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晌午。
虽是初夏,但太阳当空,还是有些热。
李攸之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但他没有心思去擦拭。
奇怪的是徐白的额头没有流汗,一切如常。
小吏们体贴地搬上来巨大的圆伞,为二人遮日。
二人下得正酣。
诸学子们此时已经都聚涌到广场上,围在了徐白和李攸之身边。
李攸之下子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徐白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数息之间便落子盘中。
工部尚书看着围拢的人群,又看了看另外三位主评官,有些着急。
他也想到二人跟前观棋,但是另三人没有动作,他不敢起身。
韩太傅依旧半眯着眼睛。
李侍中端正坐着,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熟悉他的人知道,那是他紧张的表现。
李攸之抬头看了一眼徐白,发现徐白还是有点慵懒的样子,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徐白的棋技比之前一盘又有了进步。
多少人孜孜不倦十数年,探究棋道,也未必有所寸进,这徐白,是什么样的怪物?
直到现在,李攸之还是没有犯过任何一个错误,他知道自己不能犯错,否则一定会被徐白抓住,然后杀死,就像蒋凤贤和刘力普。
这种感觉就像身后追着一个怪物,时刻都不能松懈。
虽然主攻,但他的压力很大。
其实徐白的压力也不小,李攸之的水准跟蒋凤贤、刘力普想比,上升了不止一个层级。
他咬得很累。
而且很显然,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一夜未睡,再加上前两盘的厮杀毕竟给他带来了一些影响。
他想睡觉。
二人的棋局终于进入了收官阶段。
落子转而变得越来越快。
吕博然那边的棋局已经结束,但是无人关心他获得了胜利。
他走到贾树人身边,和他对视一眼。
“不……不好说。”贾树人说道。
吕博然看了一眼棋盘,马上理解了贾树人的意思。
这盘棋的关键,和徐白的前两局一样,在于李攸之会不会犯错误。
这句话看起来简单,其实不然。
因为不知道为何,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徐白自己不会犯错。
众人屏住了呼吸,因为李攸之正在斩大龙。
如果徐白这条大龙被斩,便将就此奠定败局。
李攸之持剑,飒爽英姿,目吐寒光,如屠龙勇者。
徐白这条恶龙却有些慵懒,盘身而卧,只是微微抬眼。
李攸之出剑,铁剑在恶龙身上发出万千道金属碰撞的光芒,仿佛电闪。
徐白却依旧未有所动,恶龙周身仿佛精钢所铸,牢不可破。
李攸之心境微动,持剑向龙眼刺去,这龙眼乃是恶龙唯一破绽之处。
恶龙却闭上了眼睛,轻轻摆起了尾巴。
……
棋盘中,李攸之落子,落子处正是龙眼所在。
没有人注意到,徐白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有些累了。
徐白缓缓落子。
他落子的姿势并不好看,用五指随意抓了一颗白子,便放上棋盘。
但此时没有人注意他的姿势好不好看,因为李攸之突然颓然地塌了下去。
“我输了。”李攸之说道,语气微微有些颤抖,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
徐白想了想说道:“你确实很会下棋。”
其实整盘棋,李攸之只犯了刚刚那一个极小的错误,这甚至不能算错误,因为这个破绽是真的。
但是这个破绽是徐白留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徐白的感叹也是真的,李攸之确实很会下棋,如果他没有修行者的算力,这局棋肯定会输。
四周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学子们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
外围有些不懂棋的人问着身边人:“为何李公子输了?”
一个赌坊老板瘫坐在地上,他在开盘前放了很多风声出去,所以压徐白的人很多。
生生和秋文跳起了脚,因为她们赢了很多钱。
卓娘子也赢了很多钱,但她表现得很镇定,轻轻抿了一口自酿的酒,好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
……
李侍中的脸色很是难看,就像在服丧。
韩太傅嘴角微扬,说道:“会钓鱼的人果然很有耐性,只是懒了些。”
像韩太傅这样的人,自然看出来了,徐白这三局棋,最终都是赢在了耐性上。
之所以说他懒,则是因为他始终没有主动发起过进攻,一直懒洋洋地防守。
……
……
学子中最先发出欢呼声的是三个人。
吕博然、贾树人,还有蒋凤贤。
吕博然和贾树人欢呼,是因为他们将徐白当做自己的朋友。
蒋凤贤欢呼,是因为他将徐白当做自己的知己。
而且徐白没有对李攸之说“你是我在棋道上的对手”这样的话,让他有些沾沾自喜。
我才是徐白公子唯一的对手,他想道。
负责报幕的小吏也怔了很长时间,然后觉得胸中充斥着一股豪气,大喝一声道:“胜者,徐白!”
众人在一片沉默之后,终于爆发了欢呼,他们不再吝啬自己的掌声。
此时也不会有人再不合时宜地提出,这盘棋徐白依旧下得很是难看的问题。
“徐公子不愧是太府寺卿之子,家学渊源,果然了得。”
有人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心想太府寺卿下棋什么水平,你心里没数吗,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有人说到这话,渐渐地便有人想起一件巧合,不禁茫然。
太府寺卿和鸿胪寺卿,两个平京城中著名的臭棋篓子,他们的儿子居然在立夏评棋技考核中,将在决赛相遇?
果真是君子报仇,先生个儿子,然后十年不晚。
吕博然长呼了一口气,对徐白行礼道:“徐兄,来吧。”
接下来他二人便将是对手。
通过徐白和李攸之的对弈,吕博然已经看出来,自己不会是二人之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自己自然不会认输,但对接下来的对弈,他心里已经有了结果。
徐白却愣了愣,说道:“我弃权。”
吕博然微怔,不解地看着徐白。
在这种场合,谦让并非一种美德,相反,这是一种羞辱。
吕博然转而一脸怒意地看着徐白。
徐白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