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辆老式轿车沿着门廊开了过来,车停下,一个穿长衫、理平头,打手模样的年轻人下了车,朱今墨也跟着下了车。年轻人回头看了朱今墨一眼,示意他往里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饭店。
打手带着朱今墨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了一个房间前,他推开门,示意朱今墨走进去。
朱今墨走进了房间,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屋里的东西,灯突然灭了。
朱今墨急忙回身看门,门在他身后关上了。朱今墨急忙跳到门边,就势蹲下。
黑暗中,几个黑影向他冲了过来,对着他就开打,朱今墨急忙回手反击,几个人在屋里摸黑打了起来。朱今墨靠着墙,与对面的人过招,开始的时候还很小心,只是防守,突然对面的人开始向他出了杀招,朱今墨开始还击,招招是杀招,几下就把对面的三四个人打倒,随后,拉开门就要往外冲。
身后,灯开了,一个声音在房子里响起:“好身手!”
朱今墨回头,一位四十多岁、穿便装、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从里屋走出来,旁边还有穿中式长衫、理平头、穿方口布鞋的杜老板。中年人边走边鼓掌。朱今墨一惊,急忙叫了声:“杜先生!”
杜老板向朱今墨微微点头一笑,指着朱今墨对中年人介绍着:“代老板,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朱今墨,朱记者。”对朱今墨:“今墨,这位就是代主任!”朱今墨看看地上被他打倒的人,心里有些不安,中年人却向朱今墨伸出了手:“朱先生,好身手!我姓代,对不住!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你见面啊!”
朱今墨伸出手,与代主任握手,杜老板向他投去满意的目光。
代主任在沙发上坐下,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收拾一下!”又对朱今墨说:“朱先生坐吧!”朱今墨走到沙发前坐下。
代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质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支烟,放在嘴边。朱今墨看了杜老板一眼,杜老板向他示意,朱今墨伸手拿过桌上的打火机,点着火,替代主任点上了烟。代主任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口烟,满意地看看朱今墨,笑了笑,他笑的时候比哭难看,笑得快,收回去也快。他缓缓开了口:“朱先生,杜老板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说你很能干,写一手好文章,说一口流利的东洋话,我都信,但是我们这个行当,光有脑子还不行,还得有两下子,所以就想出这么个法子考考你的功夫,你不会介意吧?”
朱今墨一笑:“啊,不介意,只是我出手有点重了,对不住弟兄们了!”
代主任哈哈大笑:“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突然看着朱今墨说:“朱先生,我听说,你跟中森先生私交不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最近跟他有联络吗?”
朱今墨怔了一下:“啊,我跟中森先生认识有五六年了。五六年前他刚到上海,创办杂志,我们经常在一起活动,有一段时间还租住在同一座房子里,楼上楼下。最近半年我去日本进修,回来后还没有联络过。”
代主任点头:“你知道吗?他最近可是行情看涨,他现在是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副领事了,而且专门负责在上海的情报工作。”
朱今墨一怔,随即说:“这我没听说过。”
代主任掐灭香烟:“朱先生,我对你很满意。我希望你能为我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朱今墨看了看杜老板,杜老板一笑:“今墨,代主任看得起你,你就答应了吧!”
朱今墨起身:“代主任高看了,我一定尽力,只是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代主任从口袋里掏出枪,飞快地转了几下,趁朱今墨不备,扔给朱今墨,朱今墨顺势接过来。代主任开口说:“日本人已经打过来了,用不了几天,上海可能就要守不住了,所以我们要有长期作战的准备。你的任务就是,替我收集日本方面的情报,任何情报,战略的,军事的,我会派人跟你联络,并在适当的时候对你给予保护!”
朱今墨看了杜老板一眼,杜老板轻轻点头,朱今墨沉默了一下:“你让我考虑一下吧!”代主任和杜老板都有些意外。
朱今墨微微一笑:“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把枪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杜老板急忙解释:“他这人就是这脾气,有本事的人都这样!”
