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大相国寺,东都最大的皇家寺院,相传为前朝一个皇子落发出家修行的地方。
是东都达官显贵名门淑女烧香礼佛的最佳去处,也是皇室惩戒犯错的宗室子弟、皇亲国戚最佳选择。
山脚下有东都出了名的樊花溪,溪里有最著名的胭脂鱼,此鱼仅有此溪所有,盖因鱼腹两侧长有桃花般的红晕像极了女儿腮边胭脂而得名。
半山腰就是气势磅礴的相国寺,寺庙院落百间,在南山百年青松翠柏之间若隐若现地露出红色屋檐。
山顶则有百年前突然从天而降的巨大如卧龙的青石,石旁一眼寒冬也不结冰的温泉终年流淌。
有民间高人说此处飞龙盘旋,是个福祉之地,前朝皇家意欲在此修陵,不想天降雷火,那皇陵也修不下去。
又过了一朝,有皇子从小酷爱佛法,及冠之年,忽上书天子,言夜梦佛祖点化,他本是佛祖座下十八罗汉之一,因犯错被罚贬入世,今佛祖感念他向善之心,特准他重归佛家,故他愿弃皇家福贵,落发出家,为父为天下万民祈福。
那皇帝感动儿子的赤诚之心故在南山旧皇陵之上修建大相国寺,为他出家修行之所。此寺中的塔楼与扶风山上的小相国寺的塔楼遥遥相望,成为东都一景,百年不衰。
那日晚间,李妙然到达寺院,住持方丈正领着一班光头和尚在做晚课,见到李妙然,长眉长须的老和尚低垂着眉眼,神色淡然,命一个年纪越七八岁的小和尚将她们领至庙后一座小院里,竟再也没露过面。
相国寺做为大夏朝有名的皇家寺院,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就是那宫里正得宠的皇子皇妃们来到这儿都要对着这儿的老和尚们恭敬几分,就更别说她一个被罚清修的小公主了。
李妙然倒也是坦然接受了自己不被和尚重视的原由。
她也甚喜这种没人理会自得清净的局面。
只是若身边这两个宫人没那么凶巴巴难说话,她就更开心了。
老和尚还知道她是女客,与和尚们再一起多有不便,只将和尚们做早晚课要读的经书抱来给她,其他的倒也没说什么。
至于饭菜,和尚们吃什么,她们吃什么,到了饭点自有小和尚送来。
小院里的卫生,自己动手。
她们三人来时穿的锦衣早已换上了灰色的僧袍。
那些钗环佩饰被青玉收起来放到一个小匣子里,头上一根玉钗足以。
更难以接受的是,她们洗涮的水要自己从山下提。
这是一件很让李妙然头痛的事。
她长这么大,最费力最辛苦的事也不过就是在太极宫里摘摘花,跳跳绳什么的。
提水这件事,让李妙然顿感生不如死。
手疼、脚疼,腰也疼。
可她没地方喊。
那俩个凶巴巴整天黑着脸的大宫女像是她前辈子的仇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挟着刀枪棍棒的。
就譬如此刻,外面天色尚黑漆麻乌一片,月亮尚在枝梢,星星也还一眨一眨地挂在天空,红秀已经面无表情站在她床边,揭开她暖融融的被子拉她起床。
李妙然恨恨地瞪着红秀,她好想踹她。
红秀似是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将手中戒尺很极时的在她眼前晃了晃,宽如板凳的戒尺在她眼前反射着桌上油灯的光。
李妙然不甘心地咬着牙,咽下这口气。
这俩个大宫女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真的敢打她。
前天,她就因为做早课时打了个盹,青玉那死丫头举着戒尺就打在她的背上,痛得她当时就跳了起来。
她踹了青玉一脚,青玉板着脸,拉过她狠狠拿戒尺揍了一顿,害得她小屁股肿了两天,坐卧不宁。
反了,反了,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胆子大的奴才,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帝的女儿,大夏朝的五公主。
可青玉、红秀板着脸站在她面前,对她说,现在这里没什么五公主,只有待发修行的慧真。
她气倒死,真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李妙然怒瞪着俩个冷心冷肺的俩个大宫人,心里说,你们给我等着别让我回宫,别让我再得势。
可她也只能腹诽、腹诽,现实是她若不听话,她们真的敢揍她。
她揉着仍犯困的双眼,爬下床,趿上鞋,坐到窗前,打开天书一般的经书,呵欠顺嘴就飘了出来。
红秀板着脸,举着戒尺,站在她身后,只等她一个走神,就会用疼痛让她清醒清醒。
李妙然恨恨地将经书举起,就着油灯大声地不伦不类念起来,错误连篇的经文怕是前面殿里泥宿的佛祖都活过来。
红秀啪地就将戒尺落在她背上。
李妙然从椅上跳起:“你干嘛?”
