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儿睁开眼睛一看时,置身深山古刹之中。她记得被人抗在肩上昏昏沉沉,一路崎岖颠簸。环顾四周时,正面大殿上坐着一尊巨大的弥勒佛。金漆斑驳,咧着的笑脸露泥胎来,十分古怪。往左右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盯着她看。
见她醒来呲牙一笑:你醒了,随我见师父去吧
攸儿爬起来看着他:你是何人?这是何地
少年呵呵一笑:俺叫随喜,这是我们练功之所,正是我把你背进山的
攸儿道:我记得在一所大宅里,主人请酒食,我吃了几口便睡着了。
随喜笑道:你中了迷药被迷倒。
攸儿道:师父呢
随喜:你随我来。说着领着攸儿往里去。
攸儿:我们在此地练习弓马击刺么
随喜摇头:此乃临战杀敌之术,非刺客之术。
攸儿:刺客
随喜:正是,需习练击刺、纵跃、下毒、易容、暗器等科,由不同老师教授。
当下领着攸儿穿过大殿,来到院落之中,八月的天气,抬头便是蓝天白云,山风荐爽,十来株巨大的古松干枝遒劲,一个鸟窝落在枝杈间,毛茸茸的幼鸟兴许饿了,嘴巴伸出来喳喳地叫着,顷刻,一只大鸟从空中盘旋而至,落到窝里,嘴里吐出虫食哺喂雏鸟。
攸儿不禁黯然:失祜之人不如鸟兽。
随喜不甚明白失祜之意,冲她笑笑:早先有几窝鸟儿,叫俺们师兄弟练暗器一一打死了,这一窝师父不叫打。
攸儿:师兄弟都是哪里来的,皆如我一般是师父救来的么?尚有家人么
随喜:多半是孤儿,由师傅们从各处救出。你休问个不停,若叫师傅们知道,必然惩处。
攸儿又问:如何惩处
随喜:关在地牢之中,或投于毒蛇坑中,如何惩治随诸师性情,总之万不可恶了师父。新入门弟子能活过一旬者,十不过一二。
攸儿:你如何告诉我许多
随喜支支吾吾道:俺..俺...想要你活下来
此时,院内有几个年长的男女指挥者七八个少年每人拖着一具尸体往外走,攸儿认得一个主人家上菜的老婢。他们瞥了两个一眼,未加理会。攸儿刚欲启齿,随喜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新入门弟子一对一月比,输便死,尸体拖到密林深处,夜间自有猛兽吃掉。
攸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但她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教坊司那般险恶也活过来了。若不明不白死掉,如何对得起父母兄长。当下稳住心神。穿过一道半圆形拱门,里面又是一个院落,二十几个少年男女正在练习刀剑,表情木讷,目光凶狠。台阶上站着的正是掠她出来那位老丈,不再装扮盲人模样,二目如电,腰板挺直。随喜在阶下施礼:师父,俺把师妹带过来了。
老丈看了看他们两个:你迟了半个时辰
随喜却不说让攸儿在大殿内歇息了半个时辰:弟子知罪,弟子贪恋凉爽,在树荫里歇了几脚。
老丈哼了一声不再问他,扭头望着攸儿,初来乍到的孩子多半哭哭啼啼,不知所措。
攸儿却不是,丝毫不见胆怯,掠她出教坊司时,一路跟他攀谈,颇令他不好交架,含糊其辞地说是其父故旧,特来营救云云。在高复府中与孟楷对峙之时,琵琶女一时拨弄,间不容发时她竟然破了其局。雷家刀法历经无数战场搏杀锤炼,刀法简练至极,快如闪电,势如雷霆。若孟楷已出刀,只怕自己一行没人能回来。想到这里面色不禁温和下来。
攸儿脆脆地叫声:攸儿参见师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老丈点点头,颜色为之微微一霁:此后,你就跟着众人一起练功吧,学成之后,自可为为你一门报仇。记着为师道号:云峰。以后你就叫随云吧。
攸儿问:师门弟子都有一个随吧
云峰:本门弟子修短随化。修、短弟子皆已经能出山,为本门效力。
攸儿知语出何处,但不说,免得显得当众卖弄。
云峰朝众弟子喝道:止,列队,我有话说。
男女弟子列成两横列。女队前,男队后。云峰指了指攸儿:此新人门弟子,唤做随云。此后你等一起习练刺客之术。对随喜和随云道:你两个下去列队。随喜列在男对左首,随云知道自己初来,到列右列了。
云峰往下扫视一眼,道:我通天门,江湖不留名,不欲彰显,以刺杀为术,行通天之道。凡我们弟子,皆得严守我门法度,听从我门号令,水火不避。非考核,勿得内斗。违者严惩。既入本门,便终身为本门之人。擅脱离者,本门弟子皆可诛之。你等知否。
众弟子齐声应道:弟子知晓!
