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乾宁元年·凤翔
朝廷令太尉杜让能掌禁军讨伐数次出言不逊的李茂贞。玄殷当年募兵,年仅十五,即上战场。
昭宗过于轻视藩镇兵马。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亲率六万兵马回追堵截,在凤翔,迎来最后一战。
“太尉大人回朝搬救兵,我等死守封登古城。”这是校尉说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瞬雨箭穿透他的脖颈,倒在血泊之中。
杜让能留下两千禁军断后,自己领着万余人班师回朝,这场仗,输得一干二净。而作为太尉,杜让能丰功伟绩,尽忠职守,无奈唐末不可挽,两千的禁军,不过只是给李茂贞增加一些乐趣罢了。
封登古城,有如其名,被搁弃许久,夹杂在凤翔长安之间,高立而破损的围墙遮蔽着诸人,所存余的粮食已然一天都够不了。玄殷就在其间,畏缩着,丝毫不敢动弹。
玄殷方才年满十五,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他唯听同队列的众人讲述着之前黄巢起义的长安之战。同队的陆锡初、郑松茂等人,还有一位比他小上一岁的汪院,他人也都是将这两个年轻的兵士当作了自己的弟弟,所剩一些分发粮食,也尽是给了二人。秋风萧瑟,吹响的是挂起的数千张木牌,长安军士的魂魄也在此间摇曳。
敌军至少还存余了四万兵马,将整座古城围的水泄不通。玄殷手中陌刀未曾停歇,横劈着试图登上城门的敌军,回眸怒吼着似乎被吓傻的汪院,“起来!给我起来!”一把将人拽起,将脚边遗留的长枪踢给他,“拿上武器,战斗!”稍不留神,左臂被划伤了一道口。
陆锡初是队中仅存的箭手,站于高处,眺望远方密密麻麻的敌军铺满地面。再下一瞬,陆锡初大喊出口。
“退避退避,敌箭!”城头依然还是在战斗,好些军士被这些莫名的敌箭击中,李茂贞或是急了,丝毫也不顾及城头还有自己的攻城兵士。
入夜
通点人数,不足三百人,郑松茂作为队列中的老大哥,队中校尉已然殒命,自然他也是要肩负起队首之职。
“长安甚美,为何你和汪院还要募兵?”
闪回——
玄殷的父亲下海经商,虽不说富可敌国,但从玄殷自小便读私塾来看,家境决是算不得差。一切源自中和二年的变故,那是黄巢起义的顶峰阶段,攻入了长安。而纪传历史中最为罕见的一幕出自于此处——食人纪。
商人自古来地位远低于农耕劳作之人,首批被巨舂捣碎用作食粮的,就有玄殷的父亲。彼时年少,玄殷并不知母亲为何日日以泪洗面,终是在秋后撒手人寰。玄殷适才六七岁,父母双亡,在好友李渊希飞鱼帮的帮助下,杂工存活至十五岁,在长安募了兵。而首次募兵,便是恰逢昭宗意图讨伐李茂贞,玄殷此前不过市井小民,与李渊希到处欺负人罢了,真当是此时,玄殷心生退却了。
闪出——
城头已然生不出火,众人抱作一团取暖入眠,夜幕低垂,万分静谧。
“敌袭敌袭!摆阵御敌!”
惊醒的众人慌乱拾起武器,玄殷也是在迷糊之间被郑松茂摇醒,还未适应黑夜,便是瞧见郑松茂脖颈被一刀斩断。那位一直怜爱庇护他的老大哥,就这样战死沙场,玄殷血液瞬间凝结,再涌上大脑,他似是疯了,提立陌刀横扫城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使敌军有些忌惮。
整夜无眠,待到玄殷瞥见黎明之时,城头摇曳的唐旗也总算是停下。两千人的禁军独余下了几十人,玄殷瞧着黎明,面对着上升的启明星,抬手扯下了郑松茂的木牌,轻拭面颊上的血迹,城头依然静谧无声,所剩的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
“走吧,玄殷哥,咱们走吧,不会有援兵了。”汪院拖着哭腔,祈求着玄殷。
玄殷瞧了瞧高处的陆锡初,他也已身中数刀,面色有些发白,二人对视,坚定不移的眸子里尽是决然。
“不退。”
“再不退就走不了了!”汪院瞧着密密麻麻的敌军。
战鼓再次擂起,人头攒动,万千黑铠反烁着光。陆锡初的羽箭已拉满,目光如炬;玄殷手中陌刀浴尽鲜血,但手不自觉的加深了几分力。
“杀尽乱贼,扬我国威。”
——闪出
玄殷闪过的是长安琐事。母亲离去,年少的玄殷只能是到各处做帮工,因是年龄太小,工钱要不到,管够三餐也就算不错了。之后便是到了李渊希处,彼时李渊希不过是飞鱼帮的少爷,但能安置好玄殷也是绰绰有余了。长安历经黄巢起义的大劫,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僖宗回长安,民众夹道欢迎,玄殷在街道之上,跟随着李渊希,俯身跪拜天子。玄殷突然是觉着身着战甲,护大唐周全是一件无上荣光之事,至少,他不需要再寄人篱下。
参军需十四岁之上的少年,玄殷方才年满十二,并不具备参军资格。好几年前他是跟李渊希一同在私塾欺负人,而当下他寄人篱下,虽然李渊希待他如同亲兄弟般,但那种间距感,总是存在的。
他总是觅见了少年时的良人,左拾遗府的千金,他作为李渊希的下人参加到了这次的宴请。
原是想要指婚李渊希和沈君颐,可惜李渊希万般瞧不上别人,他在飞鱼帮向来我行我素惯了,被父亲好一通责骂。沈君颐似乎也是瞧不上这个市井混混,但他的眼光瞧见了玄殷。低眉顺眼,但眉宇之间的傲气是掩盖不了的,或是出生豪门,自然从小便知道识人断人,她觉着玄殷并非池中物,他的野心或是配得上自己。但似乎她却有所不知,玄殷已被磨平了棱角,年纪轻轻经历的人间惨剧早已是让他心神疲乏,除了募兵,他再无他求。于是,玄殷默视了她的一切邀约,甚至连李渊希都替他感到惋惜。
她又来了,名义上邀请李渊希郊外踏青,三人皆知,她来寻玄殷。
“玄殷,我容颜姣好吗?”她惨笑着,面颊有些苍白。
“沈姑娘容颜只因天上有。”玄殷半俯身抱拳,尊卑之序是要有的。
“或是最后一次见你了罢,天子诏书我与杨复恭义子淮安节度使杨景成婚。”
玄殷有些诧异,不过太过年少,十三岁的孩童又能知晓些什么?玄殷轻道了一声百年好合,便是留下沈君颐独自落寞的身影在原地。
三日之后沈君颐身亡的消息传遍长安,听闻是自缢身亡。
“玄殷,她这...”
“我不知道...”
好一段悲情时节,好一出爱恨痴狂。玄殷募兵之时,才想起了那位经常素色流仙裙的姑娘,那是她最初的懵懂,也是她搭上性命的爱恋,她或许在赌,到死能不能让玄殷爱上,但结局无疑惨淡了些。
——闪出
“天子诏——”
“加封李茂贞为陇右节度使,封岐王!”
玄殷瞧着透尽的苍天,扔下手中的陌刀,瞧了瞧一旁还在瑟瑟发抖的汪院,与陆锡初对视颔首。那位姑娘历历在目,那份记忆涌上心头。
“我们...得救了。”
——《玄殷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