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辛晓月仍然是有顾虑的,她的顾虑不是说她爱的这个人终归是身体有残疾的,她丝毫没有那样的想法,她的顾虑源自她曾是有钱人包养过的女人,说白了就是用陪男人睡觉换钱换房子换车子的那种女人。所以她担心,太阳对这种女人不会没有看法。而用何种方法能让他不受那种看法的阻挠,敞开胸怀热烈的拥抱她成了辛晓月近些日子颇费脑筋的一件事。最终,她采取了这种方式,她知道好男人都会对女人负责任的,太阳就是她眼中最好的男人。她相信她不会看错,同时她也相信她自身的魅力,她想如果太阳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一定会喜欢奶只爱她这样的女人,这一点她丝毫都不怀疑。所以,他今天才这样做了,并且如愿以偿地意外发觉那一刻他是真心实意在爱她,而不是强占和掠夺,她能够真切地感受得到,致使她有了在张扬那里从未有过的快乐感受,因此在那一刻她是流着泪的,是幸福的泪,是喜悦的泪,她相信太阳在那一刻也同样是幸福的、喜悦的。
猛然,太阳用力推开了辛晓月的手,呼地坐起来,原本木然的脸色骤然变成那种让人看了不免心惊胆战的寒冷,两眼也由无神转换为极度的愤怒。
辛晓月一惊的同时,心也大了一个哆嗦,满心的欢喜也在瞬间消失殆尽。她立刻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也意识到她可能做错了,而且错得离谱,错得不可饶恕。辛晓月惊愕的同时,因为她看到太阳怒视她的眼中渐渐涌满了泪水,脸上的肌肉和被她咬肿的嘴唇不停地抽搐,尔后她脸上就挨了太阳重重一记耳光和他歇斯底里的一声吼叫,他叫的是:“你滚——”
委屈、伤心、失望的泪水一下子迸出辛晓月的眼睫,但是她还没有绝望,她不甘心。她抓住太阳的手,哭泣着说:“小阳,对不起我错了……可是我是因为爱你……”
“不要说啦!”随着先前那一声吼叫,眼泪同样打湿了太阳的衣襟,他无法控制地冲辛晓月狂喊,然后就剧烈地喘息和不停地流泪。
辛晓月万没料到太阳的反应会如此地强烈,更想不到她今天的行为将拆散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因此,胆怯地退到门口,默默哭泣,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儿啊,”突然,外面传来妈妈呼唤太阳的声音,然后自言自语地:“这孩子,出去玩儿也不知道锁门。黑白,没人儿陪你玩儿啦?”推了一下门,“门咋插上了?三儿,你在家啊?插门干啥呀?”
房里的两个人慌忙各自擦干了眼泪,稍稍平静了一下,辛晓月打开了房门。
妈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突然怔住了,她看到辛晓月和儿子的脸和头发都像刚刚洗过一样,湿漉漉的,眼圈也是红的,神色极不正常。
“大娘,我、我走了。”辛晓月抓起挂在墙上的自己的皮包,从妈妈身边侧身寄出去。
太阳则始终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两手不安地摆弄着衣角。妈妈愣了半天,后退一步,轻轻关上了房门。
整个上午,一直到吃完午饭,太阳和妈妈谁也没说一句话。妈妈回自己房里午睡,太阳独自呆坐在工作台前,心乱如麻,什么也不想做,索性摇着轮椅离开了家,“黑白”“哗啷哗啷”地跟在后面。
水库大坝。远远的,太阳就看见陶福顺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坝顶上,呆呆地望着镜子般的水面出神。“黑白”拼尽全力,以一种最快的一只小狗特有的并不十分优雅的姿势向福顺跑去。
福顺先听到的是“黑白”脖子上小铃铛的声音,她回过头来,而这时“黑白”已奔到了她身边并扑到了她身上。福顺欢悦地叫了声:“黑白”把它抱起来,“黑白”在她脸上又拱又舔,惹得福顺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百灵鸟般的笑声。
太阳来到了福顺身边。
福顺抱着“黑白”站起来:“老叔,你怎么出来了?”
