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航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过程，起初，他很享受这种单身汉的生活，一个人的日子无拘无束，每天可以在家里做任何消遣，可以守着画板，涂料也可以弄得整个房子哪里都是，甚至可以一天到晚就穿着一条底裤，浑身脏兮兮，几天不洗一次澡也是顺其自然的事。后来，和恬谈恋爱，解决了他到一定年龄之后带来的男性生理难题。当然，他也为此付出生活整洁、规律的代价。尝到了些许甜头，李伟航觉得这种代价还是值得的。再然后，恬走了，他又回归到了以前单身汉的生活，反而变得不适应，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刷牙洗脸，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面对孤独的空间，最早先的幸福感全然无存，还觉得自己可怜，连自己都同情自己。
正常的恋爱应该什么样，李伟航的思维里对此已经模糊了，但他知道在以前，他对这的描述是很清晰，只是现在不记得。有时候猜想一下，应该是循规蹈矩，应该是顺其自然，没有半点人工雕琢的意思。
李伟航像是被纷纷扰扰的美色烧坏了脑子，把原本心中对情感的理想忘却了。可最近一段时间，写字楼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对萧萌狂追不舍，让李伟航沉睡的灵魂开始有些苏醒过来。萧萌不就是李伟航年轻几年之时心中的完美对象吗？
李伟航把他这种感觉半开玩笑似的跟管强说了，管强开导道，这是正常现象，凡事都是这样，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不觉得，看着别人追到手，就觉得好了。所以，男人，永远会觉得陪在别人身边的女人是最美的。
对于管强的这个观点，李伟航将信将疑，总觉得他这话里边有破绽，但是一时还真就辩驳不出什么更有力的论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萌开始变得如此地受欢迎了。管强跟李伟航说，萧萌最近变得有女人味儿了。可李伟航看来看去，都觉得萧萌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每每他这么觉得的时候，管强总是会批评上他两句，说他不懂观察现实生活中的女人。
追求萧萌的几个年轻人里，李伟航对公司的小王印象不错。其实这个小王在公司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算起来，应该比萧萌进公司的时间还早。可是李伟航对他没什么深刻印象，要不是他追萧萌追得勤快，恐怕到现在李伟航也不知道这个小王是什么人。
正是因为这样，李伟航才会对这个小王印象不错。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起码说明为人老实，一个老实的男孩，应该坏不到哪去。
李伟航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老实的男孩。
5
去年八月初的某个周末，白天下了场雨，晚上雨停了，温度马上又死灰复燃似的逼了上来。李伟航在冷气房里看着外面的天气，他的精神洁癖又开始作怪，李伟航祈祷，地球可赶紧毁灭吧，毁灭了，世界就清净了。管强组织了十来个朋友唱歌，喝啤酒。按他的说法，炎炎夏日，最好的解暑办法就是喝啤酒，泡夜店。李伟航说不想去，他就给李伟航发了通缉令，不去也得去，因为他带了他的护士女朋友。李伟航没太明白他的意思，隐约觉得他像是要给他们这票人宣布他的新恋情。这可是管强从来都没干过的事，看起来他对这位护士妹妹异常的满意，满意到愿意把下半生押在她身上的地步。
他这么说，李伟航倒是对这位护士妹妹有了好奇，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拴住管强的心。可真见了，也没觉得她有什么超众脱俗的地方，起码从外表上看没觉得艳压全场，可能就是这种在KTV不会炫光四射的女人才是相夫教子的好女人。
这种夜店里面，没有季节。
不管外面气候多烂，夜店的人还是一样的歌声笑语，把酒言欢。
人来的不少，管强叫了萧萌，还叫了广告公司里追萧萌的小王。
说了是朋友聚会，可是李伟航没觉得管强平时和小王有多熟络。想想也对，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萧萌和小王的关系，带上小王也是情理之中。小王这孩子不错，挺腼腆，当晚，小王还跑过来跟李伟航敬酒，客客气气，让李伟航觉得自己是和他们相差了整整一代的老人家。
十点钟左右的时候，刘锋来了，孟彤也来了。
李伟航就猜到管强得叫刘锋，可是不知道他会叫孟彤。
事后李伟航跟管强提起这事，管强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说是刘锋带过来的。
孟彤在包房的另一边，李伟航和她隔着很远，她给李伟航发了信息：“你回来了？”