代主任不以为然地笑笑:“好,我就喜欢有个性的人,这个人我要了!”
2
朱今墨从代老板那里一离开,就匆匆忙忙去跟老胡见面,一见面就迫不急待在把军统的事告诉了老胡。老胡轻轻点头:“我明白!我们将计就计。”他起身说:“今墨,我这里也有一个重要的情报,你还记得西村先生吧?”
朱今墨怔了一下:“当然,我们以前就是老朋友,今天下午,我就是打着他的旗号过的江。”
老胡:“对,就是他。本来我们跟日本方面的情报人员失去联络已经好几年,这一次,因为你从日本带回的文件,我们重新接上了联络,而他,居然是我们的联络人!”
朱今墨惊喜地:“真的吗?这可太好了!”
老胡激动地:“是啊,是啊,你应该知道我们目前所面对的局势,西村先生说,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需要一个日语翻译,西村先生已经向领事馆推荐了你。管事的人,叫中森英,我记得你好像也认识!”
朱今墨惊讶的表情:“中森,他不是,不是也一直在办杂志吗?”
老胡微笑着:“你不是也办杂志吗?你不也有很多身份吗?”朱今墨沉默了。
老胡在地上来回走动着:“中森英还记得你!所以一口就答应了!你准备一下,这几天先不要露面,然后下个星期二,到这个地方,有人会接你,会直接把你带到领事馆那里去。”说着把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你这一次去那里工作,名字不用换,背景履历都不用换,记着,你所有的背景与履历都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隐瞒的。以后,我会随时派人与你联络,通常情况下,我们一个星期见一次面。我会随时通知你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领事馆对面有一家面包房,里面是我们的人,特殊情况,你可以直接去那里,我指的是极特别的情况。这里是地址和接头暗号。”说着把另一张纸条推到朱今墨面前。
朱今墨接过纸条,迅速看了一眼,然后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又喝了一口水,吞了下去。
朱今墨回到住处,洗好澡,换好衣服,穿了一件白衬衫,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街道,点起一支烟,他心情有些不平静。从北平到了上海的这些天,朱今墨一直无法,也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短短十几天里,他经历了太多的危险。跟老胡见面的第二天,他就接到命令,化装成日本学生去浦东跟西村接头,之后在浦东到处游走,逐一计算着日本军队的调兵数量、火力配备和军事布防,好几次都险些被日本兵发现。最后一天下午,当他完成侦察工作后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与日军巡逻队遭遇,一直跟在身边保护他的几个地下党的同志冲过来与日本兵死拚,才让他趁机逃离,他亲眼看见那些同志为了保护他,勇敢地拉响手榴弹与日本兵同归于尽。回到浦西,当他把情报交给老胡时,他真想大哭一场,然而他心里清楚,这就是战争。就是在这样的生活里,他一天天变得坚强起来。现在,他又将进入领事馆与中森一起共事,太多身份的转变,这让他一时难以适应。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有点担心能不能承担得住,正想着,门外,突然传出门铃声,朱今墨警觉地回头看着门外。
门铃声继续,他走到门前,听了一下,猛然拉开了门,随即闪到门后面,中森英站在门口。
朱今墨看到他,大吃一惊:“中森君?”
中森英哈哈大笑,用中文说着:“朱桑!是我!是我!你怎么会这么紧张啊?”
朱今墨笑了笑,让开了门。
中森英在屋里边走边打量着朱今墨:“朱桑!又见到你了!真是太高兴了!”
朱今墨一笑,与中森英握手,请中森英在沙发上坐下。中森英微笑地歪着头看着他:“朱桑!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朱今墨笑笑:“我已经接到通知了,但是说,下周才去见你的!”
中森英哈哈笑着:“是啊,是啊,我听到你名字的时候,真是又意外又惊喜!朱桑,你回来得真是太巧了,也太好了!”他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往外看:“朱桑,你看到了吗?上海就要是我们的了!你心里不会不高兴吧?”
