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看着他问:师兄有钱买舟买否?沿途关卡如何闯过?
随喜被问得哑口无言
随云:进城再做打算。
两个进了城。云峰曾教过他们,打探消息往城内东西两市的酒家食肆便可。贩夫走卒之消息胜过间谍。两个便在东西两市徘徊到黄昏,听着行旅食客议论。知道新到的刺史乃走了新贵田元照门路的高渐鸿。随云乍听此名,眼眉倒立,此人去随田元照去抄萧家,如何能忘。高渐鸿至,大兴劳役,深沟高垒,夜间军马巡查甚紧,寻常百姓不敢招惹麻烦,早早关门闭户安歇。高鸿渐四处缉拿盗贼。官吏在罗二墓前挖得两颗人头,洗净之后稍可辨别竟是王策时、王襄之人头。高鸿渐便将罗氏一门下狱,严刑拷打。罗家人实不知,如何招供。高渐鸿性发,竟将罗氏一门无老幼皆处死。市民以其无辜被诛杀,皆哀之。高渐鸿新进,急于立功,苛急严暴,到任未满十日,杀数百人。每日率士卒押解犯人之东市,亲监斩,刽子手将犯人排头砍落,血流满地。他坐在正中交椅上饮酒自若。市民暗称其为:高屠夫。
天色渐黑,商贩便闭户,恰此时一个阔少由一帮无赖簇拥着横冲直撞,腰里挂着鼓鼓囊囊的钱袋。
随云随喜迎面看着,随云笑道:师兄,送钱的来也。
随喜会意,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随手一弹,打在阔少的眼睛上,惨叫一声双手捂住,众无赖皆围上去观瞧,闹哄哄之际,随喜凑上去,出手如电,摘下阔少钱袋,退回随云身边。
两个迈步便走,找了一家上好酒家,寻了一处幽静雅间吃喝。
月色昏黄。两个吃喝已毕。
随云:我两个且会会高屠夫。
随喜:害民之贼,正好杀之
随云:想必戒备严密,我两个先查探一番,再做打算。
出门,径道刺史府门外,见门口灯火辉煌,一哨士卒把守。便沿着围墙往后绕。随云深知官吏宅邸夜间看护大同小异。巨族比之皇家,寻常官吏比之权贵,富人比之官吏。府内奴仆寝舍皆在府内偏僻一角,亦是清净之处,府内护院家丁巡查亦常常一掠而过。随云捡了块石头丢进院内,并无人喊狗吠。便轻轻跃过去。两个悄悄跃上奴仆屋舍屋脊,伏下来观察。内庭传来歌舞、琵琶之声。奴仆下人往来穿梭,往内庭传送酒食。
随云道:高渐鸿初得志,便纵情声色,若刺客前来,必为所刺。便往官厅去,走了几步,随云忽然止步。拉着随喜闪身在暗处隐蔽。
随喜:师妹何故中止
随云:我听琵琶音不对。高渐鸿新任,无瑕携带姬妾,歌舞饮宴必招教坊司官妓,官妓初来,必拘谨,此琵琶之音挥洒自如,必对相熟之人。想高渐鸿不在座中也。
随喜:他不在内庭,却在何处?
