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李伟航终于明白了，原来萧萌说要介绍个女孩子给他认识，说的就是她自己。那时候李伟航还以为萧萌说的是句玩笑话，还顺着她的玩笑往下掰。站在街边上，李伟航看着萧萌发呆发傻。萧萌肯定特得意，李伟航脸上意外的表情成了她的最大胜利果实。
打从那一天开始，李伟航这一年，整整一年，就没消停过。
李伟航早就跟管强说过他不想参加那次聚会，给李伟航惹了一堆麻烦事，特打击，一件件都从根本上磨灭李伟航上班工作拼搏广告事业的积极性。
第二天上班，李伟航在萧萌面前装傻，一切像往常一样。李伟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当头天他们说的都是大家酒醉后的玩笑话。酒场上的话，谁又会那么较真儿呢。更让李伟航打心眼里儿想发笑的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萧萌不仅对李伟航在办公室装傻这事没什么反应，而且当李伟航有意留意她的神情的时候，她还会一脸茫然地问李伟航有没有事情，问得李伟航反倒有些尴尬。或许她也在装傻。就这么着，他们像两个武林高手过招，而且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谁先出手谁就有生命危险。
那天下午，李伟航接到孟彤的电话，她约李伟航在一间经常去的咖啡店见面。李伟航猜到她迟早会找他。李伟航没打算逃避，其实把事情说清楚不难，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伟航变得和她一样，嫌麻烦，不愿意掰扯清楚，理清关系。现在她想理顺这段关系，李伟航当然愿意配合她。李伟航在电话里答应得很爽快，那语气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李伟航想，他当时应该是更急于寻求结果，像小学生等待老师公布考试成绩。
李伟航到的时候，孟彤已经为李伟航点了一杯黑咖啡。
“你为什么总是给我点黑咖啡呢？”
“我觉得你应该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孟彤指指她的杯子。
“你是不是生我气呢？”
“为什么？”
“回来也没告诉你。”
她摇头。
李伟航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依旧苦涩难言。
“我怀孕了。”孟彤突然说。
冷不丁的听到这话，李伟航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嘴里的苦咖啡差点喷出来。说实话，李伟航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想问，孩子是不是他的。赴约之前，李伟航做了很多个假设，假设她会怪李伟航回来不找她，假设她会怪李伟航不想着她，假设她会怪李伟航这么多天没给她一个电话甚至是一句问候，假设她知道了李伟航在骗她，诸此种种，然而李伟航万都没想到她会给李伟航来这招，李伟航可以发誓地说，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根本招架不住。李伟航慌了，真的慌了，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李伟航都慌得一塌糊涂，这招，他招架不住了。真也好，假也罢，李伟航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多久了？”李伟航问。
“很久。”
“很久是多久？”
“不知道，我估计应该是我们最初的那两次。”
“你不是说你安全期吗？”
“是安全期，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
说完这话，孟彤就直勾勾的盯着李伟航，像是讨债似的盯着李伟航。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似乎直接透过李伟航的眼睛看进李伟航心里，看得李伟航心虚，看得李伟航直眨眼，李伟航像做了违法犯罪一般的亏心事，不敢直视她。然后开始耳鸣，开始天旋地转。
那种打心脏开始蔓延到浑身每一寸皮肤的撕裂般的酸麻，足以让李伟航这辈子都印象深刻。一瞬间，李伟航眼前蹦出了很多画面，各种画面，工作的，生活的，上床做爱的，还有一些事件和主题，更像是李伟航前半生的写照，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扭成一股，压缩式的泼在李伟航的脸上。而这些缩影最后竟落在了刘凡给李伟航的广告课题，男人的情怀。
