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千太郎从铁板上抬起头，又看到那个白帽子站在樱花树下。她笑盈盈地望着千太郎这边。
“你好！”千太郎主动打了声招呼。
德江在帽子下笑出了牙齿，像往常一样迈着笨拙的步伐，东摇西摆地走了过来。
“花都落了。”
“是啊。”
千太郎也跟着抬起头，仰望樱花。
“到赏叶时节了。”
“赏叶？”
“现在是叶子最美的时节，你看那边。”
顺着德江指的方向望去，绿油油的嫩叶在树梢轻轻摇曳。
“它们在招手呢。”
经她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神似，层层叠叠摇曳的树叶像是手拉着手的孩子。千太郎一边点头附和着，一边转过来面对着德江。
“吉井。”
“嗯？”
“你给我的豆沙很好吃。”
“啊，你吃了？”
“你愿意来帮忙吗？”
“啊？”
德江伸长了脖子。
“你，可以来帮我做豆沙吗？”
“好的……欸，真的吗？”
德江半张着嘴，看着千太郎。
“不过，你只管做豆沙，不用出来招呼客人。”
“这样啊……”
两个人相对而视，一阵沉默之后，千太郎招手示意德江到吧台席这边来。德江坐到椅子上，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盖不住头皮的白发。
“拿锅、放锅之类的活儿，你行吗？很重的。做豆沙，是个体力活儿。”
“锅就交给你了。”
“啊？好吧。”
对答中，千太郎瞅了瞅德江的手。她的两手交叉得很巧妙，看不出手指是弯曲的。
“木勺，能握住吗？”
“能。”
“这么问有些失礼，不过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嘛……”
千太郎觉着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突然间收紧了。
“年轻时生了一场病，留下了后遗症。确实有些碍眼，但应该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所以，你只要做豆沙就可以了。”
“至少我可以在这里工作了，对吧？”
德江仰起脸，露出了笑容。她的右脸跟着抽搐，千太郎觉得那下面似乎藏着一块硬板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左右两只眼睛形状不一样，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吧。
“那，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轮到她发问了。
“我叫辻井千太郎。”
“辻、井、千、太、郎？这个名字真好，像大明星的名字。”
“哪里哪里，怎么会呢？我这种人……”
应德江的要求，千太郎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我应该称呼你为‘辻井先生’，还是‘店长’？”
“都行。”
“那就店长吧。店里的豆沙，是店长你在做吗？”
“呃，这个……”千太郎感觉突然被人从后面掐住脖子，噎住了，“其实，我自己做也做不好，有时一不小心就烧糊了。”
德江看向锅和炉子，仿佛早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千太郎有些尴尬，趁着上茶的间隙挡在了德江面前。
“你说你干了五十年，在哪儿干的？日式点心店里？”
“我……”
“在家里？”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再进一步说，眼前这个老人是吉井也好，是吉田也罢，其实都不重要。
只要她会做上好的豆沙就行。
那样，营业额会上去，自己每个月就可以多还一些钱——千太郎心里在意的，只有这个。因而，虽然他不希望别人过问他的过去，但是对德江，该问的总还是要问。
“我的经历很复杂，说起来话就长了。”
“也是，应该会挺长的。”
“店长，你是这儿的老板吗？”
“不是，我算一个长工吧。”
“老板另有其人？”
“上一任厨师开了这家店，现在他老婆管事。”
“这么说，你对这家店不用负太大的责。”
“也不能这么说。”
“我是不是必须去跟老板娘打个招呼？”
“老板娘现在身体不好，每周来一次没一次的。反正她会来的，到时候再说吧。”
千太郎隐约看到，德江的神情在那瞬间放松了下来。
“上一任厨师呢？”
“去世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
德江不说话了，千太郎把记事本和笔递给她。
“我说阿婆，请把你的全名及联系方式留下来。”
德江看着记事本，没有动，似乎僵住了。她犹豫着说：“我的手指……”
这么快就出问题了？千太郎有些无奈。但是过了一会儿，德江还是拿起笔，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了起来。她的字有一种独特的风格，和上次用蓝墨水写的那些一样。写了很久才写完。
“你的电话号码呢？没有手机吗？”
“我没有电话，平常生活写信就足够了。”
“不是这个问题。”
“没事的，我绝对不会迟到，我比小鸟起得还早。”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记事本上写着一个小镇的名字，离市区有些远。千太郎瞅着那个地址，隐约觉得不对头，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