随云:必于官厅设伏也。
两个潜至内庭一探,一个老太监高据主位,笑吟吟看着当中的官妓歌舞演奏,两侧坐着七八个官吏,皆醉眼迷离。
随云轻喝一声:进。两个突进,拔出刀剑。殿内一时大乱。纷纷闪避。
随云突道老太监跟前,用剑抵住脖子。
随喜横刀把住大门
随云看了看众人:休慌乱,我只寻高屠夫,他躲到哪里去了,我奉张天师法旨取其性命。与你诸人无干。
老太监哆嗦:他教我等在府内饮乐,不知作甚去了
随云:你告诉他,若有胆,去龙脊岭荒寺找我们。龙脊岭山下百姓所取之名。
见老太监腰中插着腰牌,便拔出来。喝令在场官吏,将你等随身之物交出来。官吏不敢抗拒,将钱袋腰牌之类交出。随喜用一布袋装好了。
随云将剑移开,冲老太监喝道:告诉高屠夫:洗净脖项,待我等随时来取其人头。说罢,与随喜从容出门,越上屋顶。忽听弓弦乱响,箭矢如雨飞集。两个不敢怠慢。往府外飞奔。落地之后,奔城墙,缒墙而出,一刻不耽误,奔不远处的驿站,径直闯入,驿吏阻拦,先一记耳光。怒喝:教驿丞滚出来回话。驿吏见两个少年男女如此气势,不敢耽误,慌忙将驿承寻来,打着灯笼欲将两个看仔细了。随云将太监腰牌挚出来,伸到他眼前,仔细看好,中尉府腰牌,我两个密令在身,速备快马。若延误了,拿你是问。驿丞见了,我的娘,可不是中尉府的腰牌。心里纳闷,中使出入驿站素来悠哉悠哉,肥吃肥喝,不得已才启程,未见如此匆忙。且未有如此年少之人。又不敢多问。吩咐驿吏准备两匹快马,一面问:下官为上官准备酒食。
随云一摆手:不必。等驿吏牵过马来,两个翻身上马,借着月色沿官道疾驰。
一口气跑到一百里外下一处驿站。又令此驿站驿丞再换快马。如是再三。等到疲倦之时,在驿站歇息一两个时辰,稍吃喝,日夜兼程。遇路上关卡,将腰牌挚出,谁敢独揽,三昼夜快马兼程,前面便是扬州境。这日随云并不着急,两个在驿站沐浴更衣洗净风尘。
旦有吩咐,驿丞不敢违拗。扬州关卡不知中尉腰牌管不管用,因此弃马登山道而行,半日至普济寺山门。随喜伸出手臂,见黑道爬至小臂中间,送了口气:师妹料事如神。
随云:非是我擅料事,不过早些知晓。我父在日,常恨太监跋扈,其亲属常持中尉府腰牌到沿途驿站吃喝,征用役夫。两个进了山门,见人流如织,上山朝拜的信徒甚众。找到执事僧,他见是两个,认识,脸色一变,低声喝道:你两个又来欲何为。
随云:求见方丈
执行僧:方丈外出讲法去了
随云:我欲见易目、吴南柯两个新入和尚。
执事僧:寺内无此二人
随喜怒:我数人将你僧众从苏京开刀下救出。和尚却如此无礼
执事僧:你等将苏京开招惹而来,害死见空主持及十三名师兄弟,竟有脸前来
随喜大怒:和尚好不讲理...若我一行若有所图,何不将他两个绑架走。何必回身刺杀苏京开及麾下。营救寺僧。
随云冲随喜摆了摆手:和尚生了嗔念,我两个去也。
拽着随喜往外去,出了山门。随喜不解:师妹因何放弃?
随云道:僧人定是畏惧唐王,待我两个夜间前去。
天黑之后,越过寺院院墙,径来到方丈室。
新任方丈见性正在屋内打坐。两个推开房门,轻轻进入,到跟前跪下。
见性睁开眼睛:至真日间已向我说明,老僧料你们夜间当来。
随云向见性合掌道:方丈见凉,我两个非有意牵连寺院,势不得已。
见性笑道:人间祸乱四起,僧人亦难安宁。
随云:苏京开后,唐王又派兵来威逼?