朱今墨微微一笑:“不,我没不高兴,当然,我也不可能兴高采烈,是不是?”
中森英:“朱桑,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年了。你不在上海的这些日子,我很想你!我今天来看你,只是想早点见到你!而且,有一个请求,在你到这边来工作之前,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趟南京!”
朱今墨有些意外。
中森英:“我知道,在上海,有很多国民政府的人,也有很多共产党的人,所以,我们也要去南京走一走。我听说德国大使陶德曼先生要到南京去,做中日关系的调停人,所以,要去看看情况!”
朱今墨心头一动,脸上却没有表情:“好,我随时都可以!”
中森英兴奋地在屋里走动着:“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南京,你还是以记者的身份去。而我,是你的助手,怎么样?这个身份不委屈你吧?”
朱今墨笑了起来。
中森英说:“我要感谢你。我们相处的那么多年,你教会了我做一个地道的中国人,认真纠正我的发音,能让我在这战乱的时刻,能进入敌国的都城!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朱今墨无声地笑了笑,心里却越来越沉重。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多想,否则,他的神经是承受不住的。
3
南京,秦淮河边,一座临街的破旧的房子,一大早,就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连生浑身是土,身上的衣服已经刮破了,胡子很长,正在用力敲门。
门开了一条小缝,程婉仪的脸露了出来,随即门大开,程婉仪震惊的表情:“连生?你怎么来了?”
连生站在门口,看着程婉仪,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大嫂,真的是你?你们真的住在这里!”
程婉仪惊讶地:“连生,你怎么回来了?你大哥呢?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连生带着哭腔:“大嫂,大嫂,大哥他,大哥他,他被关进了陆军部监狱!”
郭富才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的一盆水掉在了地上,脸盆在地上不停地转圈,然后才停下。巨大的声响吵醒了一家人,顾玉秀、敏柔和两个孩子都跑了出来。
顾玉秀坐在客厅时默默垂泪。程婉仪也坐在一边哭着。敏柔走到顾玉秀面前:“妈,别哭了!大嫂,别哭了!赶快想想办法吧!”
顾玉秀泪眼看着连生:“连生,你大哥到底犯了什么罪?他们为什么要抓他?”
连生:“听李参谋说,从北平出来的人都要接受审查,人人过关!说是丢了北平,要查办。军长也被关起来了。”
顾玉秀:“什么?丢北平?北平是你大哥丢的吗?他有这么大本事吗?”
连生:“哎,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政府总得找几个替罪羊啊!我们今天早上下的火车。一下火车就直接把人带走了!”
此时的老虎桥监狱,周冠忠在看守的带领下,正沿着走廊走过来。门开了,刘野心坐在办公室里,他手上包着纱布,用一根绷带吊在脖子上,周冠忠看见刘野心一下愣住了,刘野心也愣住了,两人相视良久,刘野心突然哈哈大笑:“周冠忠!周师长!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哈哈,这可真是老天有眼!”
周冠忠愤怒地看着刘野心,刘野心克制不住地在笑。他走到桌边,翻看着桌上的卷宗:“来,周师长,在这儿签个字!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当初你怎么对我的,我还怎么对你!怎么样?我这人够意思吧?”
周冠忠愤怒地看着刘野心,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刘野心有些心虚,把目光转向一边。周冠忠接过文件,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即被带进了一座单独的号子里。周冠忠在牢房里坐下来,一张桌子一张床,他陷入绝望中。
顾玉秀、程婉仪、郭富才带着瑞雪、飞虎沿着门前的路走过来。监狱的门紧闭着。
连生上前敲门,门拉开了一个小洞,一个看守:“干什么?什么事儿?”
连生:“我们是周师长的家属,想看看他。”门又关上了。
连生继续敲门,没有回音。他更用力地敲,大门突然开了,刘野心走了出来。他不可一世地看着周家人,一眼看见了敏柔:“呵,这不是周敏柔周小姐吗?怎么?来看你大哥?”他走到敏柔面前,像打量着自己的猎物:“人我已经收进来了,就关在小号里,见面不行!”
