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安的时候,苏武已经从长安令的官差那里得知五哥被通缉,他随即明白事情发展远比料想的严重。
为了防止可能的追兵,他一路向南,片刻不敢耽误。
天下虽大,安身之处何寻?
可苏武现在管不了这些。
一出长安,他便把多余的药酒换了些钱财,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离长安越远越好,趁着通缉令还没下达大汉所有的疆域之前安顿下来,然后再带着李陵遍寻名医。
终于走到了上雒县,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们就算是离开了京兆尹。
沿着武关道(商於古道的汉代称呼,是长安连同三晋与楚地的重要道路。和函谷路一同成为秦汉时期的主要官道,函谷路主要是东出,武关道主要是南下)再行六百里,便到了河南郡,也就是自己求学鬼谷的云梦山一带。
穿梭在秦岭南侧的丹水河谷,商山起伏就在眼前。
车马劳顿,苏武实在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他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打开李陵所在的木桶,想看看李陵的伤势如何。
木桶打开,李陵终于能呼吸新鲜的空气,见一眼明媚的阳关。
他眯着眼,对满脸写着担心二字的苏武说道:“苏兄,昨天酒没喝够,你就想出这种办法灌我酒呀,等以后我好了,今天的酒我悉数奉还。”
看见李陵还能开玩笑,苏武一路上的紧张瞬间化为乌有,他说道:“我倒是盼着那一天呢。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一路上喝着酒,好不快活。咱们这是打算去哪?”
“先去云梦山吧,也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个神仙救你一命。”
“也好,我正想看看你们修行的地方,到时候也拜鬼谷为师,以后回长安还能炫耀。”
“恐怕你要失望了,鬼谷自祖上开宗创派以来,将门只收过庞涓孙膑俩人。”
“为什么?”
“祖师鬼谷子教授纵横之术,本来有谋武两门,可一山尚不容二虎,天下之大,也容不下两位盖世神将。”
“兵戈相见,兄弟相残,庞涓害孙膑成了废人,孙膑又逼庞涓自刎,祖师太过心伤,便立下组训,不再传授兵法。至此……”
“别跟我废话,我可是飞将军李广的长孙,我拜鬼谷为师,那是你们鬼谷的荣幸。他要是敢不同意,我分分钟灭了你们鬼谷。”
“就你这样?也就是钻在长安狐假虎威,拜师还这么嚣张。”
“没办法,我李陵嚣张惯了,昨晚那个匈奴人,那可是武学宗师境,老子不还一样的嚣张。”
“嚣张爽一时,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吃一堑长一智呀!”
“没办法,骨子里带的,等我伤好了,我要把公孙通那只老狐狸杀了才解恨。”
从昨晚到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李陵知道大家都在担心自己。
看着苏武惆怅的眼神,李陵不得不转移话题。
“你们鬼谷文武斗分纵横,你是哪派的?”
“我属连横。”
“那合纵又是谁?”
“我师兄张骞。”
“张骞是你师兄?怪不得圣上派他出使西域呢?那为什么没人知道他也是鬼谷门人呢?”
“他长我许多岁,下山的时候,师傅吩咐过他,不许他以鬼谷门人自居,等到连横宗的人也师成下山之后,才能示人。”
“这又是为何?”
“合纵连横本是相互敌对的宗派学说,缺一便不是鬼谷,师傅他老人家是要我和师兄争一个高下,所以才不让师兄提前暴露身份。”
“明白了,你们鬼谷还真是事多?”
“嫌事多?那好,继续喝你的酒,我赶我的路。”说着苏武便动手要盖上木桶。
“别,别,我喝不了了。”
苏武没理李陵胡扯,直到盖好,里面传出闷闷的声音,“苏武,你等着。”
苏武摘下水袋,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
看着天色已晚,知晓山路危险,只能在商山下找个地方住上一宿。
伸了伸腰,架起马车,继续前行。
李陵在酒桶里没法入睡,从昨天聚贤楼的风闻言事开始到现在,所有事情来的太快,都容不得自己去想,更别说做出选择了。
公孙通为什么要杀苏武?
很显然公孙通刚到聚贤楼的时候,他还不认识苏武,所以那时就谈不到杀。
公孙通起杀心,大概就源于他在言战中输给了苏武的时候。
难道是为了寻仇?
不可能,虽然看上去公孙通输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在放水。
可那只老狐狸为什么还是要杀苏武呢?
难道是因为苏武是鬼谷门人?
有这可能,但是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不管怎样,公孙通杀苏武绝不是脑袋一热的昏招,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背后肯定还蕴藏着巨大的阴谋。
现在,苏武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可是,公孙通会就此停手吗?
应该不会。
那么事情会严重到什么地步?
匈奴人死了,使团方面肯定要死查到底。
如果真的查到了自己,那么爷爷他们会不会受到牵累?
想到这里,李陵心急火燎。
他要赶快养好身上的伤,赶回长安才行。
纵有天大的窟窿,自己弄破的,自己得补上去才行。
没过多久,苏武驾车便走到商山脚下,此时太阳已经西落山坳。
苏武只能在山下找了一处向山体向内凹陷的宽阔地,整顿好车马。
山下风急刺骨,所以他没给李陵解开木桶。
如果李陵要是睡着,那就让他安心的睡吧。
在凛骨的冰酒里面,虽然李陵什么都没说,但是自己也能体会到那种痛苦。
苏武刚安置好,就听见李陵喊道:“怎么不走了?”
“天色已暗,路途凶险,咱们在这里歇上一宿,明早启程。”
“那还不解开盖子,闷死我了。”
“山风太大,你身体孱弱,不能经风呀!”
“哎”,过了一会,桶里又传出李陵的声音:“也不知道长安那边怎么样了。”
看来李陵并不知道五哥正在被通缉,恐怕现在已经是凶多吉少。
苏武并没有告诉李陵这些,他说道:“长安那边有五哥和霍光,李丞相也会全力善后,放心吧,咱们没准过两天就回去了。”
“哦,等我好了,我得好好练剑,真不行,平常在长安城一个打十几个,没想到,遇到高手,让人家骑着打。”
“是呀,是挺丢老将军的脸。”
苏武在附近找了一些枯树枝,聚在一起,燃起火来。
苏武从没想到,人生中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在绝望中,一团篝火能将冰冷的内心烤的舒舒服服。
苏武正要说什么,忽然他听到远处声响,不道是人是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