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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普里阿摩斯去见阿喀琉斯

当参加竞赛的人散去之后,大家都饱食就寝。只是阿喀琉斯不能入睡,他整夜辗转反侧,想念着他的被埋葬的朋友。最后他从床上起来,沿着海岸走来走去。在天亮时,他又套上他的马匹,将赫克托耳的尸体绑缚在他的战车上,拖曳着它在帕特洛克罗斯坟墓的周围驰驱三匝。但阿波罗用他的金盾遮盖着这尸体,使它不致伤损。阿喀琉斯丢下它,让它翻仆在地上。所有在俄林波斯圣山的神祇,除赫拉以外,看着这景象都很悲痛。宙斯并遣使将阿喀琉斯的母亲忒提斯叫来,命令她尽速赶到阿耳戈斯人的营幕,告诉她的儿子,神祇们甚至宙斯本人都怒不可遏,因为他扣留赫克托耳的尸体不让赎回。

忒提斯听命。她来到她儿子的屋子里,走近他,温和地抚摩他的头发并对他说:“你不眠不食,尽让忧愁攻心,要有多久呢?最好你还是尽情快乐,因为你在人世的时间已不长久。黑暗的命运女神已伺伏在你的身边。听着宙斯要我告诉你的话吧。他和所有的神祇们都很愤怒,因为你虐待赫克托耳的尸体并将它扣留在船舰的附近。我的儿子,还是让它去吧,让它用巨大的赎金赎回去罢。”

阿喀琉斯抬头,凝视着他母亲的脸回答道:“就这样罢。宙斯和神祇们的意见必得遵从。谁送赎金来,谁就可以将尸体带走。”

当忒提斯正在她儿子那里时,宙斯又派遣神祇之使者即快足的伊里斯来到普里阿摩斯国王的城里宣告神祇们的决定。伊里斯走进特洛亚城,只听到一片哭声。在宫殿的厅堂上,普里阿摩斯被他的儿子们包围着,他们的长袍已为眼泪所湿透。这老人木然无声地坐着,用他的披风包裹着身体,头上和肩上都满是尘土。他的女儿们和儿媳们都在内室放声哀悼那些被杀的英雄。突然宙斯的使者轻轻地来到国王的面前,低声对他说话。他四肢觳觫着。“达耳达诺斯的儿子哟,”

她说,“望你抑制自己,不要沮丧。我带给你好消息。宙斯很怜悯你。他吩咐你带着丰富的礼物去见阿喀琉斯,赎回你儿子的尸体。你必须独自一人去,不必携带任何人,只用一个年老的使者赶着骡车,将尸体载回。你不必耽心有任何危险,因为宙斯会给你一个护卫。赫耳墨斯将伴随你去见珀琉斯的儿子,并保护你。此外阿喀琉斯也不会盲目到违抗神祇的命令。他会自动地宽恕哀求的人,不使你受到伤害。”

普里阿摩斯信从女神的话。他叫他的儿子们为他套上骡车,同时他自己走进那间用芳香的杉木建造起来的堆积珍宝的内室。他召来赫卡柏并对她说:“宙斯派人送来一个消息。我要去拜会阿喀琉斯,到他的船舰附近的帐篷里去,献给他礼品,赎回我们的可爱的儿子赫克托耳的尸体。你对这事怎么想法呢?我自己非常愿意去!”老人这样说着,但他的妻子却哭泣起来,她回答道:“唉唉,普里阿摩斯,平时你以睿智著名,现在你的睿智呢?你,一个老人,独自一人到阿耳戈斯人的船舰去,去谒见杀死了你这么多英勇的儿子们的敌人。你以为那个喝血的恶魔看到了你会怜悯你吗?不如还是让我们远远地悲悼我们的儿子罢,这个儿子一生下地就命中注定要作战而死并为野狗吞吃的。”

“不要阻止我,”普里阿摩斯坚决地说,“不要在我的屋子里说些不吉利的话。

即使我去到敌人的船舰会遭到死亡,就让那凶暴的人杀害我吧,只要能抱住我的儿子的尸体,哭个痛快就好了。”于是他揭开箱子,挑选十二件华丽的锦袍,和同样数目的紧身服和披风。然后他称量十塔兰同黄金,取出四只灿亮的大炊鼎和两座铜三脚祭坛。最后又加上他到特剌刻报聘时特剌刻人赠送给他的无价的金杯。