这时,外出的几个年长者带着七八个弟子回来。攸儿猜测他们大约时各科的老师了。然而云峰并不引见。
云峰训话毕,把手一挥:好了,各自练功去吧。
弟子们各自散开,演习武艺。攸儿袖手在傍看了一会,见诸弟子演练拳脚刀枪,舞动生风,皆是花架。她自出将门,自幼随三个兄长跟着京中名教头演习武艺。眼界自然开阔了,有时祖父萧朝贵见了,未免亲加点拨。她在教坊司看孟楷出刀大悟祖父往日之言语。祖父见她兄妹皆好音律,曾说技击之道与音律同,音不过角、徵、宫、商、羽,其节奏缓急不同,变化无穷。技击,不过刺、劈、削、砍等招,其变化之道与音律类同。原来通天教对新入门的弟子只教授皮毛功夫,待选出可造之材,方教授真才实学。
老师们只是袖手在台阶上观察,并不下来点拨。女弟子中有个十七八岁的,叫随凤,大约正在练刀,招式颇为凌厉,脸上眼神中带着一股冷酷的表情。
墙边兵器架自有刀剑等各色兵器,攸儿走过去,取了一柄剑,在手里掂了掂,极为普通,远不及她府中的。她拉个架势,缓缓地将剑点出。一遍遍重复,时快时慢。女弟子见了,皆露出轻蔑表情。台阶上的老师们却不尽微微颔首。
黄昏之后,众弟子收队吃饭。鱼贯到一间偏殿内,三副座头,摆上蒸饼汤水等食物,一副座头八副碗筷。攸儿一看,食少人多,定有人挨饿。云峰喊了声开饭,转身自出去了。但见男队随喜不慌不忙坐了。女队年随凤先坐了,剩下的便争抢起来,凶狠地打斗。攸儿半日肚内无食,早已饥肠号腹,然尚在发愣之际,座头已经坐满,剩余的十来个男女弟子只能面带怨恨,愤愤离开饭堂。
攸儿方知此为规则,原来是抢到座头者得吃。留下也不会有人可怜,遂转身出门。皓月当空,照得院内明亮,她见没争到食物的散开沿着墙边草丛低头搜寻,一个躬身一扑,起来时,手里抓住一只青蛙,大为兴奋,塞进嘴里便撕咬,青蛙四腿乱蹬,血顺着他嘴角流出。只见他目光凶狠地望着饭堂方向:饿不死俺随怒
攸儿自忖:此地若心肠不狠毒,只怕活不下来。这时,随喜出来从她身边走过,垂手碰她手一下,她把手掌张开,两个蒸饼塞到她手里。这是他趁乱之时藏在口袋里的,若发现被人告发,要被投入水牢惩处的。攸儿见他若无其事走了,她心思极为缜密,知道此刻万不能进食,便也从容往前去。转角处,悄悄弃在草丛里。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看时,正是随凤。冷冷地盯,喝道:贱人,把手张开,别以为榜上男人你便能活下去,鬼鬼祟祟,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攸儿把双手手掌摊开叫她看了。随凤又喝道:张嘴...攸儿并不顺从:我并无吞下虫蛇,不劳检点。随凤哼了一声:贱人,过两天你便知道能找到虫蛇是你造化。把攸儿推开,扬长而去。攸儿从草丛中检出蒸饼,三口两口吞下。
众女弟子一并在一间大通房内,各自贴墙四周摆有一溜窄窄的床位。月光从窗户射入,把里面照亮。
