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冷雨骤停，残阳如血。
从打铁铺出来，孤鸿周身大汗如雨。
站在山坡上抽完一支烟，才勉强恢复些力气，这才又走向陆雨的草屋。
草鞋掮客已从床上坐起，正低头暗自发呆。
“恢复得好快。”
孤鸿虽有些惊讶，却不再疑神疑鬼，走进屋内，又冲陆雨一笑。
陆雨没有因为自己莫名其妙被捅，而出言责备，事实上，年轻人一点反应也没有，盯着脚上那双草鞋，好似神游。
“咳咳。”
孤鸿假装咳嗽两声，陆雨这才转头。
“苏三哥。”
一听他还这么叫自己，孤鸿就知道，陆雨没生他的气。
正想着自己该如何解释，陆雨却说道：
“苏三哥，谢谢你救了我。”
“谢？”孤鸿反而加重语气，“傻吗？忘了是谁捅你的？”
陆雨没说话，突如其来的浅淡笑容里，竟然有几分惭愧。
孤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转身去了厨房，随后端来一碗粟米粥。
粥喝了一半，陆雨抬起头来看向孤鸿。
“苏三哥，对不住啊，我以为你的病全好了，一时忘了你叮嘱我的事情。”
对不住？
孤鸿真想钻进墙角那个老鼠洞里，却又听出了什么，问道：
“我对你叮嘱了些什么？哦......你知道，我现在脑子不太正常，忘了很多东西。”
陆雨显得郑重其事，将手中陶碗放下。
“苏三哥，你忘了吗？那天夜里，你突然跑到我家，让我只要有时间，就帮你盯住一个人，要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而且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主动跟他说话，更不要靠近他。”
孤鸿看到一丝曙光，又问：“他让，不，我让你盯着谁？”
接下来，孤鸿发现，陆雨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
“苏三哥，你，真不记得了？”他试探了一下。
孤鸿浅笑着摇摇头。
陆雨压低声音：
“你让我盯住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陆雨说完后，孤鸿停顿片刻，脸上看不到任何反应，只是再问：
“那是何时的事情？”
“三年前。”
孤鸿心中，苏家客栈那层阴霾上，又扣上了一道铁环。
三年前，苏家十七口人间蒸发。凭借客栈中残留气息，孤鸿认为，他们应该已不在人世。
三年前，幽凉城连环命案开始的时间。
昨日跑出红尘别院后，还没走到西城，连环凶案的各种传闻便扑进孤鸿耳中。
现在，又是三年前，苏元贞居然找人来监视自己......
陆雨说完，又自我责备起来：
“都怪我不好，昨天突然见到你，以为你已经没事了。”
孤鸿坐在长凳上，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陆雨，我叮嘱完之后，你应该没有偷懒吧？”
陆雨用力点头，
“嗯，苏三哥，只要我掮货回来，一直都有悄悄盯着你。”
“你发现了什么？”
陆雨目光坠入回忆之中，
“从你来我家第二天开始，你好像突然就喜欢上了青楼那个姑娘。”
“黄晓婉？”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那姑娘的确长得挺漂亮，如果不是青楼女子，跟苏三哥你，也算......”
看到陆雨神情突然变化，孤鸿一笑：
“无妨，你继续。”
陆雨接着说道：“你为了那个女人，开始变卖家中值钱的东西，客栈也不做了，还到处跟人借钱，甚至，连以前苏家给三清观的供奉钱，你居然也要了回来。”
孤鸿这下总算明白，三清观那些人看到自己后，为何会如此冲动。
“只有这些？”孤鸿道。
“还有一件事。”
陆雨脸上开始浮现一丝恐惧。
“苏三哥，天黑了，要不先点上灯吧？”
“哦，我来。”
孤鸿去厨房点了盏煤油灯，顺便将嘴里的卷烟也点上。
昏暗火光给了陆雨一些胆量，他说道：
“这三年来，我发现，只要一到晚上，你就会站在客栈前头空地上，不停的转圈，而且，样子就像班台那些戏子，还，还笑呢。”
“那我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只是，要么我听不懂，要么就得听不清，这其实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那客栈和你家里明明都没人了，你却总是在屋里跟人说话......”
不久之后，
孤鸿便已坐在苏元贞卧房之中。
窗门推开，金鸡夜壶散发出来的气味逐渐散去，骚臭没了，这里本就稀缺的人味儿，却也消失无踪。
风，从未知而来，穿过山林与荒野，发出阵阵咆哮，又向着冥冥而去。
孤鸿在桌案前把玩着那柄火铳，并未去深思陆雨话中，苏元贞的古怪举止。
因为，那没用。
此刻，孤鸿已掩去身上所有灵法，并将元神、元气、元精中三昧真火熄灭，又刻意打乱自身呼吸。
如此一来，他眼下状态，便已接近于一个身虚体病的普通人。
他在等，
等降临在苏元贞身上的东西，再找上他。
然而，四周还未出现异象，孤鸿体内却开始有了变化。
七经八络中，一道莫名气息如蝌蚪般，缓缓浮游。
与此同时，苏元贞脑中记载的儒学典籍，与孤鸿记忆中道家经文，开始杂乱无章的糅合在一起，进而使得经络中的气息变得更为磅礴。
孤鸿分明已经收敛灵法，但此刻，他却清晰意识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已遍布周身。
“苏元贞并非常人？”
孤鸿诧异道。
对于这股全新气息，孤鸿一时间无法掌控，便快速奔向屋外，来到客栈门前那块荒野之上。
黑暗中，孤鸿以这气息为基础，按照道家法门，右手呈剑指，朝地面施展了一次“崩门震”。
崩门震乃奇门“临”字诀中，一种较为基础的法术，可震碎小块普通顽石，亦可轻松断开捆缚手腕脚腕的绳索。
然而此时，孤鸿所看到的效果，却完全不同。
从指间飞出的气息，在地面上压出一个斗大的字体
——“崩”！
片刻之后，字迹消失，孤鸿赫然看到，出现字迹的地面上，居然留下了十余道裂痕。
无论是裂痕的深度，还是范围，都远远超过了“崩门震”应有的威力。
只是，相比于孤鸿的道门灵法，此刻体内气息的消耗，显然有些过于巨大，孤鸿又累得面色惨白，气喘不止。
看着眼前裂痕，孤鸿凝眉道：
“这莫非就是苏元贞记忆中，那极为模糊的......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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