李伟航给她回信息：“才回来。”
她又回：“哦。”
李伟航借故喝酒，没再回她信息。
中途去洗手间时，碰上管强，他在男厕里吐得稀里哗啦。
李伟航守着他，帮他拍背。
“其实，吐的时候拍背用处不大，该吐还得吐，该难受还难受。”管强吐完，从兜里掏出烟，递李伟航一根。
“你知道我不抽烟。”
“我平时也不抽，但人家说这玩意可以解愁，今天喝了太多酒，忧愁都被放大了，所以来一根，缓解缓解。”
李伟航接过管强的烟，让他帮手点着了。然后，李伟航走神似的地注视厕所的小窗子。
玻璃窗外人影穿梭，在人群中，暮色渐渐褪去，夜幕开始贪婪地张开臂膀扑向人间。
城市里的人们像是都被僵化了，没有表情，只顾各行各路。
从李伟航这个角度看来，人们不像是世界的主人，倒像是一部部运转中的机器。
或者，用木偶来形容更加恰当一些。
又或者他们只是没有表情，其实内心里还是在牵挂着某件事、某个地方、某个人。
李伟航总会有意无意地留意这样的画面，然后，静静地猜想他们在思考着什么，在计划着什么。
“走路就是走路，怎么可能还会想东西呢？”管强不明白。
“一定会在想着一些事情的。就算睡着了，也会有一些东西在脑子里来回浮现。记忆就分两种，一种是不能抹去的，一种是不愿抹去的。”
管强不信，在他看来，记忆就没有抹不去，时间是最好的清除剂。就像他遇过那么多女人，可能记住的却寥寥可数，所以说，记忆这种东西只要把握得好就能抹得去。
那应该不是抹去，李伟航想，只是他暂时把它们封存起来，不去想而已，其实，它们还是存在的，指不定哪天它们就会从心底里翻出来，把生活搅得一塌糊涂。
就好像老人家常规劝年轻人向善，不要做亏心事，人在做，天在看。其实，不是天在看，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是我们自己。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给自己报应的。这也算是因果循环吧。
管强呆呆地看了李伟航好一阵子，然后用手指李伟航，警告李伟航，不许把他往神经质那个沟里带。管强可不想忧郁地过日子。年轻时就应该不计后果地开心，把反省这种活儿都留到七老八十的时候吧。
李伟航笑了，报应未必是坏的，也可以是好的。而且李伟航相信，在感情上，应该也是一样的道理。就像公司的小王，每天一束花盯着，这样痴情地追求萧萌，是会有回报的。
管强连连纠正李伟航，他说，这李伟航就错了，感情这档子事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因果循环的事，在感情里边就算你再怎么作贱对方，到头来最多也就是一拍两散，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李伟航沉默了。
管强说，有时候他也不理解，是什么力量可以让一个男人死死得缠着一个女人不放？
也难怪管强，这种事，局外人又怎么能切身体会得到呢？
正聊着，刘锋也进了洗手间。
“我说不见你们人影呢，躲着清闲来了？这环境好还是味道不错？”
“你不懂，”管强说，“烟，就得在厕所抽，才有味道。”
“是，能没味道吗？”刘锋边小便边跟李伟航他们瞎扯。
“你跟孟彤好上啦？”管强问。
李伟航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好个**！昨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从十二点多一直到凌晨一点钟。”刘锋说。
“午夜电话粥，这是泡妞的必修课呀。”
“都聊些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刘锋说。
“什么都没说？”
“一个字都没说。”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在电话里，居然什么也不说。”
“你确定她不是拨错号码？”李伟航问道。
刘锋呵呵地笑。
李伟航猜想，他一定以为李伟航是在开玩笑。
“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所以我知道，她心情很不好。”刘锋说。
管强摆手说道：“这是女人通病，周期性的。就应该有个人直接过去，睡她一宿，第二天就雨过天晴了。”
起初，李伟航不明白的是刘锋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既然明知道孟彤心情不好，就应该在电话里安慰一下，关心几句，哪怕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可是刘锋没有，什么话都没有。李伟航可没觉得刘锋不善言谈，相反的，在谈吐方面他比李伟航和管强还要机敏得多。
后来，李伟航想明白了。刘锋嘴上大大咧咧，其实他是太在乎这个女人。聆听着孟彤在电话那一端的呼吸声，真实的呼吸，刘锋的思维几乎停滞了，他怕他说错话，说错一些让孟彤更加伤心或是生气的话，让孟彤的心情更加糟糕。每次发生这种事情，刘锋总是在脑子里飞速地搜索，却终究想不出哪些话说出来孟彤会开心。
这成了刘锋的心病。