随凤占据最好的位置,大门正对。其余女弟子都对她十分畏惧,各自找自己床铺躺下,谁惹她,好便骂,不好便打。见攸儿进来,指了指靠门口床铺:贱人,你睡那里。攸儿心想初来形势不清,暂且忍耐一时再计较,便过去铺位和衣而卧。一夜无话,晨光照进来时,众女已起,攸儿也起来,只觉浑身奇痒。随凤走过来冲她冷笑一声,一挥手冲众女道:速去洗漱。众女皆是幸灾乐祸表情。攸儿知道定是随凤暗算自己,施了药物。往事常尉也跟她讲江湖奇闻异事,她知道这痒药越挠越痒,挠破全身不能止。向老师告发徒劳无益,老师们正是要他们相互残杀,看谁能胜出。当下她强忍着不去手挠,跟者从院子出来,出山门到山坳处溪水处洗漱。药力过去,痒便不再。随凤和众女见她并没发作,也暗暗纳闷。
白日各科老师教授本科。毒科老师正是高府解毒老婢,道号云行。在一个偏殿内给他们讲授各色虫草毒性,各手一药书。萧府藏书甚巨,医书攸儿也曾涉猎,只是未辨实物,经老师一讲授,便了然于心。其他弟子识字者本来就少,如何读得下艰涩的文字。因此,攸儿进境比他们一日千里。
再争座头夺食时,攸儿总能据得一席之地,有几个一直争夺不得的,在习练越纵术时,在悬崖峭壁之疾奔,体力不支,跌落山崖,老师云定不见丝毫怜悯。
课间,众男女弟子在林间一处空地歇息,各地散开,彼此不交一言。气氛压抑。云定坐于一处石快上,监视诸弟子。攸儿暗想,这些弟子如何无人逃跑,或路途险要,沿路多虎豹,易被吞食,被师门监视严密,逃即处死,或暗中被施毒,走即不得解药,毒发便亡。她忍不住摘了一片细长叶子,放在嘴边吹起来,以往她们一家去郊外踏青之时,她时常与兄长比试,竟能吹奏出优美的音律。攸儿便轻轻吹奏起来,寂静山野,格外清越。众弟子乍听之下颇觉惊诧,目光不觉朝她望去,随着曲调的悠扬顿挫,他们脸上不觉松弛下来,沉浸在悦耳的音律之中,生怕很快结束。云定听了,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独随凤嫉火中烧,正巧脚下草丛中一条二尺多长毒蛇蜿蜒而过,叼住蛇尾,朝攸儿脸上甩过去。蛇在空中扭曲着,身体一弓,朝攸儿张口咬去。一边随喜大惊,欲施以援手依然不及。云定也觉得吃惊,然作为师父,出面干预,是否破坏规则。攸儿见眼前一道黑影过来。她自小便习练听风辨风之术,并不慌乱,右手一抬腰间配剑,接住蛇七寸部借力一拨,蛇又如飞矢一般朝随凤射过去。而她吹奏未止。随凤拔出剑,刷地劈出,将蛇从中剖开,恨恨说道:贱人,叫你卖弄,迟到把你舌头割下来。
傍晚饭堂吃饭,攸儿抢到与随凤相邻位置。但抢到之后,并不再争抢,食物足量,盛了汤水就饼。随凤抬手朝攸儿碗上抹过去,只是袖子挥了个圈,颇似不经意之举。攸儿不动声色地挥挥袖子。照旧吃喝。片刻间,随凤脑袋一晃,额头磕在桌面上,昏了过去。原来她想在攸儿碗里施药却叫攸儿挡回到自己碗里。
桌上众弟子皆惊,随喜暗暗替攸儿捏把汗,随凤可不是好惹的,她那一批二十几个只有她一个活下来。男弟子除了随喜可以与之匹敌,其余都惧怕她。然而师门严禁男女弟子结交,违者处死。他一时也不知如何保护她。
一月过去之后,又来了几个男女新弟子。随喜随云峰又出了一趟回来。攸儿暗中化解了随凤多次算计。生死攸关的月考到了。诸师皆坐于院内台阶上。新人弟子满月者可随意调选对手,生死相搏,赢便能活下去。
男弟子先考,新进弟子八人捉对厮杀,他们以为挑先入者无胜算。随着云峰一声令下,八个两两厮杀在一起,全无招式,举着刀剑乱砍乱刺,怒目呲牙,彼此身上都有伤口,缠斗多时也不见谁倒下,各个精疲力尽,歇了半晌又厮杀,力弱拙笨者渐不支,最终对手刺中或砍中要害。随怒与对手把武器打掉,肉搏不已,两人在地上翻滚,最终随怒把对手压在下面,一口照脖子咬下去,咬断颈脉,鲜血喷红,随怒嘴里带着皮肉站起来嘶号:俺不会死,俺不会死!除了新入弟子心惊肉跳,脸色煞白之外,其余似乎对着颇为麻木。