见性叹道:普济寺僧众至今尚赖见空师兄庇佑。
原来,苏竞开死,将士溃逃,麾下将校为逃责罚,回禀说,苏将军以为城郊唯有普济寺未搜查,或有所得,坚意要搜,一无所得,遂烧杀老和尚。触怒上苍,竟被金刚力士射杀。因此将士恐惧逃溃。吴越之地多信鬼神,且满城传言老和尚焚死,留佛骨。杨亮心存疑惑,欲令徐璐率人再去讯问和尚,正踌躇间,宋熙来报:见空禅师素来远近士绅百姓敬爱,被苏竞开无故烧死,众皆愤怒,有人聚众议反。
杨亮大怒:将他们斩杀,自然无人敢反
宋熙:臣听闻见空死,将士震怖,以为或遭天谴,宜安抚,令其安心
杨亮冷笑道:必有人幕后作梗,待我多烧杀几个和尚,看天谴何来?寻不到两个重犯,普济寺和尚,孤一个也不放过。
忽见徐璐带着一个探马慌慌张张跑进来:大王,大事不妙,庐州水军营寨被荆襄水军击破,守将举寨纳降。
杨亮听了,脸色大变,呆了半晌,指着徐璐:你与苏京开两个害得孤好苦。徐璐听了面色死灰,不敢做声。杨亮望着望着宋熙:你乃我之心腹谋士,当速为我谋。
宋熙拱手道:大王勿忧,当速献表贡货,致顺服之意;安抚士绅百姓,勿使反侧内生;训练士卒团练,捡拔精兵强将严守要害之处。
杨亮无不应允:孤受奸人蛊惑,将你疏远,你勿介意,周行密有勇略,此时正在用人之际,孤亦将用之。
宋熙拱手:大王真聪明之主。臣以为宜下旨数苏京开之罪,籍没抄家;表彰见空和尚之德,抚慰普济寺僧众,则士绅百姓自安。
杨亮方寸已乱:都依卿
于是普济寺暂安,香客信徒往来不绝。
其中隐情,见性及众僧不知,因此以为见空显灵,庇护僧众无恙。
随云:见空大师大德魏巍,想或能庇护我两个。说吧伸出手掌,灯下血管黑道触目。随喜亦将手伸出。见性和尚见了,脸色微微一般:你两个教人下了毒蛊。
随云诧异:大师亦知之
见性:天授三年,两雌雄大盗横行江南,专以毒蛊祸害士绅之家,勒索财货,劫掠男女奸淫,无恶不作。我师兄欲与佛法说之,令其放下屠刀,改过从善,竟于一旧庙遇之。甚怒,欲杀师兄,不料后陈崔将军率人突至,将雄盗杀死,雌者年纪尚小,师兄说崔将军令其改过。遂纵之。
随云笑道:竟有如此巧合,崔将军,我两个师父也;雌盗,今为谷剥皮也,如今为前陈主高复效命,教我师徒三人吃下毒蛊,欲挟持助其作恶。我师父至今以为他两个为父女,非夫妇,想见空大师不忍戳穿也。
见性叹息:我师兄亦颇通药理,对蛊毒束手无策也。昔日一念之善,竟未得善果。
随云:我此来欲寻吴南柯也,他医术高超,或能解救。
见性摇头:他两个的法名是至善、至慈,早下山云游去也。
与他们分开之后,杨睢、吴南柯回寺之,跪在见空焚死灰烬傍,一日一夜不起,见性及僧人见他两个赤诚,将他们搀入寺内。因惧怕唐王派军马再来,遂打发两个去云游了。
随云、随喜露出失望之色。
见性:老僧令人去速速寻找至善、至慈两个回来。
随云淡淡一笑:多谢大师,生死由命,不可强也。弟子告退。
便与随喜退出来。
越出寺院,随喜道:师妹勿忧,我两个再快马急回,数日可达,待我去找高复讨来解药,教师妹服下。
随云苦笑道:高复岂能轻易给你解药。势无回理,宜速去城寨,便死,亦令诸师无后顾之忧,不再受高复辈挟持。
随喜:我唯师妹马首是瞻。待我两个赶到驿站,快马赶到城寨。
随云取出地图,展开看:师兄,城寨虽藏深山,离海不远,想是为防官军发现,可即刻入海而走。
随喜与她相处既久,已颇能领会其意:师妹,你欲渡海而至。
随云:昔我在府内,父亲常与各地豪杰往来,其中不乏胡商,泛海而来,常至广州、建州、洪州、扬州等地,贩卖香料、象牙、玳瑁、珠宝等诸胡难得之货,将中国丝绸、茶叶、陶瓷等物贩往其国。广州、扬州州胡商尤多,定居者不减万人。想必有往建州去的胡商,可往市舶司寻之。我闻大海一碧万顷,波澜壮阔,未尝得见,今临海,何不趁此凭临?