敏柔看到刘野心,肺都要气炸了,但还是努力克制着。
顾玉秀上来要跟刘野心说理,刘野心流氓气十足地挥了挥手:“别,别,您别说话!我不听!不听!,你放心,你儿子关在我手里,我会好好照顾他,我会给他戴上脚镣,最重的,然后还会用铁门,再上上一把大锁,不会让他跑的!”
周家人惊恐地看着刘野心,敏柔愤怒地骂了一声:“混蛋!”
敏柔愤怒地说:“你,太无耻了!党国怎么会有你这么变态的军人!你根本就是个神经病!虐待狂!我要去军政部告你!”
刘野心哈哈笑起来:“敏柔小姐,骂得好!说真的,别看你骂我,我还就是喜欢你的性格!”
敏柔冲上来要打刘野心,程婉仪死死拉住她。敏柔愤怒地挣脱:“大嫂,你放开我,让我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家伙!”程婉仪死死拉住敏柔。
刘野心笑起来:“哎,你不要拦她,她打我我不会介意的!”说着走到敏柔面前:“敏柔小姐,你骂吧,你骂我的话都那么有文化、有品味。哎,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敏柔劈手就给了刘野心一个耳光,刘野心夸张地捂住脸,看看敏柔:“你还真打呀?”
敏柔愤怒的表情,程婉仪死死拉着她。敏柔转身就走。
顾玉秀用愤怒的表情看着刘野心,冲到刘野心面前。刘野心自知有些失态,急忙正色地:“对不起,我今天失态了!那么也就失陪了!我还是那句话,有话军政部去说,他们说什么我听什么!再说敏柔小姐也打了我了,您看见了,我可是没有还手。我这样不算病态了吧?”说完,扬长而去。
顾玉秀欲哭无泪。连生劝顾玉秀:“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说了不让来,看,惹一肚子气不是?”
顾玉秀倔强地说:“连生,带我去军政部!我就不信,这么大个南京城,找不着个说理的地方!”
4
军政部门前马路边上,坐着很多衣衫不整的人。顾玉秀带着一家老小沿街道走过来,她惊讶地看着这些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连生:“不知道,可能都是来告状的吧!要不就是等人的?”里面走出一个军人,开始驱赶路边的人。周家人走过来,士兵把他们也一块往外赶。
前面的街道,开过一队车队,有三四辆车,车头上挂着青天白日旗,车子在楼前停了下来。士兵赶着人群往边上走,顾玉秀边走边回头看着:“是不是部长回来了?”
停在楼前的车车门打开,一个国民党高官下了车,随即第二辆车的门开了,冠杰从车上下来。
连生看见冠杰,惊讶的表情:“二哥?”他不顾一切地冲过来,高声叫着:“二哥!二哥!”
冠杰没有听到他的叫声,随着大家往台阶上走。连生冲到他身后,边跑边高声喊:“二哥!二哥!”
卫兵们急忙冲过来,将连生团团围住,随行的警卫也跟着拔出了枪,两边的高官也都紧张地看着连生。
一个卫兵扑过来,把连生扑倒在地上,用力按住他的头,连生在地上用力抬头:“二哥,我是连生,郭连生,周冠忠的副官!他现在被关在陆军部监狱!”
冠杰听到连生的喊声,急忙停下脚步,回头找。
部长走下台阶,恼火地对连生:“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可以到这儿来撒野!这像什么样子!”对卫兵说:“把他赶出去!”
顾玉秀从后面冲了过来:“放开他!”部长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
顾玉秀分开卫兵的手,拉着连生走到部长面前:“你就是部长吧?我是周冠忠的母亲!我来是找你问问,我儿子他犯了什么法?为什么要把他关在监狱里?”
部长有些紧张:“我现在有事,下次再谈吧!”
