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众臣散去。亓笙欲回东宫,却于半路遇到了三皇女。
三皇女名唤亓鸢,比亓笙小上两岁。虽只是豆蔻之年,但皇家之中又岂有单纯幼稚之辈。
“皇姐。”三皇女手中摇着折扇,见到亓笙也不行礼,只略略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亓笙知晓三皇女心性,不愿过多计较,笑脸盈盈看着亓鸢,说道:“不想在这遇着三妹妹。”
三皇女闻言嘴角微勾,一双凤眼向上扬起,似有讥诮之意:“今日皇姐殿上所说果真是金玉良言。亓鸢愚钝,想了几日竟也不曾悟了母皇的意思。也亏了皇姐瞒得这样紧,不曾透露分毫。”
亓鸢师从文官一党,先前因匪患一事曾向亓笙打听过。亓笙心中顾及女帝的谋划,未曾答复,这才被三皇女记恨。
亓笙神色微暗,本是一家姊妹,关系却还比不过外人。再次开口时脸上虽仍是带笑,语气却不比先前热络:“母皇的意思,我等又岂能妄自揣测。”
“大姐姐,三姐姐。你们在做什么?”亓笙与三皇女站于御花园外,恰遇踏青而归的六皇女亓莺。亓莺与三皇女同为张侍君所出,今年不过四岁,正是可爱的时候。
“大姐姐和三姐姐说话呢。莺莺又在做什么?倒是弄了一身汗。大姐姐宫里做了糕点,莺莺可要来吃?”亓笙说着蹲下身子,向亓莺招手。宫中姊妹不比寻常人家来的亲近,但亓莺天真活泼,亓笙喜欢得紧。
亓莺闻言正要上前,却被三皇女一把拦住。小姑娘被猛的一拽险些摔倒。扭过头去气鼓鼓地看着亓鸢:“三姐姐,你做什么?”
三皇女对上亓莺的目光,面上无半分愧疚。一改往日的放荡不羁,语气严肃:“莺儿可不要没了规矩。大姐姐是太女,是储君。我们做臣子的可不能放肆。”
亓莺被三皇女难得的正色吓得不轻,面露不解却不敢上前。可怜巴巴地望着亓笙,乌亮的双眸中有了水雾。
亓笙见状心里怜惜得不行,上前几步就要开口安慰。
三皇女却抢先一步向亓笙躬身行礼,声音清冷:“小六不懂事,皇姐不必当真。”
这话一说便是要划清界限了,亓笙心中怒气骤起,但不愿在幼妹面前动怒。撇过眼去不看三皇女,只望着亓莺,目光温柔:“三姐姐今日朝堂之上挨了母皇的训,正使小性呢。莺莺莫怕,我们不跟三姐姐计较。”
亓莺扁了扁嘴,心中委屈却仍乖巧地点了点头。之后转身看着三皇女,脸上一本正经,声音却带着哭腔:“三姐姐,莺莺不生你气了。但是下次你若还是这样,莺莺就告诉爹爹。让爹爹打三姐姐屁股!”
张侍君平日管教子女甚严,最忌讳姐妹猜忌。三皇女闻言面色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仍不愿示弱,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亓笙又轻声细语地哄着,小姑娘这才收了眼泪,兴高采烈地去放风筝了。
六皇女一走,亓笙面上温柔之色一扫而空。起身看向三皇女,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亓鸢,你对我有成见便罢了。亓莺是你胞妹,本是单纯的孩子,别将你那腌臜心思放在她身上。”
亓鸢听罢却蓦地一笑,语气轻蔑:“皇姐还知道莺儿是我胞妹。妹妹还以为莺儿和皇姐才是嫡亲的姐妹呢。”
亓笙眉峰微蹙,眼里似有惊涛骇浪。她从未想过亓鸢为人竟狭隘至此,攥紧了拳头,意欲发作。却终究还是顾及姐妹情分,不愿与这人撕破脸皮。拳头慢慢地松开,转身拂袖而去。
“这三皇女也太过分了,六皇女本就是咱们殿下的妹妹。她哪有个做姐姐的样子!要我说,摊上这么个亲姐姐,倒是六皇女倒霉!”绿芙气不过三皇女的嚣张,走出不远便扬声怒骂道。最后一句声音极大,不仅没有半分背后议论他人的心虚,反而生怕旁人听不到。
“绿芙!亓鸢再如何,也是皇女。别没了规矩。”亓笙秀眉一拧,摆了摆手,出声制止了绿芙。
绿芙在东宫肆意惯了,说话没个分寸。在自己宫里如何都好,可在外面若是被有心人听去,还不知生出多少是非。然而亓笙嘴上虽是责怪,脸色却是好了许多。
“奴婢就是气不过!殿下何时受过这等气。我说呢,怎么近日六皇女那儿待咱们东宫不似往日亲近,原来是三皇女使的坏!”绿芙说的激动,涨红了脸。一双杏眼瞪得极大,活像炸毛的小猫,张牙舞爪的就要挠人。
亓笙失笑,眼里的不悦消散几分,安抚地摸了摸绿芙的手:“你方才说,莺莺那儿待咱们不似往日亲近,可是他们给你气受了?”