随喜亦振奋:我随师父出入各州,未尝泛海而游。
市舶司乃专门管理胡商衙门,每年征税甚巨。唐王入主扬州,皆入私库,钱货堆积如山,以致于穿钱之绳朽烂。尝与左右心腹酣饮,醉后教库兵开府库之门,令左右入库自取,无兜蓝装取,苏、徐等辈竟脱袍以兜钱,肩以出;宋熙唯去一束金帛。唐王怪之,问何以少取。宋熙答曰:此大王养兵之钱,臣岂敢多取。唐王听了色变,自是饮宴罕请宋熙。徐璐擅敛,为讨杨炼欢心,所得半入私库。前献表纳贡,公库所剩无几,不得以,杨炼只得令从私库拨之。
令徐璐旦公库钱入便还之。其吝啬如此。
随云、随喜两个进城。虽有士卒看守,并不十分盘查,歪歪斜斜站在两侧看着,任百姓随意出入。市舶司设在码头,并不难找,找人一打听便知。两个路上走着,一面观看城内风景,扬州城果富庶繁华,街道两侧商铺挑出一溜儿幌子,随风飘摆,气温又不甚溽热,游人如织,往来不息。
随云笑道:师兄,我两个盘缠充足,如不是急着赶路,可在扬州城盘桓几日,方不虚此行。
随喜盯着远处,半晌不答,用手一指:师妹,你看那是谁?
随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人群中,一个少年公子骑在一匹白马上,穿着华丽,七八个从骑簇拥者,在人群中按辔徐行。不是省儿却是谁。
随喜:他如何留在此地了?待我去叫来与你相见。便欲过去。
随云一把扯住:师兄休得鲁莽,他留此必有缘故,我两个不明细情,不好骤然与之见面。还是速速赶路吧。
时间不大,便来到码头,只见沿岸密密匝匝停了许多船只,岸上熙熙囔囔,许多奇奇装异服之胡商,一些指挥着华人力役往岸上卸货。一些径往市舶司官署。两个挤进人群中,见他们叽叽咕咕说着不知何国之言语。
随喜截住其中一个问:有王建州去的?连喊数声。胡人皆觉得怪异,绕道而走。
随云觉得好笑,一扯他衣袖:师兄,胡人或以为你乞讨呢
随喜:言语不通,且上码头问役夫。
随云:胡商精明,必与市舶司官吏首尾。若市舶司官吏有所令,必应允。
随喜:扬州亦惧老太监否
随云:姑且一试。
两个来到官署大厅,里面挨挨挤挤,百十个胡商列成四列,等得颇不耐烦,队伍前方四个书吏坐在书案上书写,书吏边一个通译来回传话。七八个官吏腆胸叠肚站在一侧。
随云径走到官吏前,喝道:此间谁人主事。前来我有吩咐。
官吏们诧异,见她如此气势,亦不敢怠慢。
一个老成的走过来问;尊驾何人,有何吩咐。
随云挚出腰牌在他眼前一晃:我奉田中尉密令办差,教你长官来见。
官吏见了,不敢怠慢,慌忙往里去。半晌,七八个士兵护卫着一个老太监前来。
见面上下打量两个。
老太监:咱是此地的监官,不知你两个找咱何事。
随云见是太监,暗想正逢其人,当即把腰牌递过去:你该认得此物
老太监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呵呵一笑:扬州旦有唐王之令,未闻中尉腰牌。
随云听了,心里一惊,当即把脸一沉:你是何人,竟敢藐视中尉腰牌,待我回京禀明田中尉知。
老太监:两位上差若却盘缠,到馆驿便可,何必到此地。
随云一听,老太监以为他们是来敲竹杠、打秋风的,指了指随喜肩上包袱:钱货自有,我两个急往建州,闻听胡船快捷,欲搭船前往。
老太监听了,不是来找麻烦的,脸色缓下来:区区小事,何须中尉腰牌。朝身边一个官吏吩咐道:你去叫石康来。官吏应声而去,不多时带进一个胡商来,身体强健,白巾缠头,穿着白袍,虎目虬髯,见老太监将手贴在胸前施施礼,操着流利的华语道:老大人有何吩咐。
老太监指了指随云、随喜:两位上差欲往建州,欲搭你等商船前往,你看如何。
石康:小事一桩,少时我正欲往建州,可以同往。
老太监看着随云随喜:上差,照顾不周,请多包涵,若上月来,恐大王亦须过问。还望多在田中尉跟前美言。
随云笑道:自然,田中尉新掌权柄,正需监官鼎力支持。一句话说得老太监心里畅快。
石康朝两个施礼:两位上差,请!
