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海的天穹里开始下雨了,按照法令每年到这个时候,就必须要下雨,而且每一滴雨点的大小、形状、纯水与杂质的比例,这些都必须是精细控制好的,一切都不能有什么偏差,毕竟这是静海市光度与气候控制局在一年里最重要的工作。
八年前,当时的静海市行政官,迄今为止唯一的女性行政官梅朵拉女士①,针对静海干燥的人工气候,制定出了降雨法,经过市议会的批准,规定每年的最后十五个星盟日为静海市人工降雨雨时期,要求在这段时间中,每天由静海市光控局,负责在天穹里制造降雨,精准控制降雨时长和雨量等细节数据,并且在这十五天里全市范围解除宵禁令,静海人都习惯的称呼这段时间为——梅朵拉的雨季,梅雨季。
梅雨季算是Dan先生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了,他白天要在微泛光协调处上班,晚上就要到降雨中心工作。由于梅雨季的晚上解除了宵禁,好多静海市民都会趁此机会在夜里到处晃荡,这时候对降雨精度的要求就需要格外准确了,由于降雨中心人手不足,需要额外的借调其它部门同事来帮忙,老Dan也得此机会多领一份薪水。
在静海市最有钱的是谁不好说,但最会省钱的一定是Dan先生了,他在光控局的一段往事,为他赢得了不死老Dan的花名。
几年前,为了测试仿生人领航员食用的能量补充袋,静海市维生食品公司招募了一批试验人员,出于安全和保密的考虑,这些试验者大都是自静海政府各个机构的工作人员,老Dan也在其中。能量补充袋的试验持续了一年,共24期,几乎所有人都坚持不了几期,只有老Dan,从头到尾,参完加了这24期试验,吃足了一年这种挑战人类生理极限的蠕虫饲料,甚至在试验结束后,还专门去维生公司打听,什么时候再有这种省饭钱的好事,一定要预他一份,真不愧是光控局的不死老Dan啊。
Dan先生之所以能毫不费力的赢得如此名声,那是因为他在静海梅朵拉纪念医院里②,有着需要他全力照顾的家人,每一分钱他都需要精打细算,长期不菲的医药费账单是压在他们夫妻俩身上的巨石。在同事眼里,老Dan是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员工,一个无所不省的小气鬼,但不可否认他一定是个最好的父亲。
但是在这个梅雨季,老Dan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不断的翻查降雨记录,从降雨时长,水量,一直到每滴水的大小、形状,他都仔细核查过,可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一样都是维生公司提供的水源,一样都是降雨中心制造的雨种,那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找不到原因,这让老Dan一直无法心安。
在这个短暂而自由的梅雨季,飘散的雨水让整个静海市都鲜活了许多,在这里的人们并不使用雨具或其它什么东西去遮挡雨点,而是任由细雨打湿头发和衣襟,尽情享受雨季带来的湿润,但是对于其它地方来的人而言,这十五天里没完没了的雨就没那么友好了,滑溜溜的街道,潮湿的床褥,发痒的裤裆……这些都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所以每年的梅雨季,几乎没有什么外地客人会到静海来。
今年有些不一样,班加图的圣殿仕女会③,一个来自E星北弗吉群岛的著名咏叹剧团,将会在冥河西岸,多泰尔山脚下的光荣之星大剧院④,举办为期三天的盛大公演。
今天是演出的最后一晚,光荣之星大剧院里依然坐满了湿漉漉的观众,前两天那些附庸风雅的二代竹节虫们几乎都见不到了,绝大多数的观众,都是那些在没有宵禁的夜晚感到无所事事的普通静海市民。
剧院里看起来很干净,除了天花板和墙面上暗银色的钻石形反声板和观众区浅米色的座椅以外,一点儿多余的装饰都没有,纯白的舞台悬浮在观众区正前方,向下泛着微微的蓝光,像一片漂在海面上的浮冰。
阿莱安静的坐在剧场右侧的角落里,13排1号和2号都是他的位置,和其他人一样安静的等待着演出开始。以往他对这些奇幻咏叹剧⑤的兴趣并不大,但是今晚他有着两个一定要来的理由,一个理由是圣殿仕女会与古老宗教光明圣殿有着深厚的渊源,而这光明圣殿正是安玲她们海蒂族的传统信仰;另一个理由是他有必要来看看,安玲口中的咏叹家多兰·郁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剧场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漂浮的舞台是明亮的,舞台的颜色也不再是纯白,而是更加温暖的乳白色,舞台下的泛光不知什么时候从海蓝色慢慢变成浅绿色。十三个咏叹舞者出现在舞台中,他们身着黑色的麻布衣服,吟诵着古老的圣殿经文,旋律谈不上多好听,但似乎充满了神秘的力量。
他使我躺卧在草地上
令我可安歇在溪水边
他让我灵魂苏醒
穿过死荫的幽谷
却从未感到恐惧和悲伤
只因为他与我同在
他的剑他的杖他的光芒
我曾不断的寻找
前往光明的圣殿道路
我一生一世都在祈祷
想要见到那华美的天堂
……
现在整个舞台好像一下子穿越了时空,带着观众们一起来到了几千年前的海蒂洲,那时的海蒂洲还是一个郁郁葱葱的自然世界,人类的文明才刚刚起步,生活图景美好的如同虚幻一般,然而在光明照耀不到的地方,黑暗也在悄悄的滋长……
在光荣之星剧场外细雨还在按时飘洒,老Dan郁闷的坐在降雨中心的监控器前,还是找不到那个令他感到不安的原因,不是雨量、不是大小形状、不是杂质比例,那会是什么呢?难道是,是颜色?
天穹上落下亿万的雨点,它们大都是晶莹剔透的水珠,若是足够仔细去看,在无数透明的雨点里,隐约藏着几颗略微浑浊的液珠,混进细雨中落在屋顶、树梢和白陨石的地面上,最后一同汇入到漆黑的冥河。
这些天来,降落的无数浑浊液珠,在冥河的河底,在黑瘤石的表面上,渐渐汇聚成一滩无法名状的形态,悄悄的随着黑色的河水向永夜区流去。
注释:
1.行政官梅朵拉是一位来自E星的女性行政长官,担任行政官的时间只有短暂的3年,在其之后行政长官就一直处于空缺中,直到今年静海市才迎来新任行政孔吉安。
2.静海梅朵拉纪念医院原为静海儿童医院,后因梅朵拉女士在任职期间对这家医院的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在星盟纪63年,改名为梅朵拉纪念医院。
3.圣殿仕女会最早是指光明圣殿的唱诗团,后来在北弗吉群岛的班加图成立了一个同名的歌剧团,其成员以海蒂女性为主。
4.光荣之星大剧院的名字,是来自于第一艘到达静海的移民飞船“光荣之星号”。
5.奇幻咏叹剧,E星上的一种传统的歌舞剧,通过舞蹈咏唱结合灯光幻影,演绎古老的传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