只要能赎回他的可爱的儿子,一切都在所不惜!他赶走那些阻止他的特洛亚人,

严厉地对他们说:“你们这些无用的人!你们在家闲得发慌,跑到这里增加我的悲痛么?宙斯取走了我的儿子,这还不够吗?不久你们会看出此行的意义。我宁肯死去,也不愿看见你们的城池变为灰烬和废墟。”于是他用他的王杖将他们都赶出厅堂。

后来他转身向着他的儿子们。“你们这些懦夫呀!懒汉呀!”他叫骂着,“但愿你们代替赫克托耳死去!所有最优秀最英勇的人都已牺牲。剩下来的都是渣滓———流氓、骗子和歌舞作乐的人。现在即刻为我预备骡车,将这些东西装在篮子里,使我可以上路。”他的儿子们吓了一跳,因为父亲发怒,觉得很惶恐。他们为他套上骡车,并将礼品都载到车上。然后他们将喂养得很好的毛色光滑的马匹套上普里阿摩斯自己的车子,并召来使者和他一起出发。赫卡柏怀着沉重的心情将预备举行灌礼的金杯交给国王。一个奴隶将盆和水罐携来,国王就在净水里洗濯双手,然后端着金杯,站立在朝堂当中,灌酒于地并高声向宙斯祈祷。

“万王之父宙斯,伊得山的统治者呀!”他祈求着,“愿你使珀琉斯的儿子怜悯我而且照顾我。请你现出预兆,让一只鸟在我的右边飞过,使我毫不畏惧地去到阿耳戈斯人的船舰。”他的话刚刚说完,就有一只黝黑羽翼的大鹰展翅从右边飞过特洛亚城头。特洛亚人看到这吉兆都大声欢呼,这老人也怀着确信乘上他的车子。在他的面前是一辆载得满满的四轮骡车,由使者伊代俄斯赶着。当普里阿摩斯用马鞭轻轻鞭打马背,马匹开始前进时,特洛亚人都追随在他的后面含泪送别,就好像送他去死一样。

当普里阿摩斯来到城外并经过古代国王伊罗斯的大坟,他们停息一会让马匹和骡子在河边饮水。这时正是黄昏,暮色笼罩原野。伊代俄斯看见一个人站在近处,就警告普里阿摩斯。“看哪,主人,”他说,“我们必须小心。看看那个站在那里的人。我疑心他正等待着杀死我们。我们没有武器,而我们两个都是老人。让我们或者转身逃回城去,或者跪下去请求他饶恕罢。”国王恐怖得发抖,头发都竖了起来。现在来人走近了;那不是敌人,而是赫耳墨斯,宙斯的使者,是给人们带来援助的神祇,万神之父常派他护送那些纯良的人。普里阿摩斯不认识他,但这神祇却和他握手,并对他说:

“你在黑夜中驱策着马匹和骡子到何处去呢?你不怕凶暴的阿耳戈斯人么?

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看见你在夜静更深驮着这多的珍品,那不是很危险的事

么?但你千万不要以为我要杀害你!正相反,我是来保护你的。特别是因为你非常像我自己的慈爱的父亲。只是请告诉我,你是想带着这些珍品逃到异地去么?

或者你想离开特洛亚城,由于它已失去它的最勇敢的保卫者赫克托耳———那位阿

耳戈斯人难与匹敌的英雄?”

普里阿摩斯松了一口气回答他说:“现在我知道神祇一定在保护我,因为他使我有这么一个贤明而温和的同伴,这个同伴表示很同情我的儿子的死。告诉我你是谁,你的父母叫什么。”

“波吕克托耳是我的父亲,”赫耳墨斯回答,“而我便是他七个儿子中的最小的一个,是一个密耳弥多涅斯人,阿喀琉斯的朋友。所以我能够看见你的儿子怎样将阿耳戈斯人逐退到船舰,当时我们站立在愤怒的国王身边,并远远地惊叹着赫克托耳的勇敢。”

“如果你是可怕的阿喀琉斯的朋友,”普里阿摩斯满心焦虑地说,“那末请告诉我,我儿子的尸体是否还在船舰附近,或者已被珀琉斯的儿子宰割成小片喂给狗吃了呢?”

