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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昆庭的海

昆庭海①的暴雨很快就要来了,呼啸的冷风把海浪卷起来,用力的砸在凌乱的防护石上,粉身碎骨的浪花变成一滩滩白色的泡沫,在石缝之间徘徊。

E星联邦的常务委员罗尔·伊德里安三世,她独自一人站在高耸的岩石悬崖上,远远的看着远方一片巨大的黑色雨云,正在随风而来,一头灰色的长发和白色的裙摆在湿冷的海风,不停的舞动,眼前这片暴雨将至的海面是她最钟爱的风景,暗黑的云层里劈出倔强的电光,倾泻而下的雨水与翻腾的海水汹涌着彼此的思念,雷声、风声、海浪声都在高声的咏诵着亘古未变的经文,可以想见,在一段狂乱过后,终将风平浪息,云归云,海归海,仿佛一切都未成发生过,只有那只在空中翱翔鸣叫的章鸟②才记得这里曾经有个躁动不安的海。

今天的罗尔多少有些恍惚,眼前的昆庭海与四十年前的象牙湾竟然重叠在一起,那时侯,她的父亲被联邦任命为大埔总督,六岁的她随同家人一起前往Mars,就在哥多的象牙湾附近定居下来,她家从E星带去的仿生人很少,所以就雇佣了几个当地原住民当总督府的帮佣,时间久了小小的罗尔也结交几个原住民好朋友,其中最为要好的就是一对与她年纪相仿的兄妹,黑黑瘦瘦的曼·须金和他可爱的妹妹曼·苏白。

儿时纯真的生活是那么的多姿多彩,树林中拦路讨食的花叶猴;夏夜时躲躲闪闪的灯笼虫;浅海里围在脚边好奇的突眼鱼;白色沙滩上噼叭作响的篝火和那艘永远钓不到鱼的罗尔金号小船,这些都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在这些无法磨灭的记忆中,罗尔总有能见到须金兄妹欢快的身影,幼小的她们曾天真的以为在象牙湾里无忧无虑的时光将会延续一生。

可是三年之后,大分裂的余波传到了Mars大埔,也传到了象牙湾,E星联邦不得不同意了哥多的自治,把大埔交还给原住民和亚东人,罗尔只得和家人一起辗转回到E星,回到了昆庭。

再次遇见这对兄妹的时候,那大约是在二十年前,高大健壮的须金带着病中的妹妹苏白,忧心忡忡的找到她,希望她能帮助治疗苏白的病,但是对于空脑病,她也是无能为力,记得兄妹俩离开的那天,和现在一样也是个暴雨将至的午后,大雨洗涤了时间中的尘埃,让记忆格外鲜明。

就在两天前,故人之女带来了须金的死讯,罗尔虽说早就已经得知此事,但从赤雨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人神伤不已,啊,她长的真像你的妹妹曼·苏白啊,安息吧亲爱的曼·须金,一生的朋友,曾经的恋人,是的,你说的对,我们终将再见。

雨开始从云端倾倒下来,打湿了罗尔的头发和衣裙,她来走到一块平整的石块上,缓缓下降的石块把她倒回到岩崖里的家中,她浑身湿透,脸上混合着着雨水和泪水,缓步走到浴室中,一个红发仿生人悄悄的把换洗衣物放在浴室门口的椅子上,说道,“女士,老人家刚刚找你。”

沐浴后罗尔换好衣服来到大厅里,她让仿生人把崖璧上面向大海的窗户,都拉上了帘子,然后要他们全都退出大厅,只留下她自己在这昏暗的厅中。她把右手摁在墙上的一块石板上,不一会儿,大厅里出现了一个光亮的虚像,身穿着老式黑色套装,白发苍苍,满面皱纹,这个虚像用苍老的声音问道,“计划都还顺利吗?搭载人员的名单你仔细看过了吧?能不能满足基因聚合最快的要求?”

“您放心吧,一切都很顺利,那些带有基因片段的人和胚胎,我们都已加入到旅星计划搭载名单里了,根据数据模拟,只要经过五代人的繁衍,不文者降临的几率就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七,这已经是现在能预测的最快聚合时间了。”罗尔回答道。

“五代人啊,还是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我还是得履行我的使命啊,那我的容器准备的怎么样了?”老人接着问道。

“经过仔细的筛选,我们已经选定好您的容器了,现在正放在静海的梅朵拉纪念医院里,登船前就可以完成您的灌注。”

“行吧,不过你还是要留意下光明会,这些可怜又顽固的人啊,在自己荒诞的逻辑里,转啊转的几百年了,看着是永远都出不来了,说不定他们会干出什么傻事。”一说到光明会,老人就似乎有点儿激动,“这些人啊,居然把不文者看作寄生在人类身上的幽灵,简直荒谬到极点了,人类啊,他们就和毫无记忆能力的阿米亚原虫③一样,完全忘记了这个不文者他是谁,不再记得他是带领人类来到这里的先驱,也是人类幼年时的庇护和开启人类文明的贤者,在当我们人类渐渐成熟以后,他又退回到黑暗之中,成为一个不被文字记载的不文者,几百年了,都几百年了,光明会和它的盟友们一直在不断的侮辱他,诋毁他,想要毁灭他,当他终于心灰意冷的选择离开后,我们人类又将会得到怎样的一个世界?人类的未来已经开始崩塌,而这班蠢货还一点儿都不自知。”

罗尔理解这位老人的愤懑,知道这位老人——她的祖父——罗尔·伊德里安一世,几十年来一直自困在玻璃无氧舱里,苟延残喘的活着,就是为了不文者在那遥远的星系重新降临,完成他自己作为一个静默者的使命。

“你的脸色不太好,有些什么事吗?”老人发现罗尔有些心事重重。

“我的好友得了空脑病,去世了。”

“空脑病,这是我们人类的自有宿命,远古时代就是为了躲避这个宿命,不文者才带着人类的种子来到这颗星球,但是千万年以后,宿命终究是宿命,空脑病又出现在我们E星人类的历史中了,而不文者又要再次开始新的旅程,因此啊,我这个老朽的废物才一直在这里守候着,等待使命的召唤……”老人感慨的说道。

虚像慢慢黯淡下来,罗尔·伊德里安一世的灵魂退回到位于岩崖底部的玻璃无氧舱中,在那个黑暗的深渊里,继续他半个世纪的沉睡。

仿生人陆续进到大厅,罗尔打开了厚重的窗帘,来到岩崖的窗前,外面的暴雨已经结束了,昆庭海恬静的像一位少女,面对着漫天的晚霞,只是轻轻的拨弄着她紫色的浪花裙摆。

这些真的都是宿命吗?不文者、静默者和人类,周而复始的一次一次轮回,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将会在什么地方终结?

注释:

1.昆庭海位于E星南半球,是属于德里南大洋的一部分。

2.章鸟是生活在E星南半球的一种大型海鸟,体长120至160厘米,擅长滑翔,在有风的条件下,能在空中停留一整天而无需拍动翅膀,它们要逆风起飞,需要助跑或从悬崖边起飞。

3.阿米亚原虫是一种常见的寄生虫,一般生活在水里或污泥中,偶尔会侵入人类或动物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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