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小楼从宿舍拿来热水瓶准备到楼下打热水洗头——为了省时间和路程,古小楼就在她原本的宿舍里预留了一个热水瓶——以她的体质在夏天也不能用凉水,更何况是在被清洁阿姨拖过而变得阴暗潮湿的宿舍里。
小楼把热水瓶放在水龙头下,拧开生锈的水龙头,水瓶呜呜地发叫。
“古小楼......“身后传来青欢清脆的声音。
青欢是小楼的旧相识,五官大气富有风韵,被小楼戏称是明星面相。事实上,青欢能歌会舞,就像被扇贝包裹的珍珠,要么石沉大海,要么拨云见日。
“嗯,什么事?”
“我问你,你妈是不是一个人住?”
“是啊,怎么了?”
“你在本地有亲戚么?“青欢接着问。
“没有。”
“前几天我路过你家,看见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进了你妈妈的家。我不想幻想,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这件事......”古小楼低着头,没去听后面的话,保持着沉默直至青欢离开。
水瓶尖啸着被倒满了,发出哗啦啦的水声,热水四溅开来,像极了某人的眼泪。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夜色庞大而缓慢的身影渐渐包裹住整个小镇,像一个情人温柔地拥抱爱人,难舍难分。路灯悄然亮起,发出昏黄的光线,宛若一个又一个宇宙中无缘故发光的星体。
古小楼走出校门,走进了庞大而缓慢的夜色之中。她陡然感到来由笃定的孤独或悲伤之类的情绪,无穷无尽,也无从排解。她几乎要蹲下来嚎啕大哭一番,然而在她强大的压制下,只有眼泪像河流默默地流下,打湿了脸颊和胸前的衣物,也不曾哽咽。
——不论何种躲避,久远的回忆还是会像潮水一波一波地翻涌上来。
当眼泪似乎要枯竭的时候,,有一刹那,她换上了女王般的理性,好像咔得一声关闭了眼泪的阀门。每次都是如此。
每次。
她站起身,整理一下衣物,前去街角的君再来快餐店,带着些微的绝地反击的心态。在这里收拾和清洗餐具顺便当服务生月收入一千五,堪堪满足得了两人的生活费。
对于工作,古小楼看得很透彻,工作就是当社会的奴隶,然而努力地当奴隶之后,才能享受别人当奴隶来的成果,也就是说,当奴隶才能当皇帝。至于这皇帝大不大,就要看努力的成果了。这一点和每个人轮流扫教室差不多。古小楼乐忠于当奴隶去努力,因为工作使她更加充实,自身价值也有了体现。
不同于其他餐馆,这个餐馆装修的大部分都是木制,浅绿色的木材配上浅黄色的灯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格调,加上这是附近唯一一家餐馆,生意很忙。而古小楼之所以愿意在这家餐馆工作,一个是因为距离出租房和学校很近,另外就是她喜欢这种忙碌的状态,在这之中,可以暂时忘记许多事。
“你怎么才来啊,今天餐馆生意好得不得了,后台囤积了不少餐具,等着你来洗呢。”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烫着过时的卷发,脸上是因生活琐事而烦恼产生的怨气。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古小楼弱弱地回了一声。
她一路小跑到后台,开始着手清洗餐具,手法十分娴熟,先在充满泡沫的水池中沾满清洗剂,然后用手掌摩擦盘面,盘子在掌中发出啧啧的摩擦声,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迅速。
“嗯,不错,看来练出来了啊,这下是可以赶上进度的。”老板娘走过来看了一下,微笑地说。
“那可以加工资么?”古小楼半开玩笑地说。
“继续努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哦。“
“嗯。”
一叠餐具即将洗完,老板娘叫她去用餐区收拾残羹剩饭。
小楼勤快地哎了一声,便赶了过去。需要收拾的餐桌有很多,甚至有排队等候用餐的情况。她来到窗边的餐桌旁,看了顾客一眼,短促地啊了一声。
“怎么会是你?“两个声音,一个高音一个低音。是那天被自己撞翻餐盘的人。有些巧合是命中注定,逃之不能,有些巧合是人为,粗制滥造,难掩无聊。
最先收回惊讶的目光的是小楼,她蔫了:“那天对不起了。”
“没事,帮我拿一下调羹和餐巾纸可以么。”
小楼嗯了一声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
“古小楼,古代的小阁楼。”
“烟名,香烟的名字。“他笑了,露出白灿灿的牙齿。
之后两人聊了一会,小楼得知烟名是高二的学长,以体育生的身份考进这个学校,以他的体育特长,这易如反掌。至于为什么选择考这个学校,他没有说,小楼也没有问。
交谈之际,她注意到烟名锁骨上隐约露出一道类似伤疤的痕迹。她向他询问,烟名一反之前的大方从容,反而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气味也就油然而生了。
烟名起身告辞,小楼将他送至门外。她望着烟名高大的背影,有些失神,在这恍惚之间,一面模糊的面孔升出脑海,就像夜晚灯下的蚊虫,挥之不去。
小楼惊讶于两者之间的相像,似乎抓住了什么,但最终还是像流动的风,从指缝里滑过,变得空空如也。
这时,烟名回头对小楼摆了摆手,笑了笑,又露出了象牙白的牙齿,算是告别。
小楼从餐馆走出来,已是深夜,一个员工正将歇业的牌子挂上门前,她脸上难掩轻松喜悦。残月幽静地粘在天空黛色的背景上,给大地镀上一层霜一样的惨白月光,似乎也冻裂了小楼表面的情绪,深深地探试着内心悲伤的本质。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位强颜欢笑的小丑,身心疲惫。
终于回到家中,扑面而来的是每个人家中特有的混杂气味,厨房的各种食材,家具的各类木制材料,地板稍微的腐败,阳台晾晒衣物上残留的洗衣液——各种各种合成熟悉的家的气味,带给小楼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在门关脱掉鞋子,直扑那张窄小的床,尽情让身体陷入其中,像缩回壳中的寄居蟹。
“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古小鹿有些纳闷,他等了她很久。
“今天店里大扫除,原定下班想逃走时被老板娘发现,当了壮丁。”古小楼吐出淡淡的声音,头也不抬。
“今天早上还以为你睡死了呢。”小楼换了个话题。
“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你不就是我的全家么。”小楼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黯淡下来,“能不能别提家啊死啊的东西。”
“这么久了你还是会这样么......”小鹿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化成湿漉漉的水汽,氤氲在眼中。
快要沉落的太阳一并云朵要燃烧起来,一大片一大片自我了断的悲伤喷涌出来,依次漫过街道、屋顶、树梢,几乎要浸没每个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