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金雕花的小铜炉里,一炷檀香青烟袅袅,烧的火红的香头时明时灭,不时炸出微弱的火星。
烟雾里杂糅着一股淡淡甜甜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
景仁宫的一处偏殿里,刘若愚坐在椅子上,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魏忠贤。
头顶的帽子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披头散发,半白不黑的有些稀疏,眼神阴鸷,沉默不语,全身散发着一种危险而腐烂的气息。
几个穿着罩甲的锦衣校尉手里拿着锁链一丝不苟地站在魏忠贤两侧,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
“信王差你来的?哦,不,如今应该称圣上了吧。”
魏忠贤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刘若愚,似是嘲弄又似是无奈接着说道,“咱家跟了先帝爷十多年,临到了还是没能看透,先帝弥留之际将咱家留在身边,让咱家不能顾及外面,又密宣英国公入宫掌了禁卫,真是好手段,看来终究还是不信我老魏呐。”
“事实是你并不值得被信任,不是吗?”
刘若愚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
魏忠贤干笑了两声,阴恻恻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好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惜啊,还有一句叫做,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魏忠贤一双冷眼死死盯着对面这个他一直信任并委以重托的昔日心腹,事实上他早就看淡了生死,对于刘若愚的讽刺也只是报以冷笑:“新皇差你今日来此,看来是已经想好怎么处置咱家了。”
“圣上说你毕竟也服侍了先帝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留你一具全尸吧。”
魏忠贤没有太多的反应,似乎这个结果对于他来说没有已经什么太多的意义,他早就不期望自己能活着了。
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狂放声狂笑,惊的身后两个锦衣校尉连忙按住他的双肩,怒斥让他老实点。
“刘若愚,咱家其实一直不明白,想问你一句话。”
“说吧。”
“咱家对你不薄吧。”
“自然不薄。”
“可你为什么要背叛咱家?”魏忠贤脸上的笑意渐去,怒目圆睁,恶狠狠看着刘若愚。
刘若愚轻蔑一笑,表情也有些狰狞起来。
“魏公公听过一个叫杏儿的宫女吗?呵呵,谅魏公公日理万机,自然是没听过。”
“你是因为这个杏儿来报仇的?”
“没错,我苦苦等待,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可惜啊,现在居然没有一点点报复的快感。”
“哈哈,没想到我魏忠贤居然会栽在一个小宫女手上。”
刘若愚陷入回忆之中,眼角一滴泪滑落下来,鼻头有些发酸。泪眼朦胧间,杏儿那活泼可爱的模样似乎就在他跟前。
“愚哥哥,快来,快瞧瞧我新买的胭脂,好看吗?”
“愚哥哥,我要被派到奉圣夫人宫里去了,往后还能再见面吗?”
“愚哥哥,你说我还能出宫吗?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宫里。”
“愚哥哥,我喜欢你!杏儿喜欢你!”
沉浸了许久,刘若愚渐渐从回忆中醒过来,眼睛已经湿润,平复了下心情,才意识到魏忠贤正看着自己。
魏忠贤问道:“你认为死可怕吗?”
“死,自然不可怕。死是天地万物的归宿,世人皆有这一遭。我要是怕死就不会在你身边蛰伏这么些年了。”
“哈哈,是啊,死并不可怕。我魏忠贤本是市井里的泼皮无赖,没曾想却有了这样的滔滔权势,那些趾高气昂的文官也不得不在咱家面前乖乖的跪下,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放心,你会遗臭万年,死后生生世世背负骂名的,你睁开眼看看,天下人谁不在背后骂你。。”
“骂名,哼,骂我什么,骂我是阉狗,还是骂我是佞臣。天下人皆道我魏忠贤是奸宦,是这天底下最肮脏的人。可东林党呢,齐楚浙党呢,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文官,这些衣冠禽兽,他们比我魏忠贤肮脏一百倍,一千倍!是谁为我立了遍地的生祠,是谁奉我为九千岁?是谁?!!哈哈哈,是他们这帮读书人啊,真是好一个读书人!”
魏忠贤有些状若发狂,接着骂道:“天下人昨日骂我是阉狗,今日骂我是国贼,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国贼不是我魏忠贤,是他们,是那帮道貌岸然的所谓的读书人,山东民乱,辽东残局,国库空虚,他们能做好哪一样?他们行吗?也许明日,哈哈哈,已经没有明日了,可是我,仍然是我,让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的衣冠禽兽寝食难安的大奸宦魏忠贤!”
字字如珠玑,震耳发聩,可惜的是眼下没有文官在场,否则真不知道那班文官会不会无地自容。
刘若愚依旧纹丝不动,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茶道:“放心,他们也蹦达不了多久了,当今圣上迟早也会收拾他们,你还是安心的上路吧,说不定他们要不了多久也会来陪你的。”
魏忠贤干涩的笑声停了下来,道:“嘿嘿,那咱家在地底下看来是不会寂寞了。”
刘若愚挥了挥手,几个锦衣校尉将魏忠贤拖了下去。
过了片刻,一个锦衣校尉来报说魏忠贤已经喝了那瓶毒药,没多久就双眼泛白,两脚一蹬,死了。
刘若愚跟着去查看了一番,只见魏忠贤口吐白沫四肢扭曲的仰面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吩咐道:“留下两个人将尸体收拾,葬了吧。”
一代枭宦,不可一世的九千岁魏忠贤就这么匆匆的走了,在这深宫里,死的悄无声息。
刘若愚处理完魏忠贤后,带着剩下的几个锦衣校尉去了浣衣局。
浣衣局的管事女官立马迎了上来,如今宫里谁不知道眼下刘若愚是新皇身边的人,还是有从龙之功的。
“不知刘公公来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刘若愚也不客套,吩咐将客氏带来。客氏自从那日被抓了之后,就一直被关在景仁宫里,后来朱云逸登基,才被送到了这里。
客氏很快被带了出来,穿着粗衣麻布,脸色苍黄,似乎苍老了不少,已然没有了昔日奉圣夫人的风情万种,看来这些日没少吃苦。
“呵呵,客氏,你也有今日。”
客氏一双阴毒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刘若愚,胸脯起伏不定,似乎有很大的怨气积蓄在胸中正待发泄。
“你的死期到了。”
客氏听到这,一下子慌了起来,哪里还有刚才的怨毒的眼神,脸上露出了哀求之色,疯狂地摇着头道:“不,不,刘公公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杀我,别杀我。”
“当年杏儿也是这么求你的吧。”
“杏儿?”客氏有些疑惑。
“杏儿是当年你活活打死的宫女,或许你早就忘了,可我依旧还记着。”
“我不认识什么杏儿,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这可由不得你了。”刘若愚脸上带着仇恨之色,还杂糅着一丝丝的悲痛,“动手!”
身后的锦衣校尉将客氏按在地上,手上的麻绳套在脖子上,紧紧勒住。
客氏疯狂地挣扎着,可她一个妇人,哪里挣脱得了这帮锦衣卫。
脸色瞬间充血变得通红,嘴巴张的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神渐渐涣散,手脚软了下去,终于是没了气息。
“杏儿,今日我终于为你报仇了,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刘若愚喃喃自语了一番,转过身看了一眼已经断了气的客氏,吩咐道:“扔到乱葬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