石康对随云颇为殷勤,引到船上大厅,地上铺着波斯地毯,甚阔,壁上画着各色异域图案,长案上摆着金银器皿。当即安排酒食,摆上蔬果酒肉。四个胡姬相陪,殷勤劝酒。两个初登上大舟,上下两层楼船,长二十步,宽十余步,载百人亦绰绰有余,装饰奢靡,船舱内不乏黄金饰品。随喜初时颇显局促,看随云时受之不疑,渐安。
石康本广州胡商领袖之子,生在广州,颇知华人习俗,特意取华名,应酬官吏。此舟便专为投官吏所好而制造,常备诸胡国难得之货,及美貌胡姬,入夜,便延请官吏登舟,驶离码头至江心,彻夜作乐,天明又至码头,送官吏下舟。无不欢心,有所求,无不如意。石康见随云从容,心里暗暗吃惊,便道:酒食不合上差胃口,亦有华人庖厨,可治华食。
随云摆手,笑:长安亦有许多胡人酒肆,不如你船上精美。不意行舟亦能如此受用!
石康笑道:泛海行舟,凶险莫测,常遇飓风、海盗,故,行乐须及时。
随云:你等亦颇思故乡否
石康:然也,此去故国万里,不知几时能归,逢佳节必思故国亲人。故我国人在华聚落而居,颇似故乡,亦颇解思念之苦。
随云叹道:你部众皆勇敢之士。
于是船缓缓驶离开码头,沿江往入海口去。天色黑下来,皓月当空,照得水面乳白色。石康及麾下胡人男女大喜,皆登甲板。石康亲弹琵琶,两个胡人打鼓,其余载歌载舞。随云随喜受此感染,亦随之起舞,随云身姿优美,胡人瞩目;随喜则稍微笨拙,然举动有力。
随云兴起,就石康手里夺过琵琶弹奏起来,音律悦耳,胡人不觉止歌静听,一曲毕,石康及诸胡不觉呆了,鼓掌欢呼,将随拥在当中。于是主客尽欢。明日,船入海,旭日升海面,红霞将海面映红,甚壮阔,随云、随喜靠着船舷,看着不觉惊叹。石康走过来,笑道:萧姑娘,海上观日出如何?经昨日一夜,两个甚相得,彼此略无戒备。随云因告诉他真名实姓,不想石康消息灵通,隐隐竟猜出随云身份。
随云:石兄早,想你常见海上日出,不以为奇矣。
石康点头,看着随云道:萧姑娘恕在下冒昧,姑娘音律上品,虽我胡中亦罕见,闻京师贵戚中知音律者莫过萧将军伉俪,可惜遭诛灭。
随云知其所指:我即萧将军女也
石康虽有所期,然随云亲承,亦是意料之外,将右手放于胸前,垂首道:你家不幸,我父亦悲愤,前年我父携我入境专拜见令尊,市舶司太监及官吏甚贪恋,常征税之外,百般敲剥,我部众不甚其扰。因此盼令尊当政之后,能革新之。令尊目光如炬,深知贸易紧要,慨然应偌,并筹划派使者随商船前往诸国。不意竟遭太监暗算。我父闻你家遭难,三日不食。
随云:我父母皆豁达之人,本欲携琴书隐遁,见国将倾覆,勉力维持,不能持久。我父母常以不能之外国观其音乐为憾事。
石康:昔日悭吝一面,我父引萧将军为知己。今日见姑娘,乃在下之幸。若蒙不弃,可同往广州一见家父,亦可略慰其心。
随云颇受感动,挚出腰牌来道:深谢厚意,我太监之仇也,若公然与你家往来,恐将你牵连。
石康慨然道:我虽胡商,亦非见利忘义之辈。
随云拱手:尚有急务在手,异日得暇自然前往。说着,从袖中拿出地图给石康看:石兄,我欲往此地,何处等岸是好。
云峰是惯在海上航行的,标记的甚是清楚,石康一看便知:若途中不遇风浪,两日可达。
云、喜两个都是初次出海的,离海岸越远,渐风急浪高,船上颠簸不平,两人呕吐不已,脸色惨白。石康备有晕船药,服下之后,便逐渐好转。在海上航行了一昼夜,风平浪静,可见海上不少船只往来,扯满帆,挂着各色旗帜。迎面一艘船挂着骷髅旗。石康告诉随云,那便是海盗船:此地海盗多倭人、高句丽人、亦有华人,首领为倭人麻生三郎,性凶残,杀人如麻,我部众深受其害,于是设一伏,诱其来攻,麻生率部登舟,教伏兵乱箭射死。余众溃逃,于是悬麻生之首于桅杆之顶,教来往船只得知,其后数年,海盗不敢犯我商船,近闻麻生子鸠山太郎收拾残部,出没青州、胶州等海域。
