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带着啤酒,在酒吧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落了座。
不能想象,过去一百二十五年来,“绿鹦鹉”到底见证过多少不可告人的交易。如果鹦鹉真能说话,肯定一开口就是那句话:“我要先看看钱!”
“你开价两百万?”我问。
“没错。”他回答。
“就为一次海钓比赛?”
“不。一次海钓比赛,只要三万就够了。这个价格我查证过的。只要这次古巴的任务完成了,两百万就会到账,付现金。”
“任务听上去有点艰险呢,”我问,“我总该知道,这桩生意是在和谁谈吧?”
卡洛斯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朝名片瞧了一眼,卡洛斯·马西亚,律师,在南海岸有一处不错的房子。不过,名片上却没有任何律师事务所的名字。
“我在迈阿密还算有点名气。”卡洛斯说。
“因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和那些反卡斯特罗的组织来往得特别密切。”
我没有拿起那张名片,只是看着卡洛斯·马西亚。知道他是个律师,我感到很是庆幸。这么说虽然有点怪,但也不难理解。好些和卡斯特罗为敌的人更像是牛仔,时不时就会大脑短路。他们经常遭遇危险,还会把其他人也拉进险境之中。
我看着这个律师,问:“是谁向你推荐我的?”
“几个朋友。”
“说说你的要求吧,大律师。”
他环顾了一下挤满了人的酒吧,“小心,隔墙有耳。”
“隔墙没耳,只有白蚁。这里没人在意我俩说了什么。你看,马西亚先生,你给我两百万美元,没错,这笔钱可能很有用,但……”
“你可以还清‘缅因’号的贷款。”
“但我不会为了钱去干犯法的事。”
“我不会叫你去犯法,我是律师。”
“你那些朋友呢?也是律师?”
“不是。但我保证:即便这一次你要犯法,也只会触犯古巴的法律。犯古巴的法,总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只要不被抓,当然就不会。”
“那就对了。只要你不被抓住,你就可以挣两百万美元,而且不会触犯美国法律。”卡洛斯微笑了,“当然,你如果不愿缴纳个人所得税,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能事关生死、缴税,甚至还有被抓住的风险,我不得不就此请教卡洛斯:“跑这一趟到底有多危险?”
“待会听完任务内容,你自己可以作个判断。”
“到底会有多大风险,卡洛斯?”
“古巴本来就是风险之地。”
“为了区区两百万,而且还是税前收入,你不会指望我把命豁出去吧?”
他盯着我裸露的双臂,那里的烧伤和弹痕并未因为日光曝晒而褪色。“不用像在阿富汗那么搏命。”
“那是替政府做事,有免费医疗。”
“你获得过银星勋章,还两次荣膺紫心勋章,各种险境肯定都很适应。”
我没理他。
“正因如此,我们才想到了你。”
我还是没有回应。
“你的船也很棒。”他又笑了。“我特别喜欢船的名字。‘缅因’号,很有象征意义。这是我们两个国家共同的历史记忆。”
“我是在纪念我的家乡,不是为了纪念那艘军舰。”
“对,你是波特兰来的。你在这里没有家人,一切都由你自己说了算。我们知道你是退役陆军军官,是那种我们信得过的人。”
“我有时候喝酒喝得很凶。”
“至少你说话说得不多。还有,你和那些反对卡斯特罗的组织没有一点关系。不过,你对古巴没什么好印象吧,对不?”
“这里反正就我们两个人知道,卡洛斯,我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根本不关心那些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可以打个赌——来之前,我还真为此下了赌注——我敢说你肯定希望古巴政府垮台。”他又笑了。“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把租船的生意做到哈瓦那去。”
“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两国关系改善了,我就能把生意做过去。”
“你等不到的。看看你的眼皮底下,桌上摆着整整两百万美元呢。”
我看了看,桌上只有他那张名片,还有一个烟灰缸,也许还能嗅出一丝大麻烟的味道。“三万美元,一次海钓比赛,听上去还不错。”我表示。
“船长,那个比赛我不在乎。你知道,参加比赛只是个幌子。其实,这一趟不用你亲自开着你的‘缅因’号去古巴,你的大副杰克·科尔比会负责掌舵。我们这边会派一个船员协助他,还有三个狂热的钓鱼爱好者也会随行。你会和我的一个客户一道搭乘专机前往哈瓦那。待到任务完成之后,你再找到你的船,通过海路离开古巴。”
“船上会装些什么东西吗?”
卡洛斯朝我倾了倾身子,说:“六千万,都是美元。其中两百万归你。”
“我要五百万。”
卡洛斯看着我,“这个嘛,你得和我的客户商量。”
“没问题。那么,我的大副能赚多少?”
“那要看你。”他告诉我,“科尔比先生不需要冒什么生命危险。当然,任务的很多细节,他也不需要知道。”
“还有谁会冒这个生命危险?”
“还有那么几个。”
“有你吗?”
“没有,我已经被古巴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了。”
“好吧。”当年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我曾经发誓:以后一定要小心谨慎。这个誓言,看来要……
卡洛斯瞥了一眼自己的劳力士。“我觉得,我已经把足够多的信息转告给你了。现在你可以想一下,要不要和我的客户见个面?他们现在就有空。”
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不就是开战前的布置会吗!我曾经为了自己的国家而自愿赴汤滔火,这一次,我赴汤蹈火却是为了钱,好大的一笔钱。其实,整件事情可能不像卡洛斯说的那么危险。入了夜,他这个迈阿密律师还要摸着黑开车回家,那才叫一路惊险呢。对我而言,“危险”这个概念的门槛实在有点高。哪怕离开阿富汗战场已经四年,我还是觉得:生活中没有什么是我掌控不了的。当然,也可能正因为如此,我当年才会被炸进了医院。
卡洛斯说:“我那个要和你一起飞往哈瓦那的客户今晚可以跟你聊一聊。她会对你坦诚相待的。”
她?女客户?
他说:“还有,实话告诉你吧,为了找到合适人选,我们也和其他的一些人见过面。”
“然后你们就选了我这个出价最低的?”我站起身来,“今晚的酒钱,麻烦你结一下。”
卡洛斯也站了起来。“我的两个客户想去你的船上看一看,十五分钟内就能赶到。他们有些话必须要说,你也应该听一听。”
“我听得够多了。”
卡洛斯的脸色很难看。“好吧,我会转告他们的。要不……我看这样吧,你可以接触一下,让他们了解一下你这个人。今晚,咱们出海夜游一次如何?这种业务,你一般怎么收费?”
卡洛斯很圆滑,或者说,他自以为很会随机应变。我本该回他一句“再见”,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打算出多少钱?”
“两千。”“几个人?”“三个,包括我。”
“半个钟头之内去船那边找我。到时候你喝点什么?”
“我要一杯‘自由古巴’。”卡洛斯笑道。
“回头见!对了,给女招待小费的时候大方一点。”
穿过嘈杂的酒吧,我走了,还向安珀挥了挥手。走出酒吧,向着怀特海德而去。那附近立着美国一号公路的“零英里”标志,这条路那一边的尽头就是缅因州。沿着大路奔驰回家乡的感觉会是怎样?我曾经多次想过。通常而言,几杯啤酒就能让我想家。可是,今天我想的是另外的一条路:也许因为一念之差,我会踏上一条长达一千英里的哈瓦那远航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