“今儿没活儿,出来转转。”太阳说:“顺子,你咋一个人在这儿?子龙呢?”
“他去市里打工去了。”福顺把“黑白”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去玩。
“他不倒服装了?”
“总赔,不干了。”
“你怎么不去找小沙玩儿?”
“沙粒儿到凤姨公司上班去了,晚上去歌厅唱歌。我什么也不会,只会种地,给人家伺候地的活儿我也不愿意干。”
“不干不干吧,”太阳心情沉重地:“你早把一个人一辈子的活儿都干完了,再说你们家也不缺你挣那俩钱儿。”
福顺在地上坐下来,眼望着下面的水,轻轻叹了口气:“我要是生在化学哥哥家就好了,一定像水里的鱼一样,自由自在地玩儿,一辈子都不用干活儿,而且吃得好穿得好,还能到南方去上学,我做梦都想去南方。”
一个人的追求不应该只放在吃得好跟穿得好上面,那只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但这却成了福顺最大的奢望,在她的意识里,有好的吃,穿漂亮衣服便是人世间最幸福美好的事。然而,就这么一点点奢求她都得不到。其实,太阳知道,福顺并不是不能够吃好的穿好的,自己的妈妈带她同亲孙女一样,还有化学妈妈、雪冰花,就算这些人一人给她买一件衣服也足够她穿,更何况胡子龙还是做服装生意的。但福顺不接受,她说我不是没父没母的孩子,连我的父母都不给我买衣服,我有什么脸面穿别人的?反正穿的破也不丢我的人。
这思想虽然简单幼稚,但却深深表明了福顺那颗幼小的心灵里埋藏着的无限的悲哀、痛苦和无奈。
但,凡事都有例外——福顺只要一个人的东西,那个人不论送她什么,她都不会拒绝,那个人就是宇文化学。
福顺的话使太阳想起许多往事,还有刚刚发生的,不禁感叹地:“顺子,人的感情越丰富,内心总是充满诸多的梦想。有梦想不是坏事,人也不可以没有梦想,但却不能去依赖它,梦想成真毕竟是少之又少,过分依赖往往会难以承受其破灭的痛苦。人不能没有梦想,但不一定要将它们一一实现,那是不实际的。就像老叔,老叔从小一直有个当飞行员的愿望,可现在你看,有老叔这样子的飞行员吗?想想罢了。不过,我并不感到灰心和绝望。人世间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一件失去了,并不代表所有都失去了,关键在于如何去正视。我们不要把在人生路上的偶尔跌倒看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坏事,因为在跌倒的同时,没准儿会捡到一毛钱。”
“老叔,不管遇上什么事,你总是这么豁达开朗,可我却做不到,是因为我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吗?”
“这跟男女没有关系,是乐观的态度在起作用。人只要用带着色彩的眼睛去看这个灰暗的世界,就没有使他悲伤的一切。”
“可我还是觉着男孩子比较坚强,遇上事情也不会哭。”
“你说得不完全对,其实男孩子也有软弱的时候。只不过,男孩子不会轻易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
“你也有过那种难过的时候吗老叔?”
“有,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心烦的事,老叔也不例外。”
“那都什么事儿让你心烦?”
太阳忽然闭口不言了。
他摊上了一件最让人心烦,甚至苦恼、痛苦的事,但他比知道该怎么或者该不该向面前这个纯真的小姑娘讲。
“不好说吗?”福顺眨着黑亮的大眼睛问:“还是不屑跟我这个小孩子讲?”
“不,”太阳苦闷地摇了一下头,“顺子,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只是老叔的事很麻烦,怕你听了一起跟着心烦。”福顺沉吟了一下:“是感情方面的事?”
太阳低头不语。
“跟我说说吧老叔,虽然我帮不上你什么,但我可以做你倾诉的对象。我深深了解心里有事却不能向人诉说的滋味,很多时候总想哭,向人说了就不一样。你不是说向人诉说是一种发泄吗?那你为什么还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