混乱的思维已经使李伟航阻挡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李伟航狠狠地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几秒钟之后再缓慢睁开。
孟彤看着李伟航，那种眼神给李伟航的感觉很奇怪，难以形容，像是在等李伟航做决定，然后给她一个答案，又好像不是，相比等待李伟航的答案，更像是一种审判，让李伟航坦白自己的罪行。
李伟航言语梗塞。
孟彤笑了：“别为难，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挺正常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李伟航觉得她把他想得特不负责任。
“那什么，我负责。”李伟航这话特土，也特傻，李伟航当时就知道，所以说出来的时候也特没底气。
孟彤听了李伟航这话之后哈哈大笑。
她这一笑，李伟航就更没底气了。
“我的意思，我会娶你。真的，就是没有孩子，我也打算和你一块来着，主要是怕你不愿意，我一个穷酸秀才，没什么钱……”
孟彤像听了个超级好笑的笑话，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的乐。
“我怎么越解释也麻烦了呢，我的意思吧，就是你放心，我肯定要你，这是好事，真的，我巴不得呢。现在你不用答应我，我得求婚，你容我想想，怎么个求法。你全当没这么回事，我就正常程序求，什么时候你感动了，真感动了，再答应我，毕竟一辈子一次的事。对了，咱这不算作假吧？”
“结婚？”孟彤笑了，笑得更夸张了。
“笑什么？”
孟彤勉强止住笑：“你真可爱。我怎么了就结婚？你的意思，就这么着，我就跟你了？”
李伟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李伟航当时觉得她这话像是在侮辱他，李伟航觉得他从她这话里听出的话外音是，李伟航不配娶她，只配跟她鬼混。
“可是，你怀孕了。”
“怀孕算什么事？怀孕就得结婚啊？咱俩关系到谈婚论嫁的那份上了吗？”
“那……”
“我觉得咱俩不合适。”
“你之前不是说……”李伟航彻底懵了。
“对，我是说过，你吸引我，我喜欢上你那，也喜欢跟你混。但是，我和你不一样，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你喜欢随性，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对未来没规划，顺着感觉来。我不同，我要追求的东西太多了，说直白点，我有理想，你呢，你觉得你有吗？”
“我……”
“所以，”孟彤接着说，“我愿意跟你分享快乐，愿意跟你厮混，但是我觉得我没办法跟你分享未来，你懂吗，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就像一件五星级的宾馆，很刺激，很舒服，但是，不像我的家。”
李伟航点点头：“这么说，你已经有了打算。”
“我不是说你不好，你挺吸引我的，你也挺优秀的。”
“明白。”
“不过世事也不绝对，也许有天咱俩发现咱俩真合适，但是那是以后的事。我不想和你结婚，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我呢，现在的职业决定了我是一个走进公众视野的人，我的事业，我的未来都压在这份工作上面了，你懂吗？所以，结婚这事吧，对普通人来说不算是什么事的事，在我这，就算是挺严重的一个事。”
“那，孩子怎么办？”
“我拿掉了。”
“拿掉了？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
“这种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那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跟你商量。”
“那你也得告诉我一声，就算拿掉孩子，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呀！”
“你又不在。”
“你不是有我电话号码吗？”
“问题是我不需要你陪我去。”
“你刚不是说这是挺严重的事吗？”
“我说结婚是挺严重的事。”
“那也不能一直单着吧。”
“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呢？”
“难说。你别误会，我告诉你这个，可不是为了让你内疚。”
“你这么说，我就更内疚了。”
“可以这么理解吧，我跟你说了，就是想在一些事情上你能跟我一起面对，不是全世界就剩我一个人。”
“那是，这说的对。”
“我最近事情还挺多，挺烦的，我有事业上的理想，可是在现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很多东西发挥不到，干什么都得被领导牵着鼻子走。对我来说，寻求突破不是件容易事。前几天，突然就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准备做一些商业宣传项目，独立投资，独立策划。”