不光是在对着电话的时候，平日里，刘锋也会经常为同一个问题困扰，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除了倾听，他真的无所适从。
李伟航敢说，除了和孟彤相处，刘锋从来就没觉得自己笨。孟彤让刘锋彻底没了自信。
“我可不敢和她搞在一起。”刘锋说。
“为什么？”
“我连起码的安慰都给不了，在她难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能找别的人倾诉，寻求安慰，你说，像这样的男人还要来有什么用？”刘锋打趣似的说。
李伟航问刘锋，怎么样才算是爱一个人。
管强说，这就不是一个男的该琢磨的问题。
刘锋说，爱一个人吧，就是把自己的魂儿都附在了那个人身上，做什么事脑子里都会有她的影子，会因为她发呆，傻笑，甚至做一些犯傻犯二的事，老挂记她，心里面把她排第一位，她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所以一切都是其次。
按刘锋说的，李伟航似乎未曾爱过。
在李伟航的心里好象好从没有把谁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总有一些事是摆在情人前面的，计较别人的看法，对爱情没主见，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忽略了情人的存在。
那些是李伟航不应该有的虚荣心。
可到了关键时候，李伟航总是虚荣。
6
整个晚上，李伟航没和孟彤搭上一句话。十一点多一点，刘锋带孟彤先走了，说是送孟彤回去。孟彤跟刘锋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李伟航，当时李伟航也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像是给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画上句点。孟彤只是看了一眼，便出去了。在旁人看来，这一眼像是礼貌性的道别。
看着孟彤的背影，李伟航忽然觉得心里边有点堵。
管强像是读懂了李伟航脸上微妙的感情，搂着李伟航的肩膀，跟他碰杯喝啤酒。
李伟航装作很淡然地跟管强碰杯。
刘锋和孟彤走后，李伟航他们也准备离开。李伟航和管强出会所的时候，看见小王和萧萌在路边对峙，声音很大，不像是聊天。
“吵架了？”李伟航问管强。
管强推推李伟航：“别管他们啦，年轻人之间的事。”
李伟航想想也是，如果他和他的心上人吵架，他肯定也不希望第三个人介入，就算被劝好了，以后再见面也难免尴尬。
正要走，就见小王从衬衫口袋里拿出张照片，当着萧萌的面撕个粉碎。
萧萌急了，上前在小王的脸上又抓又打，拼足了力气。
打起来啦！李伟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景象，依照眼前所见，小王这个老实人并没有李伟航想象得那么老实，至于萧萌，也不像李伟航想象得那么文静。
李伟航和管强再不能不管，赶紧奔过去。
萧萌下手挺重，就这几秒钟，已经在小王脸上挠出了几道血痕，有两条还渗出了血。小王竟也不知道闪躲。虽然不还手，小王嘴上可没服软，眼睛睁得很圆，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管强上前把他拖到路的另一边，还回头示意李伟航拦着萧萌。
两个人都不依不饶，萧萌不断地破口大骂，气得直蹦。
就这样，李伟航和萧萌在路的这一边，管强和小王在路的那一边，僵持了十来分钟。
“女人喝了酒真不得了，你还会打架。哎，我见过女人喝多了哭的，傻笑的，像你这种打架的，我还是头一回见识。”李伟航见萧萌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就开玩笑似的劝慰她，“以后我可不敢跟你喝酒，喝完了酒你再挨你一顿打，多不值当啊。”
“他没经我允许就偷摸藏我照片。”
“什么照片？”
“刚才被他撕了。我那么多照片，就属那张最难看，完了他还到处跟别人显摆。”
“那说明他喜欢你呀。你也够胆大的了，小王那么壮，你还敢跟他动手。”
“我才不怕他呢！再说，他不是也打不过我嘛。”
“别傻啦，那是人家让着你呀。”
“反正我就是不怕。”
“你真不怕？”李伟航笑道，“我都怕，所以，我都不敢去劝他，只好跑来劝你了。”
萧萌笑了起来：“你都三十的老人家了，还怕他这个毛头小子？”
这次换李伟航拉下脸，问道：“你说谁是老人家？”
萧萌呵呵地反复笑道：“你，就说你，老人家，老人家，可怜的老人家。”
“好好好，你说老人家，就是老人家，”李伟航摆手说道，“话说回来，我得很认真地告诉你，人家小王，人还不错，挺有内秀的，条件不差，性格又好，最主要的是对你好。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你好。”
萧萌板起脸来：“我也很认真地跟你说，我，不喜欢他。”
李伟航呵呵地笑道：“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