顾玉秀:“什么下次!周冠忠他不是罪犯。日本人围了他的驻地,他不突围也是死,他有什么办法!”冠杰听到顾玉秀的声音,急忙跑过来,看到顾玉秀,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想上前,又不敢。参谋长看到冠杰的表情:“怎么了?周参谋,你怎么了?他们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认识?”
冠杰紧张地:“啊,没有,没什么。”
顾玉秀仍然在说话:“你们现在要打日本人了,就拿我儿子当替罪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部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沉着脸说:“好了,您不要再说了!我现在真的有事,您把住址留下来,我会派人了解情况的!”说着走开去。顾玉秀要追过来,连生拉住了顾玉秀。
冠杰和参谋长也跟着往里走。连生看着冠杰的背影,很失望,他没告诉顾玉秀他看见了冠杰,此时他心里已经生出一个念头,他要去监狱找周冠忠,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他把顾玉秀送回家,说是要出门找人,就直接来到了监狱门前,对着监狱的大门又大踢又喊,直到刘野心出来认出了他,让人把他暴打一顿,扔进了周冠忠的牢房。
周冠忠坐在号子里,猛然听见门开了,接着被扔进来一个人,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他才悄悄走到墙角,小心地观察着墙角的人。连生趴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
周冠忠小心地伏下身子,才看清了居然是连生,吓了一跳:“连生!连生!怎么是你?你怎么了?”急忙把他翻过来,拍打他的脸:“连生!连生,你醒醒!怎么了?”他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连生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周冠忠,灿烂地一笑:“大哥,我来陪你了!我来了!”
周冠忠用力抱住他:“连生,你怎么能自投罗网啊,你怎么这么傻!”
连生悲伤地看着周冠忠,叫了声:“大哥!”拉着周冠忠的手:“大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二哥他没死,他还活着!”
周冠忠激动地:“你是说真的?他真的活着?”
连生:“是,他活着,他活着。他现在是八路军的大官,到南京跟政府谈判整编,我在军政部门前看见他了,他很精神。”
周冠忠兴奋地:“他认出你来了吗?你跟他说话了没有?”
连生眼神暗淡下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我了,我叫他,冲他喊我是周冠忠的副官,告诉他你被关在了陆军部监狱,他好像听见了,可是又好像没听见。他没跟我说话。”
周冠忠眼神也暗淡下去:“恐怕,他也是身不由己,南京也不是他们的地盘。”
连生:“可是在北平,你不是豁出性命救他的吗?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周冠忠:“不要责怪他,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安心了!他们是共产党,共产党纪律比我们严明。”
连生:“大哥,你,你真是太厚道了!”
周冠忠激动地:“不是厚道,我说的是事实!当初我救他的时候,虽然知道他是我弟弟,我一定要救他,可是当我拿着钱去找人,看到那么多人,收了钱就答应放人,我心里一面因为弟弟有救而高兴,一面又觉得悲凉。这就是我们的党国,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拿钱买,所以,就算二弟不伸手救我我也不怨他。”
连生哭了起来:“大哥,你,你真是一个好人!党国真是瞎了眼,是他们三心二意,丢了北平,外敌当前,怎么能对自己的将士下手?我心里真是不服啊!”
周冠忠叹了口气。
5
冠杰穿过八路军办事处长长的走廊,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手里的文件,脱下制服,走到床边,坐下,有些发呆。整整一个下午,他的脑海里就不断闪现军政部前的那一幕,母亲已经老了,大哥身陷囹圄,可是他居然一点忙也帮不上,而且连相认也不敢相认。他自责,但是又无奈,只能默默垂泪。参谋长推门走了进来,一句话也没说,把一张纸条递到他手里:“我派人去问军政部了解过了。你大哥他的确出了点事,你母亲、大嫂、妹妹一家人现在也都在南京,这是地址,去看看他们吧!”
冠杰十分意外:“参谋长,这,不合适吧?”
参谋长责备地:“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今天早上你是不是看到了你的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认她老人家?我们共产党人是讲感情的,绝对不是六亲不认!”
