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无梦患者。
当我在漆黑的夜中沉沉浮浮,躺在柔软温热的被褥里,耳边就会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宁静。
我瞪大眼睛,盯着被黑暗攀上的天花板,我的意识朦胧,接着便会坠入无边的冰冷的睡眠。
我从不知道梦是什么,睡眠与我而言,不是救赎,是赴刑。
朋友会对我描述他们美好的梦境,“诶我昨晚梦到我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日出了”“我梦到我的偶像了”“我梦到我去了那个一直想去的地方了”“昨晚做了一个噩梦太恐怖了”。
而我,只能微笑着听他们说完,然后点头赞叹真好啊。然后,默默低头,话题便到此为止。
是的,不做梦仿佛是件小事。
当弯月落入遥远的星辰中,是一天的开始也是一天的结束,地球永不停息地在转,世界忙忙碌碌,无人会关注梦这件不起眼的小事,甚至对某些人而言,梦,是负负担。
同时,也无人理解你,夜晚的冰凉、寂静与黑暗,他们悄悄缠上你的睡眠,于是你被溺亡在永远清醒的意识中。不是忘记了梦的碎片,是真的没有梦。
暗夜未终白昼未降之时,我便醒了。万籁俱静偶尔一两声呼啸而过的机车声仿佛是这个世界绝望而沉重的呼吸声。
我站在阳台上,从高楼的窗户缝中窥探这个沉睡着的世界。
僵硬的明黄色路灯从远处蜿蜒而来,远处空旷遥远的公园匍匐着,也散落了几处光亮,它们躲藏在一团黑糊糊的柳树林中,只给柳条的边缘留几分混乱的剪影,便是星落云散于人间。
一路的灯光中断在一个十字路口,孤夜无人醒可不知疲倦的交通信号灯红红绿绿地仍在闪烁。
看绿灯停顿几秒,熄灭,亮起,再熄灭,再亮起。
然后向前便再是那僵硬的黄色灯光,延展到高高低低灰蒙蒙的建筑群里消逝不见。
眼前的几座高楼表面镶着玻璃,在微凉如水的空气中却显得脏兮兮无精打采。
空气并不清新,只是冷,薄雾浓云愁永昼,那飘散在半空中一缕一缕的雾气,笼罩着此刻失语的世界。
马路上留下洒水车跑过湿漉漉的水痕,反着或明或暗的光影,在一个个小水坑中酝酿着昨夜梦魂中,他们搅和在一起,便是人间疾苦的绝味配料。
前方灰色的居民楼整齐地排列着黑洞洞的窗户
仿佛一只只窥探地狱的眼睛。
忽的,一只眼睛突兀地充斥着一点小小的暖黄色的温柔,是一盏灯。
晨风走了很远的路,就为了寻找一盏栖息的灯,现在,它找到了,便歇在了光明里。
在光明底下盘桓着一棵树,稀疏沉浮的枝桠摇摇曳曳洒落下几星凡尘的念想。
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灯亮起,整幢灰色的楼被琐碎的光模糊了边缘,露出往日喧嚣的意味。
我微怔,凌晨五点半了,但今日没有云蒸霞蔚的日出,只有萧萧瑟瑟无边无际的混沌云层遮盖。
楼下的公交车站滚动播放着广告,凄凄惨惨的白光落在站台上,有几个人歪歪斜斜睡眼惺忪,他们背着书包,夹着公文包,扛着麻袋,拎着菜篮;校服,西装,蓝色工装,睡衣交杂在一起混着白光仿佛一场刺目荒诞的灾难片。
接着顶着红色数字的公交车来了,灾难因子们打着哈欠揉着眼上了车,它停下又走了,身后留着空空旷旷的站台与空旷旷的世界,一阵风掠过卷袭起一胀浸泡在污水中半截的废纸,悠悠荡荡命若悬丝。
那阵风忽然冲我而来,从窗户缝中挤进我的躯壳中,我感受到一股蚀骨的寒,丝丝缕缕的包围着我的每一块骨头。
我打了个冷战,为这个世界的寂静。
眼前的各色灯光忽而全部熄灭,高楼马路车站都消失了,只剩下我站的这一层楼一个房间,还有一片灰白与模糊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