随云:尝闻父亲说,沿海各州常告急海盗滋扰百姓,不能禁绝,想将帅无能,士卒甚少操练,李、黄等引乱民作乱,已成燎原之势,竟不能遏制,朝廷无能至此。。
石康:李、黄乱,我父子亦忧之。
黄昏,月黑,风高浪急,水手禀告,夜间航行凶险,前方有一岛,不如靠近,泊船以待天明。
石康点头。于是靠岛抛锚,石康及麾下水手对航线甚熟,因此入夜便为长夜之饮,于船舷上挂起气死风灯笼,将甲板照亮,海风凉爽,摆上蔬果,搬来几大木桶葡萄酒,纵酒酣歌。随云、随喜看小臂暗道如毒蛇一般且至手弯处。心里明白,若谷剥皮所言不虚,此番凶多吉少,然至今尚无毒发征兆,两个虽未言及此事,彼此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随云心想,若赴黄泉得见祖父、祖母、父母、兄长,一家团聚,亦无所憾;随喜则想,能与师妹同赴死,了无遗憾。两个心间坦然。不想这蛊毒,受毒之人越惊惧,越易发作。因此两个无形个避过此节。于是,两个亦随石康等痛饮高歌,不觉沉醉,倒于甲板上便睡。夜半随云醒来,风平浪静,繁星满天。石康及水手、胡姬等皆横七竖八躺在甲板上,酣然入梦。空气中有弥漫着葡萄酒的香味。随云欲小解,起身踌躇走到船舷边:心想若是男子小解倒方便,望海里便射。想着便往下望去,星光淡淡,影绰绰下面十几艘小船。左右看时,船弦上挂着飞爪,下面有黑影嗖嗖地沿着绳索往上爬,随云心想,定是海盗袭击。她拔剑大喊:海盗来也,便将左右绳索砍断,底下传来扑通扑通落水之声。海盗四面登舟,早有几个越上甲板,用弩箭偷袭随云,随云闪过,跳过去与之搏杀,海盗双手握刀,舞动如飞。随云击刺快如闪电,瞬时两次得手,刺死两个。然海盗人多,早一拥而上。石康及麾下已醒,拔出弯刀准备御敌,然醉得甚是厉害,醉步浮浮。难以独挡海盗上船。教海盗围在当中,忽听一阵呼哨之声。海盗点燃火把,将甲板照得通明。紧接着一艘大船缓缓靠近,甲板上点起许多火把,众海盗簇拥着头领站着甲板上,狞笑着盯过来,桅杆上挂着一面骷髅旗,令人恐怖。
石康惊呼道:鸠山太郎。
随云看时,此人身材健壮,穿着黑色衣袍,五官尚显英俊,左颊一道疤痕直插脖颈,目光阴沉,上唇两撇浓密的八字须。船挨近之后,便停下来,有海盗给鸠山太郎搬来一把交椅,大喇喇地坐下,右手一指石康,呜哩哇啦说了一阵。身边有海盗翻译成华语,亦指着石康厉声喝道:六年前,你父子将我父人头悬挂在桅杆上便该想到今日,天明之后,我将你等一干人头悬挂在桅杆之上绕广州而走,教你部众皆知;不久,我将杀尽你部众男子,尽奸你妇人,掠光你财货。今日,你不过我砧上肉尔,随我任意摆布。说罢,狂笑不止。
石康望着随云苦笑:不想将你牵连。随云执剑挡与其前,笑道:今日正好会会海盗。
石康望着鸠山太郎大喊道:鸠山,我船上并无货物,不过是游船而已,船舱内有达官,你若将其惊吓,必调遣水军将你围剿。我扬州商船便在不远处,战士一百人,不输于你。
通译将话说与鸠山太郎。鸠山冷笑道:便是夏国皇帝在你船舱,我亦照杀不误;指了指自己的船:此船装满青州劫掠来的财货,中国官吏能奈我何。胡虏,今日死期到了。
石康用刀一指对面,大喊:鸠山,你不是欲替你父报仇吗,来与我一决生死。
鸠山:你不配我出手。我要看你一寸一寸被斩断。大喝一声:将他们拿下。
海盗们挥刀便上,随云左右击刺,异常凌厉,前面海盗一时披靡。石康及麾下见了,士气大振,挥刀奋死相搏,一时抵住海盗。