“哪能呢!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是不敢。只不过往日六皇女与殿下走的近,那的下人每每遇着,总会送些糕点吃食。近日却是没了,只说是没了体己。呸,谁信!攀上别的高枝儿,直说便是,何苦扯谎骗我!”绿芙越说心里越是不痛快,竟是翻了个白眼,不屑之意明显。
亓笙笑了笑没有回答,心中似堵着一口气,酸涩的难受。
三皇女幼时也曾缠着她叫姐姐。长大后却变了样子,见了她总是客气又疏远。到如今,姊妹关系竟是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也不知莺莺受了几分影响?是否也会对她这个长姐心存芥蒂?
见气氛不对,绿芙自知失言,忙打圆场:“想来也是那些下人听了三皇女的吩咐,不敢不从。六皇女待殿下却是亲近的,仍旧喜欢往咱们东宫跑,跟三皇女可是大不相同。”
亓笙不忍心让绿芙愧疚,扯出一抹微笑,安慰道:“我明白。”
转念又想到刚才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一软,再次开口:“莺莺今日没来成东宫,你且派人送些糕点过去,别让小姑娘巴巴地想着。”
绿芙应下了,一回东宫便叫人捡了几样最是精致的点心往六皇女那送去。不想,片刻后那婢女却是将东西提了回来,手里还多了几个食盒。
“不是让你送东西去,怎么又给拿回来了。”绿芙见状心中疑惑,但是不敢让亓笙见着再惹她伤心,于是悄悄将人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奴婢照姑娘的吩咐给六皇女送去,不想三皇女也在。三皇女见是咱们东宫送去的,怎么也不肯收。还让奴婢拿了几盒点心回来。只说,只说…”这婢女面有惶恐之色,话至一半便不肯再说。
“只说什么?”接话的不是绿芙却是亓笙。
亓笙听见殿外有说话之声,估摸着是送点心的婢女回来回话。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有人进来。心下疑惑,便走近了些。不曾想却听见这婢女支支吾吾地,似有难言之隐。
“只说…大老远地送些吃食,殿下怕不是打发乞丐。让奴婢又带了几盒回来,让殿下看看六皇女虽不是嫡出,却也不缺这些。”那婢女说着跪在了地上,头死死抵着地面,双肩微颤。一张小脸因恐惧而发白,眼中似有泪意。
亓笙听罢闭上了眼,手上因愤怒暴起道道青筋。她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从前忍而不发是顾念手足亲情。如今亓鸢既话已至此,她也无需再小心翼翼地维持那稀薄得可怜的姐妹情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绿芙悄悄打量亓笙脸色,心中暗骂婢女蠢笨。片刻后厉声叱道:“在别人面前不知道替主子说话,还敢在这哭。三皇女叫你送,你便巴巴地送来了,到底谁是你主子?还不快滚!”
婢女不敢耽搁,怯怯地看着亓笙,见她并不阻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亓笙再次睁眼时,眼里无波无澜,平静的可怕:“三皇女既是好意送我,我东宫也不能少了礼数。绿芙,你去取十倍的量给三皇女送去。就说是太女的赏赐,请她务必吃完。”
绿芙闻言抿嘴偷笑,暗叹一声好。亓笙搬出了太女的名号,三皇女若是不从便是大不敬。这十倍的糕点,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奴婢这就去,保管伺候好三皇女。”绿芙咬牙切齿,声音恶狠狠地带有威胁之意。
且说三皇女那头,不管平日装得如何稳重成熟,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方才给了亓笙气受,这会回到宫里,心里正得意。此时歪在软塌上,一手摇着扇子,一手喝着茶。嘴上还哼着小曲,好不快活。
“主子,东宫那派了人来。”三皇女平日嚣张跋扈,下人不敢打扰。但想到绿芙方才来势汹汹,不敢不报。
三皇女闻言果然笑容一滞,沉声道:“来便来,打发了便是。”
“可那人是东宫的大宫女绿芙,说是太女的命令。”下人见三皇女面有怒意,瑟瑟缩缩地往后退了几步,硬着头皮回了亓鸢的话。
三皇女无奈,微微点了点头,放了绿芙进来。
“给三皇女请安。”绿芙领着十名宫女浩浩荡荡地走进殿里。每名侍人手上都提着几个食盒,场面好不壮观。
三皇女大惊,微微向后缩了一缩,这架势可是要来打架?努力维持面上的冷静,色厉内荏地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奴婢奉太女之令,给三皇女送糕点来。殿下说最近皇女您有所清减,这些糕点是御膳房研制的药膳,吃了对身体大有好处。您可要全部吃完才是。”绿芙语气恭敬,礼数让人挑不出错来,眼中却闪着戏谑的光。
亓鸢闻言眼睛瞪得浑圆,盯着这数十盒糕点说不出话来。猛地把扇子往桌上一掷,喝道:“还不端上来!”
绿芙听罢唇角微勾,本以为是个气性大的,不想却这般轻易示了弱。恭恭敬敬地将食盒奉上,还不忘贴心地给亓鸢倒了杯茶。
亓鸢脸色涨得通红,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心中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吃了一个又一个。
之后之事姑且不提,只听说自那日起亓鸢便闭门谢客,足足腹泻了三日才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