,除了音乐以外,忽略了身边的很多东西,也没人会刻意提醒他该怎么过正常人的生活。
宁以菲拿棉签蘸了点儿酒精,秦珩也已经走过来了。他一米八多的身高,这会儿两人对比尤其明显。宁以菲本身也挺高挑,但在他跟前莫名就娇小了许多,身形完全被他的影子笼罩住了。
宁以菲举着棉签,颇有压力:“要不你坐下?”
秦珩就坐在了沙发上。
宁以菲俯下身:“估计会有点疼,你……”
有这个犹豫的时间,秦珩直接接过棉签就摁在了伤口上。本来也就破了点皮,随便擦了擦就不流血了。
宁以菲却皱眉,担忧地问:“不会留疤吧?”
秦珩把棉签丢进垃圾桶,完全不在意地说:“大男人留个疤算什么?”
宁以菲:“……”
她原本以为秦珩是属于“死也要护住脸”的那种小鲜肉、花美男,毕竟自身条件也全部吻合,尤其是他每天还穿得像个要上台的明星似的,没想到本质上居然是个糙汉。
离得近了,宁以菲才发现秦珩的眼睛很好看。眼形自然流畅,眼尾微微向上扬,带着点儿青年人邪气的懒,双眼皮也不做作,睫毛很长,瞳孔还是淡淡的浅棕色……一切都很完美,就是那对黑眼圈太破坏美感了。
这么想着,她就顺嘴问了出来:“你昨晚睡得很晚啊?”
秦珩闭了闭眼道:“嗯。”
宁以菲的劝诫张口就来:“年轻人啊,别老熬夜,很容易猝死的。我有个朋友,就是因为熬夜,结果导致……”
“导致什么?”
“一宿没睡。”
“……”
“所以他每隔一个小时就给我发消息,没醒都要被吵醒了。”宁以菲满脸无可奈何地收拾好东西,然后把酒精跟棉签塞他手里,“这些给你拿着吧,以后也用得着,反正我还有。”
秦珩站起身:“嗯,谢了。那我先走了。”
宁以菲都还没说话呢,眼前忽然一花,只见宁小绿蹲在秦珩肩膀上来了一句:“先走了!”
合着连她这个亲妈都不要了?宁以菲气笑了:“宁小绿,你走什么走?”
“别给我惹事儿!”她一手把鸟抓了回来,咬牙切齿道,转而看向秦珩,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
秦珩满脸纳罕:女人变脸的速度还真的可以比翻书快。
门一关,房间里大大小小的声音被隔绝,四下忽然静默。
秦珩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手里的东西,后知后觉拉扯了下嘴角。
房间已经喊了人清理过了,这会儿纤尘不染。深金色的光线从古朴的木质小格窗透进来,带着点初夏的味道。
就这么住着,好像也不赖。秦珩心想。
晚上八点多,秦珩看了会儿电视就一头扎进了浴室。
这房子虽然看着老,但其实设备都挺新的,至少用着还算舒心。这么想着,秦珩挤了洗发水就往头上抹,正准备冲掉泡沫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好像有双眼睛在哪里盯着他。
秦珩的感觉来得也不是没有缘由,一个人在被盯着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有点头皮发麻的。他迅速拿浴巾围住腰部以下的部位,开始在不怎么宽敞的浴室周围巡视,终于,视线锁定在了浴室墙壁上的那面雕花窗一角。
雕花窗并没有完全关紧,还留有一条小小的缝隙。水气弥漫,只能隐约看到右下角的一点小影子。
该不是什么小型摄像机藏在那儿吧?
这老城区的人表面看着和和气气,背地里心很脏啊?
短短十几秒,秦珩已经连裸照被同步上传到色情网站都想到了,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一打开窗会跟只鹦鹉面对面。
鹦鹉已经蹲了有一会儿了,张嘴就是“你好”。这些常用短句,它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好你个头。这鹦鹉秦珩挺熟,宁以菲家的,不久之前才啄过他一口。
秦珩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心想这都算什么事?他被一只鹦鹉偷看洗澡了?宁以菲是怎么养宠物的,还能由着它到处飞?
宁小绿两只爪子紧紧抓着窗户,嘴也不停:“你好!”