死者尸体被拖到墙角。搏杀地面血迹斑斑。
该女弟子搏杀了。
有人急急择了实力较弱的对手。轮到攸儿时,她走出队伍朝着站在一傍的随凤一指。随凤冷笑者下场:贱人,往日不得施展手段,今日叫你死得明白。
云峰也大觉意外,心想。这随云难道疯了吗。他连忙跟身边云定、云行等人低声商议:随云原是萧府小姐,身上干系重大机密,总门主曾亲自关照,不可有失。弟子月考相搏,亦是本门规矩,素来无人破坏。今日之势,我必出山干预,将来总门主问及,你等为我作证。
众人应诺
下面众弟子皆替攸儿担心,随喜恨不得自己替她下场。
当下两两相对。随凤执刀在手,双目死死盯着攸儿,如猛兽蓄势待发。攸儿十分松弛地拉个架势,她脑中闪过孟锴教坊司的那一击,她在睡眠之中演练过许多次,也在僻静无人时演练过。当下她凝神屏气,渐听不见周遭嘈杂。耳边只听得云峰喊了声:开始
随凤刚欲启动,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闪过,随凤被一剑穿喉,等攸儿拔出宝剑来,随凤蓦然倒下。便连云峰也是目瞪口呆,便是做师父的也未见得有如此干脆的身手。
其他待搏杀弟子见势震惊不已,无心厮杀。
攸儿朝众师拱手道:弟子斗胆请诸师止弟子月考相互搏杀,其一、新入弟子相互暗算,可造之材未必胜出,便胜出怨毒甚深,未必感念师门之心。其二、刺杀之任或需师门弟子相互协同,若防备日仇隙,虽严令必无成。岂是本门培养弟子之本意。请诸师三思。
本门教归,自总门主订立,从未有人质疑。经攸儿之口一提,如晴天霹雳,一时其余诸师皆望云峰。
合璧
且说黄棠和琵琶女两个见孟楷一行离去,偌大的宅院只有他们两个,惧怕高复一行卷土重来。不敢久留。黄棠饿得眼睛发花,当下挎好宝剑,强打精神扶着琵琶女郎出了高宅。不敢走大路,沿着僻静的小路走,走不出二里,两个都走不动了,坐在草地上大口喘气。黄棠看着琵琶女道:小姐腿上箭头急需剜出来,若耽误久了,怕血肉坏死。都是练武之人,如何不知?女郎娇喘着:我何尝不知,如今我两个气力不济,怕中途昏厥过去。
黄棠环顾四周,见前面树梢后有炊烟升起,便道,前面有人家,小姐腿脚不便,待我去讨些食物来。
女郎对他忽生依恋:速去速回,别教我久候。
黄棠应偌,用宝剑拄着地走出林子,十几步外有二间茅草房,他心里高兴,奋力挣扎着过去。黄棠自小并未十分吃苦,平素皆有仆人照顾,衣食不用操心。也曾率领一干兄弟贩卖私盐,不过每日在驿站高卧发号施令,并无风散露宿之苦,因此不耐饥饿。柴扉半掩,一个老婆婆在灶台抄肉,春台上一个蔑篮里堆着一叠蒸饼,热气腾腾。一个老汉坐在灶台填火。香气四溢,黄棠吞咽口水,扶着门框道:老婆婆,我是过往客商,遭遇强人,钱货都被抢去,所幸留得性命,一路乞食,饥饿难耐,请救我一救。
没等老婆婆开口,老汉见他衣着华丽,身体强健,便十分疑心,站起来,赶鸭子一般赶他:去去去,我看你吃得比俺们强多了,俺两个半饱半饥,如何救得况我儿子晚间要回,给了你,我儿子便打饥荒。
黄棠朝他作揖:只消一个饼就好。