红秀瞪她:“你在做什么?”
李妙然:“做早课呀。”
红秀指着经书:“你读的是什么?”
李妙然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有什么不对嘛?’
红秀:‘错了。’
李妙然哦了一声:‘我不认识这上面的字,只能挑我认识的读,有错嘛?’
红秀气结,怒瞪她。
李妙然平静地与她对视。
红秀转过头与才进门的青玉对视一眼,青玉拉住红秀:‘随她去。’
红秀瞪了她一眼,和青玉在后面椅上坐下。
李妙然接着拿起经书,将一篇地藏经念得是颠三倒四,不伦不类。
送早饭的小和尚在院门外听得眼都直了。
山脚下李妙然从溪里将水桶提起,木桶晃晃悠悠地出了水,带的李妙然小小的身板差一点栽进水里。
这一趔岨将一桶水弄成了半桶,李妙然恨恨地朝着木桶踢了一脚,半桶水又变成了小半桶,堪堪盖住桶底。
她无语地瞪着木桶,啊地大叫了一声,都来欺负她。
恼怒中想要将木桶踢进河中,至于回去后青玉、红秀的脸色好不好看,她现在已经管不着了,只是力气不够的她,木桶没踢进河中,却将自己滑进了河中。
不会水的李妙然扎着双手在溪里顺水漂,翻腾出一溜水花。
顾小胖就是这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阿妙,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水里的李妙然顾不得小胖子错误的认知,她在水中奋力的挣扎,连着喝了几口天然无污染的樊花溪溪水。
张若朴将她从水中捞出来时,她都吓傻了,想自己莫不是要丧命在这风景优美的樊花溪中。
白小冰哇哇地抱着她大哭,也不管李妙然被溪水湿透的衣服冰不冰。
顾小胖和周少聪半跪在一边也哇哇地哭。
张若朴将李妙然背过身放在自己腿上,在她背上轻拍。
李妙然连吐了几口胃里的凉水,才缓过气。
顾小胖啊啊地大叫:“阿妙,你别怕,我们来了,你不要想不开,我带你离开这里,你父皇不疼你,我让我阿爹阿娘疼你。”
白小冰哭的眼睛通红说不出话,只看着她抹眼泪。
周少聪就更实际了,从怀里掏出一抱银票地塞给李妙然:‘阿妙,我小叔叔说这世上就没有银子做不到的事,这些给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够我再管我小叔叔要。’
李妙然看着怀里的银票,再看看周少聪比顾小胖圆了一圈的脸,还是这个小胖子贴心。
张若朴看着四个小家伙又哭又闹,走到木桶边脸色沉沉地扫了一眼默默退至一旁。
李妙然推开他们:“你们快别吵,让我喘口气。”
三个人停了吵闹,李妙然按着发疼的脑门看顾小胖:‘有没有吃的,天天咸菜米粥,我再不吃点荤的,怕是你们下次来,我就真的见佛祖了。’
周少聪和顾小胖献宝似的跑向身后马车,从车上一包接一包地往上拿:“同福楼的烤鸭、祥记的糕点、乐风斋的糖、、、”
白小冰则从车上抱出一个小包袱:‘这是我阿娘新给我做的衣服,阿妙,你凑合着穿。’
李妙然嚼着那些好吃的,将白小冰她阿娘新给她做的衣服裹在自己湿淋淋的灰色僧袍之外,暖和呀暖和。
白小冰摸着李妙然粗布的僧袍衣角红了眼:‘阿妙,你好可怜。’
李妙然扔进嘴里一颗桂花糖,拍着她的背道:‘不可怜,不可怜,除了吃不上肉,其它都挺好。’
张若朴坐地一边看着灰色僧袍的小姑娘一如即往地眉目张扬,默不作声。
李妙然拍着半饱的肚子道:“要是不用背那些难念的经书,其实这大相国寺还挺好的。”
去安慰白小冰的手被人在半空里握住,胳膊上未消的红印,手上被木桶磨出的水泡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小伙伴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