“并没有,”赫耳墨斯说,“赫克托耳仍然躺在阿喀琉斯的帐篷里。即使尸体已经暴露了十二天,并且阿喀琉斯每天早晨拖曳他围绕他的亡友的坟墓驰驱三匝,他的肉体仍然没有损坏。你看见它会吃惊的,因为这尸体仍然神采奕奕如同活着一样。所有的创口都已愈合,身上没有一丝的血迹。即使在他死后,神祇也仍然爱护他和看顾他。”

普里阿摩斯很高兴地从车上取出他的无价的金杯。“收下这个,”他说,“请你保护我并引我去见你的国王。”赫耳墨斯拒绝接受金杯,就好像没有得到阿喀琉斯的同意不敢接受一样。只是他也上了车子,坐在国王的身边,并为他执辔挥鞭,不久就来到壕沟和围墙那里。看守兵正在晚餐,但神祇用手一指,他们立即沉沉入睡。他的手指轻触着营门,门栓就自动推开。因此普里阿摩斯很安全地飞快地来到阿喀琉斯的屋子。

那是高大的建筑,四周用梁木筑成,顶上则用芦苇遮盖着。周围有宽阔的广场,场外并有严密的寨栅保护着。只有一个松树的门闩闩着大门,但是它那样笨重,需要三个强大的汉子才能将它启闭。除阿喀琉斯以外没有人可以单独一人动它。但赫耳墨斯却毫不费力地将门推开,劝年老的国王抱着阿喀琉斯的双膝并指

名他的父母向他哀求。说完他就显露自己的神祇身份而去。现在普里阿摩斯下了车,将马匹和骡子交给伊代俄斯,自己一直走进阿喀琉斯的屋子。他看见阿喀琉斯离开他的同伴们独自一人坐在一处。他正在作晚餐后的休息。餐桌仍然放在他的面前,只有奥托墨冬和阿尔喀摩斯两人在他的身边。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普里阿摩斯进来。他急跑到阿喀琉斯面前,抱着他的双膝,亲吻他的双手(那双残酷地杀死了他多少个儿子的双手啊),并注视着他的脸。珀琉斯的儿子和他的朋友们惊奇地看着他。于是年老的国王开始哀求。“神圣的阿喀琉斯哟!”他说,“想想你的和我一样苍老的父亲吧。也许邻国的战争正在威胁他,使他恐怖无助,如同我现在一样。但日日夜夜他仍然盼望着能够重新看见他的儿子。而我,当阿耳戈斯人来到我们的海岸时,我有五十个儿子,其中十九个是同一个妻子所生的,后来他们大部分陆续战死,现在你又杀死了那个唯一可以保卫我的城池和人民的儿子。就是为此我到你们的船舰来。我带着无价的珍宝要向你赎回赫克托耳的尸体。珀琉斯的儿子哟,请敬畏神祇,并想起你年老的父亲,可怜我吧!我比你的父亲更可怜,因为我遭受了人所难堪的痛苦,现在且吻着曾经杀死我许多儿子的血污的手!”他这么说,并激起阿喀琉斯对于老父的怀念和忧心。他温和地松开这老人抚抱着他的双膝的两手;这时普里阿摩斯又俯伏在他的脚下,为赫克托耳哀泣着,阿喀琉斯也为他的老父和他的朋友下泪。整个屋子充满了悲恸。

最后珀琉斯的儿子从座位上起身,将伏在地下的老人扶起,对他的雪白的须发十分同情。他对他说:“你遭受的苦痛已不少,现在又哪里来的胆量敢独自一人来到阿耳戈斯人的船舰,并会见杀死了你这么多儿子的仇人呢?你必然有一颗铁石一样的心!来,请坐下,让我们将悲痛平息,虽然它啃啮着我们的灵魂。这是神祇们为人类所规定的命运,而他们却优游自在。在宙斯的大门外有两只坛子。

其一盛着灾祸,其一装着幸福。那些他从两个坛子里各赐给一些的人,常常忧喜交集,但是那些宙斯仅给予苦恼的人,任凭他走遍大地,到处都是忧愁攻心。对于珀琉斯,神祇给予的赠礼固然是稀有的,富裕而有权威,甚至还有一个女神做他的妻子。但他也一样地得到一份悲惨的命运,因他的独生儿子命定得早死,不能奉养他的晚年。现在我在这里,远离家乡,在特洛亚的城门外作战,使你这年老的人和你的人民都感受悲痛。你也是全世界著名的人,使你和你的家族及众多

的儿子们都很幸福,但现在俄林波斯圣山的神祇们使战争和毁灭降临到了你们的城池。咬牙忍着你的不幸不要再悲哀吧,因为悲哀的岁月并不能使你的光荣的儿子活回来。”

