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春没有固定的休息日,每天到了上午十一点,百叶窗就会打开。
千太郎一般在开门前两小时套上厨师服,开始做一些准备工作。这么晚才动手,照理说是安排不过来的,但是铜锣春自有铜锣春的办法。
今天早上也不例外。千太郎喝了一杯咖啡提神,然后用脚把送来的纸箱踢进了厨房。纸箱中的塑料桶里装着粗粒的红豆沙,他取了出来,与昨天剩下来的搅和在一起。
豆沙可以冷冻保存,时间不长的话,香味、品质都不会受到影响。铜锣春利用的就是豆沙的这一特点。这样做并不犯法,只是讲究的点心店一般不会采用。
铜锣春从外面批发豆沙,这是从上一任厨师开始就立下的规矩。他们有一家合作了很久的店,每次送来五千克中国产的豆沙。
虽然不至于倒闭,但是也绝对不会门庭若市,这就是铜锣春的境况。所以一塑料桶的豆沙,一天不可能卖光,一定会有剩余,那么就冷冻起来。冷冻保存的豆沙可以在第二天、第三天,甚至第四天,日复一日地搅和下去。
把新旧豆沙搅拌在一起之后,千太郎开始准备铜锣烧的外皮。这个其实也可以直接从外面买现成的,只是价格偏高,所以他一直自己做。
把材料放进和面盆里搅拌均匀,然后点火烧热铁板,舀一勺面糊烤出一个个坯子,就是铜锣烧的皮了。这些皮要放进保温箱中保存。忙完这些,差不多就到了开店的时间,千太郎长吁一口气,从里面把百叶窗打开。他从不会给自己加油鼓气,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下午,千太郎正坐在厨房的凳子上吃着便利店里买来的盒饭,玻璃门外出现了一顶白帽子。
“阿婆……”对方满脸笑容,千太郎只好站起来,“我记得您叫吉井,对吧?”
白帽子下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点头答是。
“您有什么事儿吗?”
吉井德江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几个用蓝墨水写的字。字写得非常有特色,一笔一画仿佛要跳起来。
“我的名字,这样写。”
“哦。”千太郎瞥了一眼,“对不起,这份工作不适合您。”
他把纸推回去。德江弯曲的手指下意识地想要接住,又轻轻地收了回去。
“你也看到了,我的手有点儿不方便。所以,比上次说的便宜一点儿也行,两百日元就够了。”
“您说什么?”
“每小时的工资。”
“不是钱的问题。”千太郎又重复了一遍,“是我们这儿雇不了您。”
和上次一样,德江又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千太郎。千太郎后退一步,从保温箱里拿出一个铜锣烧包好后递给她,想让她回去。
德江仿佛看透了什么,径直问道:“豆沙,也是你做的吗?”
“这个,是商业机密。”
千太郎回了一句,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喉结跟着上下抖动。
该不会……他转过身,看见调理台上除了便利店里买来的盒饭,还放着装豆沙的塑料桶。桶口大开,里面插着一把大勺子。千太郎挪了挪身子,挡住德江的视线。
“我上次在这里吃了一个铜锣烧,皮倒凑合,豆沙实在不好。”
“豆沙?”
“对,豆沙里没有制作者的心意。”
“您说心意吗?那还真奇怪啊。”
豆沙里怎么可能会有心意呢,但千太郎还是摆出了一副遗憾得不得了的表情。
“怎么说呢……不精致。”
“豆沙很难做的。阿婆,哦不,吉井女士,您做过豆沙吗?”
“我一直做这个,已经做了五十年了。”
“五十年?!”
袋装的铜锣烧差点儿掉到了地上。
“对,半个世纪。豆沙是有心意的,小哥。”
“啊,心意……”
千太郎把包好的铜锣烧递给德江,觉得自己似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走了。
“不过对不起,我们这儿还是不能雇您。”
“这样啊。”
“实在抱歉。”
德江又用两只形状不一的眼睛盯着千太郎看。过了一会儿,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布钱包。
“这个不要钱。”
“那怎么行?”
德江把硬币整齐地摆在玻璃门边的迷你吧台上。她的手指都有些弯曲,大拇指外翻得厉害。
“是一百四十日元吧?”
不灵活的手指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一个百日元硬币和四个十日元硬币拿齐。
“小哥。”
“您说。”
“你尝尝这个。”
德江从包里拿出一个圆形塑料盒。透过包在外面的塑料袋,能看见里面装着黑乎乎的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趁着千太郎接过塑料盒的工夫,德江离开了小店。
“这是什么?是豆沙吗?”
已经走出去的德江扭过身来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