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多做一些豆沙吗?
千太郎提出这个问题,是在挂了售罄牌几天之后。
德江既没有大吃一惊,也没有探其究竟,只是默默地看着千太郎。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笑了:“太好了,店长。”
“多亏你,客人越来越多了。”
“所以要多做豆沙吗?”
“嗯,这几天就得多做起来了。”
“我会尽我之力。”
德江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情愿的样子,爽快地答应了。两个人商量过后,决定今后每次做十公斤左右的豆沙。
“越来越忙了。”
“这可是好事呢。”
“你身体怎么样,受得了吗?”
“体力活不是店长你干吗?”
“啊,也是。”
“那今天就开始吧。”
德江晃了晃身体,像那天看到抱着婴儿的母亲站在玻璃门前时一样。
千太郎第一次知道忙碌的真正含义。生意好的日子里,他连伸个腰的时间都没有,不停地烤制外皮。在这间隙,除了接待客人,还要一边抹豆沙,一边处理结账。
尽管如此,千太郎还是像以往一样从不休息,也没有增加德江的兼职时间。他就像粘在了铁板上一样,从清早忙到晚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营业额有升有降,总体而言,保持在一个比较理想的水平。
不久,到了阴雨绵绵的时节。雨点打在店门前的樱花树上,带着水珠的树叶闪烁出深绿色的光芒。对树木而言,雨水贵如油,可是对不使用防腐剂现做现卖的点心店而言,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季节。
高温和潮湿,是豆沙的天敌。糖分含量高的豆沙,例如糯米豆沙饼用的豆沙可以长期保存,但是铜锣烧和豆沙包使用的豆沙不行,有时候半天就变质了。
千太郎在烤制外皮上也费了很多心思。一旦做多不能及时用完,外皮就会吸潮发黏,不能再用。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只好预估客人的数量,小批量小批量地烤制。梅雨时节,真是事事都不省心。
不过多亏了德江做的豆沙,铜锣春现在形势大好。客人们撑着雨伞,也愿意在玻璃门前排队等候。往年这个时候,店里几乎都是处于半停业状态,今年却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千太郎站在铁板前感觉整个人发晕,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忙热交加。
玻璃门敞开着,吹进这个季节特有的湿热。千太郎一直待在滚烫的铁板前,店里的冷气根本不顶用,汗水很快湿透了厨师服。他一边烤外皮,一边不停地喝水。食欲自然减退了不少,连便利店里卖的三明治都咽不下去。即便如此,他还是像着了魔似的干着,一天都不曾休息。
那天下着雨,铜锣烧又不够卖。千太郎挂出售罄的木牌后,忽然觉得身体前所未有地沉重。他回到家,先倒在厨房躺了好一阵子。后来缓过来一些,又喝了好几杯威士忌,才上床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
铜锣春的厨房里,千太郎弯着腰坐在凳子上。铜锅里装着他自己做的豆沙,蜜渍过程差不多已经完成,只要用木铲盛出来,和德江做的豆沙搅拌到一起就可以了。
步骤都知道,千太郎却什么也做不了。身体无法动弹。他吹着冷气,全身僵硬,连动一动手指头都非常困难。
这一天,千太郎没有开店。
他一直坐着,似乎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手表指针已经指向近午。身体终于能动了。然而,无论如何也不想去打开百叶窗。他轻轻地吐出几口气,把豆沙包起来,想放进冰箱里,结果又坐回到了凳子上。
脱下厨师服,千太郎离开了店里。
早晨还是阴沉沉的,这会儿地面上却反射着强烈的太阳光。骄阳似火,他躲进了樱花树的树荫里。
提前出来的夏蝉一直吵闹个不休。
千太郎抱住粗糙的树干,好不容易站定。他难受得大汗淋漓,只能将身体全部托付给樱花树,望着树叶在风里摇曳。树梢浓绿。现在,他的眼里只能看到这个。
树叶的重影中,似乎闪现出母亲的脸庞。千太郎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母亲来探过几次监。隔着树脂板,她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总是一言不发。
突然,泪意涌了上来。千太郎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慌忙避开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来到了铁路沿线的马路上。无路可走。他看见好几辆电车疾驰而去,突然生出一股恐惧的心理,又调转脚步朝住宅小区的方向挪去。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风景越是美,千太郎越是觉得自己寒碜,虚度的光阴似乎牢牢缠住了手脚。千太郎觉得自己是个人渣,是个废物。他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听到半空中有人在耳边轻声说——去死。
终于回到了家。他根本记不清自己到底怎么走回来的,总之在四处徘徊了很久。一到家,他就倒在了没有叠的被子上。
似乎有一腔血堵在心中,散发出迟钝的热气。
去死。
死了多好啊。
他仿佛被吸进那个声音的旋涡,像溺水者一样不停地急促呼吸。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大汗淋漓,喘息着在一个看不清轮廓的地方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