普里阿摩斯回答:“宙斯的骄子哟,当赫克托耳的尸体还暴露在你的屋子里,我不忍心坐下。请你让我立即赎回尸体,因为我急于要看见他!收下我献给你的这丰富的赎金,饶恕我,并回到你的故乡去吧。”

阿喀琉斯听到他的话紧皱着眉头。他说:“老人,别强迫我。我自愿将赫克托耳的尸体归还你,因我的母亲已将宙斯的命令告诉我。此外,我也知道必定是有一个神祇指引你到我的船舰来的。因为一个凡人,无论他如何地年富力强,也不能通过看守兵并将我的门闩推开。但是请不要再使我烦恼,否则我会不听宙斯的命令,也不饶恕你,无论你怎样哀求。”

普里阿摩斯战栗着不敢再说话。阿喀琉斯如同一只狮子一样从屋子里跳出来,他的战士们跟在他的后面。他们卸下骡子,并让使者进屋。然后他们将骡车上的礼物搬走,只留下一件紧身服和两件披风,以便赫克托耳的尸体有着适宜的遮盖。在这之后,阿喀琉斯命令将尸体洗涤,涂抹香膏,穿上衣服,并放置在尸床上。当他的同伴们将尸体拾到骡车上时,他叫唤着他的朋友的名字说道:“帕特洛克罗斯呀,如果你在阴间地府听说我将赫克托耳的尸体归还了他的父亲,请不要发怒罢。他带来的赎金并不菲薄,而这也有你的一份的。”

他又进到屋子里,坐在普里阿摩斯的对面,并对他说:“你的儿子如你所希望,可以赎回。我们已将他收拾停当,一待天明你就可以看见他并将他带走。现在让我们进晚餐吧。你要悲悼你的儿子,在你回到特洛亚城后自有充足的时间,而他的确也值得你的悲恸。”这英雄一面说,一面就从座位上起立,出外屠宰一只羔羊。他的朋友们将它切割成片,用叉子挑着烧烤。然后他们坐下来饮宴。奥托墨冬从一只精致的篮子里取出面包分给各人,阿喀琉斯则分配烤肉,大家都吃得又醉又饱。普里阿摩斯惊奇地望着他的主人,因为他美丽而强健如同神灵一样。

同时阿喀琉斯看到普里阿摩斯相貌堂堂,听着他的智慧的谈吐,也暗暗惊诧。当饮宴毕,普里阿摩斯说:“高贵的阿喀琉斯,现在请给我指定一张床榻,我想睡觉休息。自从我的儿子死后,我还没有合过眼,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饮酒食肉。”

阿喀琉斯即刻吩咐侍女们预备一只床榻,铺上紫色的垫席和柔软的衾被。使

者也另有一铺。阿喀琉斯说:“现在请睡眠罢,老人。因为如果你睡得很晚,经常来我这里集议的王子们可能看见你在黑夜中徘徊,并报告阿伽门农。他就会追问我凭什么权力将赫克托耳的尸体随意处置。只是现在请再告诉我一件事,你的儿子的丧葬需要多少日子?我所以问你,因为在这期间我将不让我的战士们向你的城池进攻。”

“如果你许可我以全礼安葬我的儿子,”普里阿摩斯回答,“那末请给我十一天的期限罢。你知道我们居住在城里,我们得到很远的山里去砍伐火葬用的木材。

因此我们的准备得用九天。第十天我们安葬,并举行殡葬的宴会;第十一天为死者建筑墓茔。到第十二天,如果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就可以重新作战了。”

“就像你所说的办吧,”阿喀琉斯回答,“在你所要求的限期内,我将禁止我的战士们向你进攻。”说着就伸手拉住老人的右手,使他不再害怕。然后普里阿摩斯睡了,阿喀琉斯睡在里屋。

大家都睡熟了。赫耳墨斯心里想着要怎样才能引导这老人回去而不被人看见。

最后他走到普里阿摩斯的床边,对他说:“老人,你在敌人的屋子里未免睡得太安然自在了一点吧?他们饶恕了你,那是真的。他们取去你的丰富的赠礼,让你赎回你的儿子的尸体。但如果阿伽门农和别的阿耳戈斯人知道了,他们会扣留你,并向你那些居住在城里的儿子们索取三倍以上的赎金。”老人惊怖得坐起来,并唤醒使者。赫耳墨斯亲自套上骡子和马匹,并与普里阿摩斯同乘一车。伊代俄斯则赶着运载死尸的骡车。他们悄悄地从敌人的营地驰过,不久就离开他们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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