“我不好。”秦珩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砰”的一声关了窗户。
宁小绿开始在窗户上扑腾,闹出好一阵动静。
澡是没法洗了,秦珩抓起睡衣往身上套。这个时候,一直没能吸引秦珩再次开窗的宁小绿进行了第二次作战,它开始一头往窗户上撞。真神了。
秦珩怕它撞出个好歹没办法跟它主人交代,只好再次开窗,一伸手把鹦鹉抓在了手里。
他决定再去宁以菲家走一遭。
宁以菲正在小厨房炒菜,一开门,香味争先恐后地飘过来。
秦珩还没出声呢,另一个声音比他嘴更快。
“咕噜……”
两相沉默间,宁以菲率先反应过来让开半边身体:“你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
“不用了,我就是把它给你还回来。”秦珩抬了抬右手,只见鹦鹉在他松松握住的拳里堪堪露出个脑袋,眼珠还在滴溜溜地转。
“它跑去你那儿了?”宁以菲湿着两手,看一眼鹦鹉又看一眼阳台上空空的站架,有点不敢相信,“奇怪,它以前从来不会乱跑的。”
老城的房子都算得上是古建筑,近几年虽然调整修缮过,但并没有安防盗窗,宁小绿应该就是从开了半扇用来通风的窗户口飞到了楼上秦珩住的地方。
宁以菲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鸟赶去了站架:“那什么,它没给你惹麻烦吧?”
秦珩愣了一下,这让他怎么说?他总不能当着宁以菲一个姑娘家的面儿说自己洗澡被你家鸟给偷看了吧?说出去都觉得丢脸。而且这事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滑稽,说不准人家还以为他是变态。
思及此,秦珩道:“没有……”
“那就好,麻烦你了,要不你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宁以菲指了指餐桌上的四个菜,露出微笑,“正好我做了明天的份儿,饭也够。”主要是她也想为自己那“不肖子”干的混账事道个歉。
秦珩下意识地想拒绝,然而话到嘴边转了两圈,触及宁以菲真诚的眼神时,不知怎么忽然感觉胸口一烫,口不对心地就应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
跟一个陌生人面对面,杯碟轻响,共用同一份晚餐。
秦珩本来以为过程会有点难熬,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应付这样看似温情流淌实则如同上战场打架的阵仗,比起相互尴尬,他更喜欢叫上朋友下馆子,热热闹闹的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但他的担心显然多余了,因为宁以菲这个人实在太会调节气氛了。
宁以菲做的都是家常小菜,这场景最适合两个人喝喝小酒谈谈天了。秦珩想。
显然宁以菲也是这么想的,她兴奋地从旁边柜子里抱出一个坛子,满脸神秘地说:“来来来,秦珩,给你看个宝贝!”
秦珩顺着看过去,顿时为这突然的默契惊讶了:“酒?看不出来,你还喝酒啊!”
宁以菲把坛子放在桌面上,有点得意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她说着,揭开了封住坛口的红布,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飘出来,很快,不大的房间里就全是醉人的酒香味了。
秦珩自认懂酒,只闻了闻就说道:“桑葚酒?”
“没错。”
秦珩不解:“这有什么好宝贝的?”又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随处可见一大堆。只不过为了不打击宁以菲,他没有说得太直白。
宁以菲却抬起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不不不,你先尝尝再说。”
她倒出一小杯,推到秦珩跟前:“请吧。”
秦珩看了眼澄清的紫红色酒水,又看了眼宁以菲,怀疑地端起来啜了一小口。
酒水沾上舌尖的一瞬间,秦珩就明白了为什么宁以菲会说它是“宝贝”了。入口的酒水浓醇细腻又爽口,果香和酒香融合在一起,纯得没有半点杂质,它的口感跟普通的桑葚酒差别太大了,甚至连价格不菲的桑葚红酒也比不上手里的这一杯。
秦珩又喝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迟疑地问:“这酒……”
宁以菲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好喝吧?”
秦珩点头:“哪里买的?”
宁以菲得意地“啧”了一声,开心的小表情遮都遮不住:“市面上可没有卖,这是我自己酿的。”
秦珩皱眉,显然不信:“你是酿酒师?”