老汉怒道:便是半个也没有。见黄棠赖着不走,抄起烧火棍便来赶。
黄棠哪曾受过这般侮辱,不觉火往上撞,见老汉赶过来打,拔出剑来,本欲唬他,不料老汉来得急,正好胸口撞在剑尖上,这剑异常锋利,噗嗤一下,剑尖从后面扎出。黄棠和老婆子皆措手不及。半晌,老婆子尖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黄棠连连摆手:我并非有意,是他撞上来的。老婆子哪里听得进,大叫不止。黄棠想若有过往行人听见,如何抵挡。当即一脚踢开死尸,抽出剑来。冲老婆子喝道:休要叫嚷!老婆子却是尖叫不已。黄棠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个杀,杀两个也是杀,跨上一步一剑扎进老婆子心窝。
一股血腥弥漫在屋内。黄棠一脚踢开死尸。锅里抄的牛肉正好熟了。当下铲了牛肉就蒸饼狼吞虎咽。因害怕死者家属前来,当下把剑归了鞘,挎好,将牛肉都铲进蔑蓝里,一手端了,逃也似的跑进林间。一边走,一边好生懊恼。他记得尚让曾跟他说过大丈夫不必拘泥细节,杀一两个人算得什么,心下便撇开暂且不管了。琵琶女郎正等得焦虑,见他双眸闪过一丝喜悦,肉香飘来,芳心大悦。
黄棠走来先把食物递到,女郎顾不得矜持,一手饼一手肉,吃了半饱方止,望着黄棠:你吃了不曾?
黄棠摇了摇头:等你吃饱我再吃不迟。
女郎颇为感动,灿然一笑:傻瓜,都叫我吃光了你如何抗得过。
黄棠笑道:秀色可餐,小姐一笑我便饱了
女郎拿了一块肉塞到他嘴里:油嘴,吃吧。
两个很快分食光。黄棠担心有人追来,便道:我两个速到僻静处治伤。
扶着她起来往林子深处走去,走不多远,听见水流之声,循着声音过去,山坳出一道小溪蜿蜒传过去,水清澈见地。
两个便来到溪边,黄棠扶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伸出伤腿,掀开裙边,露出伤处。草木丛中捡了枯枝干草,火石打着,腰里拔出一把匕首,火上烧得通红,豁开伤口,把箭簇挑出。女郎咬着牙满脸是汗,两手楼住黄棠的臂膀。他们随身带着金仓药,倒在伤口,黄棠割开衣服,扯成一条将她伤口扎牢了。
女郎仍未松手。黄棠轻抚其秀发:小姐,好了。
女郎道:你叫我李丽娘吧。我娘不准轻易告诉外人。
黄棠听了自是喜欢。肚内有一番甜言蜜语要说出来,惧怕有人寻来,不敢久留。将匕首洗净了,插进腰间。因怕李丽娘盘问,宝剑上的血迹也懒得擦。忽然发现挂在身上的玉佩丢了,却不知丢在何方,当下顾不得许多,搀了丽娘慌乱离开。
两个又沿着山径走了十余里,十路路口却是官道,黄棠把心一横,上了官道,
逢人一打听,前面不远有一处城镇。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晚霞。
黄棠寻思到集市上把宝剑变卖,换得盘缠,但能到洛州,城内有故交,可以借得川资路费。踟蹰来到镇上,天至黄昏,屋舍烟筒炊烟袅袅。两个饥肠号腹,大街两侧都有来往行人,街边几个人对着高墙指指点点。黄棠便对丽娘是:且过去打听一番。近前一看,原来贴着官府的告示。画影图形缉拿通缉犯。
一个虬髯大汉,不是孟锴又是谁?温齐自然躲不过。黄棠赫然在目。三人罪状是袭杀禁军将士,无论死活赏钱三千。后一张却是蒙面女郎,怀抱琵琶,并无罪名,凡知晓下落禀明官府者皆有赏。
