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韦斯特岛只有四英里长、一英里宽,要想四下溜达,步行或骑车是最健康的方式。如果打定主意溜达途中要喝酒,更是必须这样出行。每次离开橡果街那间我租住的平房,我都会走路前往绿鹦鹉酒吧。这一次去我停船的港口,我也打算步行过去。日光明媚,和风轻轻拂过棕榈树丛。这种天气出海去看落霞,确实才真正值得上两千美元。
我给杰克发了短信,要他给“缅因”号做个扫除。古巴人说不定想要仔细参观一下我那条船。我还嘱咐杰克:客人三个,要看日落,准备“自由古巴”,越快越好。
好吧,一切顺利的话,今晚我就能赚到两千美元。剩下那几百万巨款,八字还没一撇,现在与我又有何干呢?
我拐个弯,来到了杜瓦尔大街。这是基韦斯特的主干道,整整一英里,道路两旁都是酒吧、变装秀秀场、T恤店和精品酒店。和这里相比,新奥尔良的“狂欢星期二”显得太文雅文静了。我特别喜欢在万圣节之前那个星期,来这儿感受一下“奇幻狂欢周”。奇幻狂欢周期间,满街都是美女,她们除了身上涂了点彩绘颜料,个个一丝不挂。不过,今年的狂欢周我也许赶不上了,那时候我或许在古巴。
杰克回短信了。他有一台翻盖手机,不久之前刚刚学会在手机上打字。“你说的是你去‘绿鹦鹉’见到的那个古巴人?”
我在短信中回复:没错。其他事不要打听了。
我突然觉得:客人没来之前,自己就该守在船边等候。于是,我招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我们的出租船只集体停靠的那个码头。
不算游客,基韦斯特的居民也足有两万五千。但感觉上,这里的规模却比实际来得要小,常住居民彼此都是熟人。比如,眼前这个出租车司机我就认识。他叫戴夫·卡茨,以前在纽约开过出租车。一见到我,他就问:“今晚要出海?”
“带人看海上夕阳去。”
“不错。最近生意怎样?”
“有点起色。”
“但愿如此。”卡茨说,“古巴的国门一开,这里的生意肯定做不成了。”
“何以见得?”
“游客会直接飞去哈瓦那度假,游轮也不会再来我们这儿靠岸了。”
我提醒说:“政府不是在宣传‘一次旅行,畅游两国’么?”
“去他妈的,我们死定了。”
我再次提醒戴夫:“哈瓦那没有奇幻狂欢周啊。”
戴夫哈哈大笑,说道:“不出五年,古巴又会变回卡斯特罗上台之前的那个样子,到处是色情表演、赌博、十来岁的妓女、便宜朗姆酒、廉价雪茄烟,这些玩意儿,我们怎么竞争得过?”
“我不知道,戴夫,我完全没想过这些事。”
“你也该好好想想了。古巴人多会赚钱啊!看看迈阿密,都成他们的地盘了。和美国关系一解冻,哈瓦那马上就会变得跟迈阿密一个样。而且,那边能开赌场、物价还低,没办法,我们死定了。”
还好,泊船的码头并不远,这一趟行程很短。下车的时候,我付了二十美元车钱,还向戴夫建议:“没关系,到那个时候,你买一辆别克56,然后搬去哈瓦那发展呗。”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麦克。你看得到那一天的。游客都会跑去哈瓦那钓鱼,人家的收费只有你的一半!你也只能去那边切切鱼饵,给古巴人打工。”
“哎,我眼下不就在给古巴人打工吗?”我回答。
“Adios Amigo!”(译者注:西班牙语,意为“再见,朋友”或者“再见,哥们儿”。)
“去你的!”