光是喝的这两口,就足够让秦珩对宁以菲这个人产生兴趣了。这得是多老练的手法才能酿造出纯度百分之百的酒来?如果不是宁以菲说是自己酿的,他可能会猜测酿造它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手。
宁以菲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个动作使得木簪绾住的发丝掉了一缕落在脖子上,给她增添了一丝温婉的气质。她说:“当然不是。不过我祖父是酿酒的,从小偷师,偷着偷着就学会了。”
那也得是天才级别才能偷得这样的技术,秦珩心想。过了会儿,他又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在酒里加了什么?”
宁以菲惊奇地睁大眼,似乎有点不可置信:“你喝出来了啊?”一般人只会觉得这酒格外香浓醇厚,却想不到里面可能加了除桑葚以外的东西,否则不至于跟市面上的桑葚酒差别巨大。
秦珩说:“第二口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点点,不过那感觉很细微。”
“猜得出来是什么吗?”
秦珩闻言,又啜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最后还是摇摇头:“猜不出。”
宁以菲笑着跟他碰了下杯,杯壁相撞发出一声脆响:“私人酿造,加的是柠檬汁和野薄荷汁,严格按照比例倒入,不能浓也不能淡,否则会抢了桑葚的主味。”
晚风吹拂,窗帘荡起,这样的夜晚让人感觉凉爽又轻快。
透过未关的阳台纱窗,还能看到楼下的巷子上空悬挂着的那一排排红灯笼在次第亮起,光芒指引着未知的前路。
这个瞬间,秦珩感觉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画面,在他还没组织好语句来形容时又迅速消散,快得令人捉摸不住。
秦珩有一瞬间的紧张,浑身绷直了,他想要立刻拿起纸笔记下,可是没来得及。他焦躁了几秒钟,但很快又释怀,因为他相信有一就有二。灵感这个东西,只可遇而不可求。值得庆幸的是,时隔两年,它总算还是来了。
等待许久的东西终于再次产生,使得秦珩身体和心理都很高兴。他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喝完,那种畅快的感觉很快弥漫到了四肢百骸,爽得他甚至想下楼跑一圈。
酒喝到一半,秦珩才慢慢从兴奋中回神,发觉这酒虽然算是果酒但后劲很大。他看向宁以菲的杯子,里面已经空了。宁以菲喝了三杯。秦珩皱了皱眉,觉得宁以菲心还真大。虽然他不是什么坏人吧,但一个女生性子居然可以随和到在认识一个外人两天不到的时间里就将人带进门吃饭喝酒……他忍不住问:“你就不担心吗,在一个男人跟前喝这么多酒,万一我对你有所图谋呢?”
宁以菲抬起眼,语速虽慢,但字字清晰:“你对我有图谋吗?”
秦珩快速否定:“当然没有。”
“那不就得了。”宁以菲愿意相信,一个热爱音乐的人,内心是极其赤忱的。这样的人,一生之中除了音乐,其他可以什么都没有。也是因为心里有这样的结论,所以她才会在秦珩看起来迫切需要得到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的时候,顺手帮他一把。何况秦珩看上去也不是那种会缺女人的人,凭他的样貌和资产,随便勾勾手就会有人黏上来。
“话是这么说……”
“你信吗?”宁以菲眉眼弯弯,手指屈起敲了敲酒坛的坛壁,“秦珩,论喝酒,你喝不过我。”
真有自信。秦珩心想。他怎么说也是在灯红酒绿中长大的,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最能干的事估计就是喝酒了。他心里完全不信,但为了不落女生的面子,还是说:“信。”
宁以菲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只是笑了下没说话。
这顿饭吃了有一个钟头,吃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一场双人形式的谈话会,而奇怪的是,秦珩连日郁闷的心情似乎随着这一个钟头的聊天消散了不少。
宁以菲很会说话。从天南到海北,从吃饭到睡觉,只有他想不到的话题,没有宁以菲说不到的。可她却能在侃侃而谈的同时,精确避开那些敏感的不能问出口的话,比如: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是做什么的?
在秦珩看来,宁以菲最应该好奇的就是这个,可她没问。这样也好,否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总之,跟宁以菲相处是很轻松和舒服的一件事。
至少秦珩是这么认为的。
当晚,秦珩躺在床上,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那种感觉太舒畅了,就像是身上压着的千斤重担忽然落地,四肢终于能够舒展起来了一样。
秦珩忽然觉得,这样下去,他回到当初的状态也不是不可能。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种奇怪的肯定是从哪里得来的,可闭上眼睛思考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宁以菲笑眼眯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