黄棠见了,慌忙把头一低,忽而后面有人轻拍自己。黄棠暗道不好,偷偷把手按在匕首上,扭头一看,心中大喜,原来是亲随阿九,后面其他几个奴仆。
阿九等引着他们到僻静处:少主,俺几个在客栈等了一夜,见你和温大哥没回。沿途找寻,不想在这里遇着。目光瞥了一眼丽娘欲言又止。
黄棠笑道:这是丽娘小姐,你几个要对她恭敬。
阿九慌忙点头,朝丽娘道:小姐有甚尽管吩咐,俺几个敢不尽力。
丽娘点头,当着众人颇有些不自在
黄棠道:盘缠尚在吧。且安顿食宿再说。
阿九指了指身上包袱:少主放心,阿九人在物在。
当下去投客栈。进门,店主人见了颇为诧异,偷偷瞟了丽娘几眼,黄棠见了心里不爽,待欲发作,却不想惹出动静,于是喝道:店家,给我们找几间洁净宽敞房间,速备酒食,只捡好的上,不问价钱,明日一并算给你。
店家见了这气势,连连点头,把他们引导南边三间上房。自去安排酒食不提。当下黄棠把丽娘安顿在当中房间,自己靠左,阿九和其他几个奴仆靠右。吃饱喝足。一夜无话。
次日,歇得足足的。黄棠起身时,太阳老高。阿九早早地安顿了酒食,采买了干粮酒肉,打听好前去洛州的道路。吃毕。启程赶路,仍旧不敢走大路,山路崎岖。黄棠搀着丽娘十分不便,行程缓慢,来到一处山岗,众人歇息。黄棠对丽娘道:如今你腿伤正在复原,不可用力,依我之间,莫若我背着你。
丽娘脸色一红,踌躇半晌,支支吾吾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娘知晓定会发怒。
见黄棠伏下来,半推半就也就伏在背上了。八月天气,衣服又薄,肌肤紧触,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个不免都心猿意马起来,若不是奴仆在前,便忍不住要停下来行好事。黄棠心里暗想,且忍耐到夜里,跟丽娘好好快活,不由她不依。
行不到三四里,便觉得背上越发沉重,山势蜿蜒,前后皆无人烟,黄棠心里狐疑:莫不是走错道了。看从仆倒显轻松,然此事万不可叫他们代劳。当下咬牙翻过一座山刚,山坳有片松林。
黄棠道:我等且到松林歇息。
丽娘见他脸上全是汗珠,便用袖子擦拭。
黄棠精神一震,一口气把她背到林子里。两人靠着一株大松树坐下。
黄棠大口喘气,丽娘粲然一笑:阿哥不惯辛劳。
黄棠以为嘲弄他不能持久,便笑道:夜来便知。
丽娘一脸不解:如何夜来便知?阿九和几个奴仆相视而笑。丽娘大为疑惑:阿哥,你有何时瞒我。
黄棠便知她尚未经过人事,心里更喜,便道:在京城厮混许多时日,武艺荒疏了。
阿九扫净一石,把酒食摆上,众人围着吃喝,不一刻,只觉得头晕目眩,瘫软在地。
店主人引着十来个手执刀剑的莽汉从灌木丛中起身抄上去。
黄棠一睁眼醒来之时,眼前是一尊巨大佛相,油漆剥落,爬满蜘蛛,巨大下巴已经落了大块。挣扎欲起,发现全身捆得死死。扭头左右看,阿九等其他仆从皆一侧,也一般捆得如同待杀得猪儿。眼睛往下看,大殿门口站着十来个汉子,皆是农夫打扮,粗布衣服。寻不见丽娘,颇有些慌乱,难道被奸污不成。这些人是何来路,会不会老汉之族人。正寻思间,听得一声娇喝:滚开!放开本姑娘,你等若是强人,需出去打听一下我是谁,免惹来杀身之祸。