码头外挂着的标语牌写着:历史悠久的港口,经验丰富的船长。对,我认为后者说的就是我。
我走上指形船坞,从几个船主和船员的身边走过。这些人有的经验丰富,有些则不怎么样。一见到我,他们一个个端起啤酒打招呼。看来,这些人今晚都不打算出海了。但是,我的生意还得做。生意,总是一直要做的。我买“缅因”号的贷款还要继续还,维修引擎又要花一笔钱。没准儿,真要能去哈瓦那给人打工切鱼饵,日子说不定还过得快活些。又或者,我其实该回老家了。
今年9月,我本想回一趟波特兰,想看看那边有什么事情可做。当时我打算驾着“缅因”号回去,但临到最后,我还是放弃了。现在,我又想给父亲打个电话说说近况。东北边陲的人话都不太多,我爸也是个闷葫芦。当年如果我捐躯海外,他顶多去《波特兰媒体先驱报》发个讣告,通告大家“儿已死”(Daniel MacCormick died)。发讣告,每个字要花二十美元呢。缅因州人寡言少语,并且也和其他北方佬一样节俭,我爸就这样。如果一条讣告最少得有六个单词,他会补充一句“车待售”(car for sale)。他就这么现实。
好吧,我对他老人家的评价有点刻薄了。我参军的时候,他还是很以我为荣的。第二次开赴阿富汗之前,他还叮嘱我“要回来”。我最后也回去了,而他好像也挺高兴。我身上的伤,他也还比较在意。至于“创伤后压力应激综合征”,他就漠不关心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病。他常说:去越南之前和回美国之后,他这人完全没有变。这一点我妈可以证明,但这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自17世纪早期来到这块土地以来,麦克米克家族一直在为国而战,先后和印第安人、法国人、英国人、南方人、德国人、日本人和北越人等等厮杀过。我的哥哥韦布参加了第二次伊拉克战争,所以上面那个名单又多出了伊拉克人这一项。我呢,去阿富汗打过仗,所以,阿富汗人也出现在了那个名单上。但实际上,认识和了解我们这一家子的人,都会觉得我们一家都是谦和的好人。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我们确实就是那样的人,但是,我们总要对上帝、对国家尽义务,所以,总需要参加各种各样的战争。
我还记得,在自己干掉第一个塔利班分子过后,连队里的同伴曾经送了我一件T恤衫,上面写着“我已经走上了通向天堂的道路”。杰克特别喜欢那件T恤,我就转送给他了。他收藏了不少T恤,这些T恤还都挺有意思。每到周末,我的父亲韦伯斯特·麦克米克都要出海。我父亲干着一份注册财务规划顾问的工作,他用起客户的钱来那可真是谨慎小心,自己的钱也看得比螃蟹的钳子还紧。不过,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我宁愿带着几百万美元开船回家,然后拿出五十万请老头子去投资。老妈琼的娘家的姓叫比德尔。她在一家私立小学当三年级老师,但其实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孩子。就连自家的孩子,她也并没表现出特别的爱意。老爸老妈家的大部分亲戚都上过大学。按照我爸的说法,我们这一家年轻人的学历都比智力要高。嗯,这一点他可能说对了。
我们一家子的政治倾向和新英格兰地区的不少人差不多,既有点进步,也有那么一点儿保守。举例说吧,我们都觉得帮穷扶困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是,我们又不愿意为此自掏腰包。我本人不关心政治,北方人那种小气脾性,我也一点没有沾染。打个比方,假如我有两百万美元,肯定会请“绿鹦鹉”里所有的酒客开怀畅饮一顿,同时带着安珀出海来一次远航。杰克·科尔比,就是我的“财务顾问”,他经常说:“我大部分的身家都花在酒和女人身上了。剩下的那点也都浪费光了。”
嗯,我想:虽然两个地方靠着同一片大海,又有同一条道路相连,但波特兰和基韦斯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且,我和我爸也不相同——我已经不是那个奔赴战场之前的我了,但是,我们又同属人类的一家,都在为和平而“钓鱼”。关于这次钓鱼之旅,我还得听听卡洛斯和他那些客户要说些什么。听人说话又不用花钱,而且,听他们说上一番,我还能赚点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