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然对于前世自己那个草包公主的称号很是赞同。
她并不长久的太学求学经历以不愉快的方式戛然而止。
后来阿齐和照顾她的一个大宫女给她找来许多话本子,可他们并不知道其实他们眼前的公主是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
一本话本子有多半的字她都不认识,但她又羞于向人请教,就那样连蒙带猜地翻来翻去,没人来关心她的学问好不好,也不会因她学不好打板子,按说她应该开心,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常常坐在云林馆的廊下,对着天空一坐就是一整天。
阿齐为了逗她开心,会给她讲一些自己小时候飘荡江湖的故事,可是她一个连云林馆都走不出去的公主,江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遥不可及国度。
她也在话本子里看过几个江湖儿女的故事,可那故事里的江湖儿女都在你侬我侬,与眼前这真实的江湖相去十万八千里。
她看到前方的暗夜里忽然涌出的黑衣人,在夜色里手上的刀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他们的眼神比这月光还要冷。
也不会像话本子里那样喊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裁,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李妙然摸了摸胸口处的钗子,她都准备掏出来买条路了。
可看黑衣人追着顾小胖他们砍的凶猛模样,又小心地按了按胸口,看来这钱有点少呀,即买不了路,估计更买不了命。
李妙然又记得话本子遇险的人都会喊声救命,她张了张嘴要不试一下,可环顾四周,这荒郊野外的,除非能叫出鬼来,不然怕是喉咙叫破,也是不会有人来救命。
她朝着几棵小草踢去,想自己一定是这世上最不走运的姑娘,生来最尊贵的身份,却从没体会到尊贵的身份带给她的任何半点好处,连老天爷都看她不顺眼,一次横死不够,今天还要再来一回。
她上次死的糊涂,这次她得好好想,去到地府一定要问问阎王爷,她李妙然前前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赧的事,一次又一次的惩罚她至此境地。
李妙然还在胡思乱想,身后之人拉她向后一步:“站这儿,别动。”
她抬眼望他,见他剑眉紧蹙,纵身一跃折断一根碗粗的柳枝掂在手上,疾步冲着周少游和顾子路奔来的方向而去。
有时李妙然分外佩服顾小胖。
因为顾小胖很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明明很狼狈地被他二哥像挟小鸡一样挟在胁下,还手脚不安份地张牙舞爪叫道要与那些恶人决一生死。
惹来他二哥逃命途中都气得给了他几巴掌。
白小冰则很乖地被周少游挟在胁下,安静如鸡,只是这只鸡也受不了脑子进了太多水的顾小胖,很不淑女地冲着顾小胖喊了几声脏话。
人不可貌相大概就是说的张若朴这种人,明明一个读书人,却偏偏身手敏捷,出手狠辣,一根柳枝也让他使得出神入化。
黑衣人追逐周少游、顾子路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顾小胖和白小冰被扔到李妙然不远处,那俩人转身就和张若朴一起与黑衣人战到一起。
白小冰很乖地缩在李妙然身边,顾小胖那个不安份的左捡一块石头右抓一把乱草不知死活地就向战成一团的地方丢去,也不管伤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李妙然摇头,她对顾小胖实在无语了。
再——看向战圈中的三人,顾子路和周少游吃亏在没有兵器,应对的有些狼狈,张若朴比起他俩完全轻松的很,腾、挪、转、剌、点、辟间黑衣人的刀竟是半点便宜都占不到。
她看着那人连连咋舌,原来他的身手并不比他的文采差。
张若朴三人被黑衣人围在中间,他柳枝纵是使得好,可也架不住人家刀快,眼看柳枝就要断到底了,他瞥了一眼身边周、顾二人道:‘我拖住他们,你们带三个小孩子先走。’
周、顾二人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点了点头,在张若朴的掩护下,冲出圈子几步朝着李妙然她们奔来。
危急时刻亲厚立现,顾子路一把抓起小胖子,周少游也直奔白小冰而去。
有黑衣人迅速撇下张若朴向他们扑来,刚想拉李妙然的周少游不得不放弃,转身就与黑衣人战在一处。
李妙然在刀光之间抱着头滚向路边,能先不死还是不死吧。
张若朴也边战边向这边移,他手上的柳枝已经不见了,应对下就有些吃力。
在一个黑衣人突进中他空手夺了那人的刀,趁势伤了那人,一脚又将那人踹下路沿。