黄棠循着看过去,只见丽娘被捆在门边墙角的一张凳子上,两个莽汉一左一右看守。
左边汉子猥琐地笑道:雌儿,休慌,等俺大哥来,男的送官,你却轮流陪兄弟们取乐。
黄棠听了大怒,欲坐起,手脚攒在一起,当即大喝道:小蟊贼,大爷大闹京城,杀死禁军百十人,怕过谁,要杀要剐冲大爷来,欺负女流算不得男子。
那汉冷笑道:俺们做小本买卖的,捞到一干肥羊实在造化,休闹,等俺们大哥来再说话。
正说话,一大汉昂然而入,这十来个汉子皆拱手施礼:大哥因何耽误一日,我等捉到这几只肥羊,指了指搁在大殿上的包袱:好生沉重。又指了指丽娘:好生漂亮的雌儿,大哥,兄弟们忍住没下手,只等大哥先尝。
这汉走到黄棠跟前看了看,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相貌威猛,虎背龙腰。黄棠看了便知不是寻常强盗。冷笑道:阁下不似小贼小盗,因何以药迷人,若真有本事,当一一对决。
这汉笑:你便是黄棠,将你送官可得三千钱。我兄弟素来穷酸,今日却要发迹。
李丽娘突然喝道:你等可曾听闻天师教。
这汉转身向她:天师教广邀天下英雄会盟曹城,如何不知。
丽娘道:我便是天使教使者,你等若不以礼相待,我教弟子必不饶恕,便逃至天边也难逃追杀。
这汉吃了一惊。连黄棠也意外,虽知她必有来历,却从未念及与天师教干系,若非救自己心却,如何肯透露,当下心里一暖。
这汉笑了笑道:难怪阉党缉拿你等。冲手下喝道:给我松绑,归还兵器包袱等物。
左右龇牙咧嘴,不敢不依。只得把黄棠等绳索挑开。黄棠手脚被捆得麻木,连忙活动。丽娘松绑之后,来到黄棠身侧
这汉又道:我非惧怕天理教声势而放你等。
黄棠拱手道:依黄某观之,阁下定非常人。
这汉道:在下曾元奕,本地人氏,原在军中为将,监军太监见我勇敢,欲收为假子。在下伟男子岂能卖祖求荣,因此恶了太监,设计陷害,欲置于死地。幸得麾下军校舍命相救,逃出大牢。避祸乡里一年有余。指了指手下,此辈皆乡间农夫,因税吏逼迫,山野落草,平素靠贩私盐过活,未尝杀人越货。不想今日听信店家之言,做下这等事情来。
丽娘道:凭你的本事如何不去曹城会盟,必然委以重任,一刀一枪搏一个功名。
曾元奕道:正欲相投,只是..
黄棠道:正好一路同行,盘缠自不必操心。指了指阿九背上包袱笑道:颇为沉重也,也可教他们同去。
曾元奕叹了口气:天有不测风云,昨日我父母被人刺杀,想是太监所遣。我需安葬双亲再做打算。
黄棠也没多想:贤弟节哀,如今天下汹汹,不必依礼守孝。贤弟处置毕,可速到曹城相见。
曾元奕抱拳道:承蒙黄兄高看,小弟一定前去相投。
黄棠示意阿九把包袱打开,从中拿出一锭大金递给曾元奕:略尽存心,万勿推辞。曾元奕只得收下。
黄棠又拿出几块散碎银两送曾元奕手下:诸位兄弟且留着买酒喝。各个自然喜欢。此时,店家气喘吁吁跑来,道:我已经报官了,只需将人送去,立可兑得赏金。见曾元奕及手下正送肉票出门,张口欲问,教曾元奕一脚揣到山崖下去了。曾元奕将他们送到山脚,自去料理家事。
黄棠、丽娘一行赶路,夜里投宿,照旧三间房。夜深之时,黄棠轻拍丽娘房门,打开一条缝隙,黄棠闪人。暗夜里两个搂抱在一起。琴瑟合璧,无限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