“那很好啊。”
“但是，我需要资金，没人会相信我这种一点经验都没有的策划人。”
“那是。那你打算怎么办？”
“自己出。”
“自己出？”
“对。你，能借我点吗？”
“多少？”
“一百万。”
“这么多？”
“这还多？”
“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
“你应该拿得出。这点钱对你来说，虽然不算少，但是你应该拿得出。”
话说到这，李伟航忽然明白了孟彤找他并告知他她怀孕的最终目的。归根结底就是要钱。他刚刚还坦然地承诺，他会为这一切负责。
“好。我给你。但是你要给我点时间。”李伟航斩钉截铁地说。
“多久？”
“你急着用吗？”
“嗯。”
李伟航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孟彤没缠着他对她的下半生负责。但是那天孟彤跟李伟航说的这番话，李伟航记得牢牢的，几乎精确到每一个字，字字如针刺进李伟航的心里，结茧生疤。总结一下，孟彤有两个观点，第一，怀孕这件事不是问题，第二，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2
李伟航以为一切就此尘埃落定了。
倒不是李伟航情操高尚，只是这种事突然降临在身上，那种感觉难以言表。李伟航连续几天晚上在床上辗转难眠。时而怨恨孟彤，恨她不该就这么把属于他和她两个人的小生命这样扼杀，时而又怨恨自己，太随心所欲。
某个午夜，李伟航给孟彤发信息：“要不，咱俩凑合一起，奉子成婚得了。”
等了半天，她没回。
李伟航就又给她发，有点死皮赖脸的意思：“隐婚也行。我是没什么理想，但是我会全心全意支持你的理想。”
她还是没回。
于是，李伟航又想到她约我吃饭时候义愤填膺的一席话。
李伟航的求婚申请，倒像是李伟航为了躲避她一百万的借口。
那段时间，巨大的失败感压在李伟航的身上，这比被别人甩还难受。被甩，起码说明你曾经可以被爱过，可这种事，说明的不是人家不爱你了，是你根本没那个资格。不夸张的说，这种打击，让李伟航连死的心都有了。更让李伟航接受不了的事实是，即便是李伟航死了，对解决问题完全无济于事。
李伟航不是个性感的男人，基本上李伟航身边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李伟航跟性感这个词一点都不沾边。李伟航不知道孟彤为什么会喜欢跟他鬼混，不要结果的跟他鬼混，李伟航找不出自己身上哪里有吸引孟彤跟他上床的地方。
偶然一次经过便利店的时候，李伟航买了一盒避孕套。
李伟航也不知道买来干嘛用。
就是买了。
看着这盒东西，李伟航忽然发现，李伟航就像是这盒子里边的物件。它本身没什么意义，但是看着它，人就是会想到那档子事。做完了，它就会被丢掉，谁也不会一辈子戴着它。
李伟航的心情跌至谷底。
同时，李伟航越来越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就是因为李伟航对钱的觉悟不高，所以才会工作了这么多年，除了一套房产，丝毫积蓄都没有。孟彤冲李伟航开口要钱的那天，李伟航回到家就翻出他的几本存折，算了一算，加起来连一万块钱都不到。
没有也得有。这是李伟航的责任钱。必须要给。
一百万对李伟航来说，是天文数字。
李伟航从没为钱的事担心，甚至从来没考虑过自己该如何赚钱，李伟航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干自己喜欢的工作。真到了为钱犯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曾经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幸福中而全然不知。李伟航是真的犯了愁，一百万，朝谁借，李伟航也开不了口。苦思冥想了一夜，他决定，卖掉自己的房子，为他的所作所为买单。
李伟航找到房产中介，向他们提交了房子的资料。中介看了李伟航的资料后告诉他，他的房子购买不够两年，按国家规定不允许买卖，可是，他们有办法。一般这类话，可是两个字后边才是重点。李伟航听了他们对自己公司的一顿天花乱坠自吹自擂，把他们吹得无所不能，李伟航问他们，李伟航要做什么，他们说，李伟航什么都不用做，又给李伟航解释这种事如何如何复杂，如何如何难以操作，最后才告诉李伟航，要解决的话，就要提高中介费，降低房价。
所以，重点是提高中介费。
中介就爱拿李伟航这种急用钱的人开宰。
李伟航把房子挂在中介当天，买了一箱啤酒，坐在他房子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风光，自斟自饮。李伟航从来没把这套房看成是自己的家，可真到了最后一晚在这里度过的时候，心里却是万般不舍，这份不舍源自于李伟航对未来的希望。李伟航发现，虽然他没当它是自己的家，但他却想着以后的日子把它变成自己的家。