鸠山在对面看得真切,见一少女如惊鸿一般迅捷,瞬时将自己手下的攻势逼住。朝左右心腹道:此女甚锐,若能为我所用,亦是佳事。
身边一大汉叉手道:头领,带我去将其生擒下来,听凭头领处置。
鸠山点头。
这大汉走到船舷边上,抛飞爪勾住这边船舷,抓住绳索,跃下船舱,顺势一荡,荡到到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这边甲板之上。其他海盗见了,让出一条道来。这汉走到随云身边,上下打量,用手一指,呜哩哇啦说了一阵。随云听不懂。笑道:大汉,不必客气,我不收徒弟。
有个华人海盗叫道:我们二头领让你不要抵抗,快快投降。
随云见这汉身形急健,肌肉隆起,便知是个力大刀猛劲敌,只可巧取,不可力敌。暗想,可惜没从水牢逃得匆忙,未曾带上药物,不然施药可令其眩晕。
二头领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比划着让随云来刺。他比随云高出一头余,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随云端着剑,笑道:这可是你让我刺的。徐徐往前刺去,半途陡然出击,如毒蛇吐信。大汉挥刀猛格,随云突然变招,径切其小臂。大汉往后一跃,避开。两个斗在一起,大汉招式刚猛,每击力大千钧,随云轻盈精巧,间或一两招老辣的杀招,逼得对手不得不退让。诸胡与海盗竟暂忘厮杀,驻足观瞧,己方一时占得上风之时,纷纷鼓掌喝彩。鸠山太郎目不转瞬看着,频频点头。
谁也没注意到随喜,趁着船上慌乱之际,溜到船舷,抓住绳索降到海底,潜水至鸠山船底,拔出短刀,插入船帮,一步一步爬上船舷。
随喜心想:敌众我寡,师父常说,擒贼先擒王,刺其首领,其余自溃,往日皆是师妹主张,今日我须挺身而出。悄然翻身在船上。
海盗们皆瞩目随云、二头领格斗,且以为石康不过十几个人,随时可突屠,皆有轻敌之念。随喜暴起突至鸠山身后,一手夹住脖颈,一手持刀抵住咽喉。
鸠山及麾下措手不及,一时呆住。
随喜喝道:教他们住手,撤回来。
手上一用力,刀尖扎进肉里,鲜血涔涔。
鸠山太郎吃痛,哇哇大叫几声。两船甲板上顿时瞬时寂寂无声。随云与二当家跃出圈外,皆瞩目这边形势。
随喜:休耍花样,你性命悬于我手。速叫他们撤回来。
鸠山无奈,只得喝令土匪撤回来。二当家及船上海盗甚是懊恼,无法,只得退回。
随喜冲随云喊道:师妹,教他们开船速走。
随云冲到船舷边:师兄,我不能舍弃你不管。便欲抓住绳索跃下。
随喜忙叫道:师妹,你忘记此行目的吗,城寨你不可不去,快开船。今生遇你,已然无憾,来生有缘,还做你师兄!
随云听了,眼泪落下来:师兄....
石康一把拉着她回船舱,船上水手早起猫,扯起风帆,猛摇橹桨,船如急箭飞出。
鸠山欲交海盗小舟咬住。
随喜手上用力:一个人都不得动弹。
有个华人海盗望着随喜道:小哥,他们留下你一个,你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不是?
随喜冷笑道:小爷没打算回去。望着石康船驶入黑魆魆海域,脸上露出笑来。
稍一分神,鸠山头往后一仰,闪电出手攥住随喜手腕。身边令一个海盗攀住随喜令一手。
随喜抬膝盖猛击鸠山后背,如撞在岩石之上,纹丝不动。鸠山太郎挣脱出来。海盗一拥而上,欲将随喜乱刃砍死。
鸠山摆摆手;我亲自动手。拔出佩刀来。
随喜自知不敌,一抬手,射中一指暗器。鸠山打掉。随喜冲到船舷边,跃入海中。扑通一声没入水底,海盗们朝水底放了一阵箭。
鸠山阴沉地望着石康船逃跑的方向,良久说道:起航!