冠杰坐着谈判小组的车找到了家门口,伸手敲门,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郭富才拉开门,看见冠杰,怔住了:“老二?杰儿?你是冠杰?”冠杰微笑地看着郭富才:“郭叔,是我,我回来了!”
郭富才激动地回头喊着:“太太!大少奶奶!老二回来了,杰儿回来了!”转身往回跑。
顾玉秀听到门外有声音也走出屋,看见冠杰微笑着站在门口,院子里很暗,顾玉秀把脸凑得很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惊呼一声:“我的天呐,杰儿回来了!杰儿回来了!”一把搂住儿子。冠杰紧紧抱住母亲,母子两个都哭了。
身后,程婉仪、郭富才看到这一幕,都在擦眼泪。
顾玉秀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眼含泪花:“杰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你大哥到处找你,日本人进城那天晚上,还派了连生带人去救你,到了那看到人都死了,我们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冠杰眼圈红红的,拉过母亲的手:“母亲,我都听说了。儿子不孝顺,让您担心了!”
顾玉秀急忙摆手:“不是,老二,不是。妈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妈心疼你!”说着拉起儿子的手:“儿啊,你是怎么出来的?你们怎么会从监狱里跑出来的?”
冠杰迟疑了一下:“是,是我们的地下党组织营救的。因为救我们,一位姓罗的看守还牺牲了,他叫罗林,还有个18岁的女儿,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顾玉秀心疼地:“天呐,真是让人心疼!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活着,妈就放心了,只是没想到,你现在没事了,你大哥又给关起来了,你听说了吗?”
冠杰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母亲,我听说了大哥的事儿了。今天连生到军政部,我看见他了。”
顾玉秀惊讶地:“你今天在军政部?我们也去军政部了,怎么没看见你?”
冠杰有些不安地:“我们这些天都在军政部开会。早上我也看见您了,可是,我们要开会,有纪律。”
顾玉秀震惊地:“今天早上,我们在军政总门前,过来的车队就是你们?”
冠杰尴尬地点头:“母亲,对不起,我们是谈判代表,不能跟外人接触,真的对不起!”
顾玉秀眼神暗下来:“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近人情?怎么连母亲也不认了?”
冠杰难过地拉过母亲的手:“母亲,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家务事影响工作,是我们参谋长看到我表情不对劲,派人去查,才问到家里的地址,他让我向您问好。”
顾玉秀失望地看着冠杰,沉默着。
顾玉秀很困惑,说:“你们,是些什么人啊?怎么会……这么,管得这么严?”
冠杰无奈地看着母亲。
顾玉秀担忧地说:“那,你现在会不会有危险?他们会不会对你们不好?”
冠杰摇摇头:“不会,母亲,您不用担心。我们现在是谈判代表,政府会保证我们的安全的。”
顾玉秀困惑地看着冠杰,看着儿子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陌生。
冠杰憨厚地笑笑:“母亲,您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您的儿子,等以后我们胜利了,我会天天回来看您的!”
顾玉秀辛酸地点点头:“儿子,妈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妈就是不放心你!”
冠杰笑着点头,拉着母亲的手,母子两个就那么坐着,看着,直到很晚了,冠杰才不得不起身告辞,顾玉秀急忙起身相送。冠杰走到门口,停下来问:“母亲,敏柔呢?怎么没见到她?”
顾玉秀怔了一下,与程婉仪对视了一眼,程婉仪说:“啊,她,她不在家,可能有事儿出去了。”
冠杰笑笑:“哎,真遗憾!真的好想见到她,我走的时候,她就跟雪儿这么大,现在一定长成大姑娘了吧?”
程婉仪:“是啊,是啊,已经26了。”
冠杰拉开门,顾玉秀依依不舍地要跟出来,冠杰说了句:“母亲您留步吧!外面黑,台阶太高了!”说着回身再次紧紧拥抱了母亲。顾玉秀心头一热,她知道,儿子还是她的儿子,永远会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