李伟航一无所有了。
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有了。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真一无所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畏惧，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有了点什么了，失去时就开始悲伤了，顾及得多了，对一无所有这几个字就没那么无惧无畏了。
喝了几瓶，还是热血沸腾，没有音乐，自己哼歌，哼着哼着，还能掉两滴眼泪下来。
李伟航忘记是什么时间，有人很大声的敲门。
李伟航晃晃悠悠地开门，迷迷糊糊的看见萧萌站在门外。
“你在喝酒？”
李伟航看看萧萌，又看看自己，然后转身，又晃晃悠悠地回到窗前，头也不回地反问她：“你看不出来吗？”
萧萌进来，帮李伟航把房门关上：“好好的，你喝的这是什么酒呀？”
“闷酒。”
“一个人喝，当然是闷酒。”
“这么晚，你找我干什么？”
“投怀送抱，你信吗？”
李伟航哈哈大笑。
“这两天白天在公司为什么不理我？”
“你不也没理我么。”
“借口。”
“少来。我给你介绍的姑娘，你觉得怎么样，收不收货？”
“我害怕。”
“怕什么？”
“怕你打我，你武功那么高强。”李伟航说。
萧萌在李伟航旁边坐下，开了一罐啤酒，喝了一口，皱着眉盯着瓶罐上的全麦字样看：“好苦，这什么酒？”
“这叫失身酒。”
萧萌嘿嘿地笑。
“你真来投怀送抱的？”
“你觉得呢？”
“不收钱吧？”
“呸，骂谁呢。”
“我们做爱吧。”
“流氓。”
“怎么才不流氓？”
“起码也要抱抱我吧。”
李伟航顺理成章地拥吻萧萌，然后干脆把酒罐丢在一边，把她整个人抱进卧室，骑到她身上撒野。李伟航又化作了原始的野兽。每个夜深就是李伟航****泛滥的时候。爱怎样就怎样吧，李伟航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李伟航现在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就该随心所欲。
事情进行到一半，李伟航突然又从床上蹦下来，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猛翻一气。
萧萌裹着被子问李伟航：“找什么呐？”
“避孕套。”
“傻瓜，不用找啦，我安全期。”
“去******安全期！”
萧萌被李伟航吓到了，呆呆地看着李伟航。
李伟航扶着脑袋，唉声叹气地萧萌道歉。
“你到底是怎么了？”
“明天有空吗？”
“有事？”
“陪我去选个能租来住的房子吧，我打算搬家。”
3
很多时候，李伟航对这个世界他未知的种种会充满好奇。这是一种求知欲望。而在他身上的这种求知欲望往往发生在他自身遭遇某种感触时候的对比。就如同这种时候，李伟航呆呆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仿佛生命所剩的时日无多，跟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似的，满眼绝望，等待自己的死期。于是，他就开始好奇那些真正的重刑犯，在囚禁的日子，他们都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那种生命倒计时的痛苦，他们是如何承受得住的。
李伟航也知道，他那次真的吓到萧萌了。
萧萌的眼神里充满无辜。
她当然无辜，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李伟航跟她道歉，为发脾气这事，也为他想肆无忌惮地在萧萌身上以肉体宣泄的方式减轻自己精神绝望的无耻行为道歉。然而他没有把道歉的内容说得那么详细，特别是后一层意思，他自己心里清楚，也只求自己心里清楚也就心安理得了。这又是一种自欺欺人。
萧萌很善解人意。李伟航不想说他突然间暴怒的原因，萧萌也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衣服，然后从后面依在李伟航的背上。
那一刻，李伟航打心底儿觉得萧萌的委屈。他很想安慰她，却没开得了口。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算是自身难保，又怎么有能力安慰别人呢？
这夜，李伟航和萧萌一起入睡，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只是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