这时就听顾小胖在他哥胁下大叫道:“顾子路,你快点,那人就要追上你了。”
顾子路脸红脖子粗的忍着对自己亲弟弟的气,心想这回要能脱险,他一定要小胖子减减这身肉不可。
周少游也踹倒了一个黑衣人抢了把刀,而有一个黑衣人则已经跑到李妙然面前,眼看着明晃晃的大刀兜头砍来,李妙然闭上眼安心等死,罢,罢,天要她亡,她岂能强过天。
就见这危急时刻有人飞扑过来,抱起她在地上边滚两下,躲过了那致命一刀。
李妙然睁开眼,看到张若朴平静的面容,他半跪在地上环着她,冷冷地看着扑过来的黑衣人,握刀的手紧了紧沉声道:“抱好我。”
李妙然此时心里五味杂陈,前世他轻易就放弃了她,而这一世他与她不过是陌生人,他却舍身相救。
她咬着唇,好吧,自今日之后,我们尘归尘,土归土吧,她不恨他也不怨他了,但也不想再谢他的救命之恩,他们俩清了。
与人交手的张若朴才没心思理会怀里人想什么,他即担心生死不明的周言阙,又要替周少游、顾子路二人断后,还要留心自己的退路。
他向来性子寡淡,不喜麻烦,可不代表他喜欢别人找他麻烦,更别说要他命这种让人恼火的事了。
他抿紧唇角,再出刀时就多了几分狠厉,他不想杀人,更不想被人杀,但这些人似是不想好好领会他的意思,既然他们不领情,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刀过处,就有人发出被刀伤的痛哭闷哼声。
张若朴唇边一丝冷笑,这些黑衣人倒也是能忍。
再一刀,冰冷的月色下顺着刀锋有温热的液体溅在李妙然的脸上,她鼻间闻到一丝血腥味,一阵恶心,环着张若朴脖颈的手不由自主就紧了紧。
张若朴横了她一眼:“你要勒死我嘛。”
李妙然仰望着这个狠厉的张若朴,要人性命不过弹指间的张若朴,想起最初她认得的那个对她耐心温柔细致的张若朴,她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记忆出错了。
他们这边生死相搏,那边周少游、顾子路终于上了画舫,一边吩咐船夫开船,一边冲着他们这边喊:“若朴,快过来。”
张若朴也想过去,可现实是他过不去,黑衣人也不会让他过去,他也不会让黑衣人过去,他只能抱着李妙然朝与画舫相反的方向退。
黑衣人倒也如了他的愿,没去追周、顾二人,紧咬着他不放。
他伤了黑衣人,自己也被黑衣人伤到。
所索伤处都不甚要紧。
大概他张若朴的运气还算不错,他退到一处林子边缘,打斗声惊动了早已安歇的鸟儿,鸟儿惊叫着冲向半空,鸟叫声又惊却了树下的马儿,马儿发出不安的嘶鸣。
张若朴心思一动,勾唇轻笑,天果然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一个猱身闪进林中,黑衣人紧随其后挥刀而来。
张若朴冷笑,抱着李妙然一个转身擦着一个树躲开了这一击。
转身之间他也挥动了自己手中的刀,可他的刀却不砍人,只砍马。
一刀过去,马臀处有血飞溅,刀势未减落刀处刀系马的缰绳应声而断,一匹马吃痛扬起双蹄厮吼着冲出林外。
如此几回,那些马因着伤狂乱地挣脱早已断了的缰绳,向林外飞奔而去。
黑衣人暗叫不好,可张若朴根本不给他们反思的机会,他挥刀斩向最后一匹马的缰绳,抓起李妙然的小身板就扔上马背,在李妙然还没反应过来时自己也腾身跃上马背。
一晚都做哑巴的黑衣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叫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张若朴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握刀,横刀马背毫不理会黑衣人的动作。
脚下用力马吃痛载着他俩向林外狂奔,留下身后黑衣人的怒吼声。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李妙然的俩个小啾啾被风吹散,人也被马颠的七昏八素,她紧紧抓着身下的马鞍子。
马儿驼着他俩沿着一条小路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跑出多远,才渐渐泄了力气慢慢缓行。
张若朴无心说话,李妙然不知说什么,俩人就由着马在小路上慢行。
凉凉的夜风将李妙然乱蓬蓬的小脑袋上的细软发丝吹得东飘西舞,有些甚至划过张若朴的眼脸,他侧了侧脸避开那些不安份的乱发。
胸前小姑娘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晃来晃去,他实在看不过去伸手虚扶并轻唤了两声。
“喂,喂。”
前面的人半天没有声响,张若朴探身看去,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他摇头真是个心大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