随云望着随喜跃入海中,心中一阵叹息。师兄对自己一片深情,焉能不知,前与省儿相逢,师兄以为自己对他有意,一时失魂落魄,分离之时,她便有意与省儿少说话,以免师兄失落。说了奇怪,师兄与省儿皆曾向自己流露真情,然她从未思及此事。某个睡梦之中,朦胧之间梦见亦男子,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冲她招招手,令她怦然心动。醒来之时,其人面目又不甚真切。似乎像见过的某人,似乎又不是。石康站在她身后不远,见她凝望那边不语,以为悲伤过渡,便道:待天明之后,到头回去,查看你师兄下落。
随云转身:石兄,不必了,我与师兄本身中剧毒,不日发作,纵无海盗滋扰,亦不能长久。
石康大吃一惊:何以至此。
随云便将中毒之时略略说了。石康慨然道:我一船人性命皆由你两个所救,今你之事便是我之事,我先随你去城寨。然后去求名医医治,倾尽家财亦甘愿。
天明之后,一船人劫后余生,刚开始整理甲板,将海盗尸体抛入海中,冲洗甲板上的血迹。日中便至建州码头。
石康令建州胡商前来听令,聚集了二十几个强健的男子,备好快马,寻了一个导游,下船便快马往城寨方向疾驰。两个时辰来到一座山脚下。往里便是上山的羊肠小径,不能骑马,于是令两人看时马匹,随云、石康率其余与导游登山急进。翻过一山,见山谷间一座城寨,依山而建,一座高大的寨墙截住道路。隐约看见里面层层叠叠的屋脊。石康用手一指:如何不见人影。随云也觉奇怪:城寨空寂的可怕。一行来到寨门,两扇厚厚木门虚掩。随云用力推开,里面又有一道一人高端墙,以防寨门攻破,敌人往里突击。
众人疑惑往里,忽觉一阵血腥扑鼻而来,随云大惊,跃到墙上,只见墙内尸横遍野,多是妇孺,流血满地,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成群苍蝇乱飞。
石康亦爬上短墙,见了不觉皱眉:是谁如此残忍,竟对手无寸铁妇孺下手。
随云:我师父说,城寨有高复心腹士卒,看护妇孺,以挟持众人,他们那里去了。当下跃下往里去,房屋砖石砌就,皆依山势而建,易守难攻。往里,但见街巷内有七八具老妇尸首,进房屋,皆井然有序,未有翻乱痕迹,显不是来劫掠的。屋内皆空无一人。
随云想:想师母多半被杀,但不知哪具尸首。数十座房屋他们一一搜查过。后山一带有一片灌木丛。灌木丛后是数十丈高的悬崖,险峻不可攀爬。
随云叹了口气:若能活着与师父相见,不知如何开口。贼人不为劫掠,所为何事。若是高复所为,屠杀人质,何以挟持麾下?
石康:或仇人报复也未知。
随云:高复士卒何在,何以全无抵抗?
石康亦百思不得其解,便劝随云:你已尽力,不如先随我去见当地名医。
于是众人往下。随云转身,忽瞥见灌木丛后人影晃动。便纵身扑过去,拔出宝剑。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躲在树丛后瑟瑟发抖,目光惊惶。
随云收起宝剑,安慰道:弟弟,不用惊慌,我来救你。伸手去拉他。
他一径往里躲,半晌拉住随云的手起身。随云拉着他来到众人面前,石康拿出干粮来递给他,男孩接了,三口两口吞下。
随云轻声问:是谁杀了大家。
男人指手阿巴阿巴指手画脚说了一阵。
随云、石康对视一眼,大为失望:不想这孩子是个哑巴。只得把他带回再说。一行下了山,骑马往建州城里赶。
天色渐黑下来,随云觉得头昏眼花,腹中一阵剧痛,浑身冷汗涔涔,勒了勒马缰绳,心里呼道:父亲、母亲,孩儿来也。马上一晃,往下便栽。
石康在她傍边,见状赶忙扶住,勒住马缰绳,将随云放下马来,连喊几声,已经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