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之中,竟至傍晚,其中上官桀已是不胜酒力,霍光只能用自己的马车送他回去。
随后,董仲舒也要回家照看老母,他从聚贤楼拿了一些饭菜,这是掌柜特许的。
大汉朝元光元年时,皇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察录为用,而且董仲舒的学识也让他在聚贤楼有了无人可替的角色。
所以,董仲舒拿些饭菜给家中老母,不仅被特许,更是让掌柜刮目相看。
董仲舒离开后,聚贤楼的客人也就只剩下李陵和苏武,李陵嗜酒,没想到苏武毫不落下风。
虽然这天聚贤楼的生意远比不上平日,更别说每月一次的风闻言事日,但掌柜也只能好生招待,得罪了李陵,聚贤楼便少了一位金主,不,而是少了几位大金主。
直到宵禁,掌柜不得不让俩人离开,李陵和苏武这才不慌不忙的扶携着离开。
俩人前脚一走,掌柜赶忙吩咐伙计关好门窗,现在满城都是巡逻卫兵,万一被宿卫郎官找上门来,可惹不起,毕竟“犯夜”可是杀头的罪过。
至于宵禁时间放李陵和苏武上街,掌柜可管不了,也不愿去管。
他爷爷是飞将李广,他二爷爷李蔡,那是当今丞相,这小子也是长安有名的混世魔王,估计宵禁时候上街也是常事,宿卫郎官一般也不会难为他。
宵禁之后的长安夜仿佛时间禁止一般,月圆之夜,月光照耀下的长安城,犹如一幅画卷,美极了。
俩人相扶着摸着街边房子的墙,勉强前行。酒劲上来,他们说话都是敞着嗓子,生怕对方听不到,声音也伴着呼啸寒风悠扬而去,喧至远方。
“嗝……,苏兄,你知道不?你今天救了我李陵一命,这是再造之恩呀。”
苏武说:“哪有你说的那么悬,不就是替你圆场嘛!你爷爷,不,是飞将军,那是大汉的军魂,军魂受辱,我实在不能袖手旁观。”
李陵说:“苏兄,你是从文之人,不知道也正常,我来告诉你,侠客有侠意,将者有将心。
这个侠意和将心就是一种圣洁的东西,就好像是一种信仰或者什么的,越是纯洁,再往后的武道和兵道的境界也会越高,以至于化为天境。
可一旦玷污,心境就会消损,小则会一生停留在原来的境界,大则境界一落千丈,类与常人,只有极少数人会因各种机缘而重拾心境,直达化臻境界。”
苏武说:“李兄,真的假的,这么玄乎。”
李陵说:“我还骗你不成,一个百战百胜、当世无双的将军,一旦打了一次败仗,将心就会消损一分,那么接下来他打败仗的可能性就会提升十倍。
如果不小心被俘,将心甚至可能耗尽,那么之后他就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将军,再也无法回到原来战无不胜的境界。
我爷爷以前逢战必胜,可有一次不小心被匈奴人俘虏了,即便是他靠着勇武逃了回来,还得到皇帝的嘉奖。
可是被俘对他心境造成的破坏,让他一生都无法回到过去的巅峰,否则我爷爷的功业可能比肩大将军卫青。”
苏武说:“昂,原来是这样,难怪李老将军在文帝的时候就天下闻名,可多少年来却始终不能更进一步。今天那个公孙通是不是刻意扰乱你的心境?”
李陵说:“我不确定,可他应该知道将心最怕受辱,当他说完那番诋毁我爷爷的话后,就是要扰乱我毕生的信念,当时我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将心在消散。”
苏武惊讶的说道:“那只老狐狸,真是满肚子的坏水。”
李陵说:“是呀,我觉得他今天来聚贤楼绝不仅仅是为了捣乱的。他每个行为背后都有不可捉摸的动机。”
苏武说:“李兄说的极是,现在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甚至觉得他最后认输可能都是刻意的,否则他使上全力,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俩人说到这里,猛的一下,酒劲全消,如果正如他俩想的那样,公孙通不会只是为了捣乱而去聚贤楼,那么他背后肯定还有更为可怕的阴谋,可这阴谋又是什么?
正在他俩后背发凉之际,忽然背后远处传来一声:“站住!”
俩人不约而同的转向后方,看见不远处街道转角有一行人,手持火把,正齐步跑来。
“不许动,干什么的?”为首之人喊道。
苏武吓得不浅,他这辈子第一次碰见军人盘问自己,而且这是长安城的宿卫郎官,拥有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
李陵用手放在眉梢,想要挡住火光来看清这队来人。
等那队人走近后,为首之人示意随从不必紧张,他对李陵说道:“原来是少卿呀,又喝成这样了。”
李陵嘻哈着脸说道:“五哥,今天当班呢?”
为首之人说:“废话,要是别人当班,早把你抓了。”
李陵“嗝”了一声,晃晃悠悠的说:“这让五哥说的,我一提你五哥名号,谁敢抓我呀!”
为首之人说:“少卿,我跟你说,这段时间悠着点,最近张汤做了廷尉,成了圣上眼前的红人,这人六亲不认,要是犯在他手里,谁也救不了你。”
李陵说:“这个我知道,五哥,今天我结交了一个朋友,苏武,风闻言事夺魁的人,还把那匈奴使臣给当众数落了一番,这不,英雄惜英雄,多喝了一点,以后我保证不给五哥惹事。”
为首之人看了看苏武,满脸惊讶地问道:“你就是今天在聚贤楼杀尽匈奴威风的鬼谷传人苏武?”
苏武回道:“在下正是苏武。见过将军。”
为首之人说道:“那个公孙通在匈奴可是大有来头,你今天折煞了他的气焰,扬了我大汉国威,你不知道,只有半日,坊间早传疯了,说你是鬼谷在世,近为天人。”
苏武说道:“将军过奖,今天我只是见不惯那人嚣张至极,我乃鬼谷门派不见经传的一个弟子,不敢和祖师相提。”
李陵接着苏武的话说道:“五哥,这样吧,今天我们喝了不少,改天我请你喝两樽。”
为首之人说:“带上苏武,到时候我也好好见识一下国士无双。这样吧,我派人送你俩回去,你看这黑灯瞎火的,万一碰到其他巡街的人,惹麻烦。”
李陵说:“不用,不用,我们没事。”
苏武说:“谢过将军,前方不远就是我家住处,今晚我们就在我家,不会生事的。”
为首之人说:“那好,你俩注意点,我要去其他地方巡视了。”
于是,那位李陵口中的五哥便带着随众沿着巡街的路线离开了。
宿卫郎官走后,苏武调戏李陵道:“你这面子够大呀,不愧是长安三兽,连宿卫郎官都懒得管你。”
李陵惊讶的说道:“什么,你叫我长安三兽?你不是糊涂了吧,我可是长安三杰。”
苏武说:“对,对,对,长安三杰。”
李陵又说道:“这位五哥叫聂许,以前是我叔李敢的部下,他家兄弟五人,四个哥哥战死沙场,五哥也是逢战必先,有几次都是被人从死人堆拽出来的。
他呀,现在身上没有一处好肉。我叔叔不忍他这颗家里的独苗再没了,便托霍光哥哥把他调到长安做了宿卫郎官。”
苏武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一门忠烈呀。”
李陵也沉重的说:“是呀,我叔叔让我和他好生交往,说他是忠义之士,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另一边,巡街卫队中有人问,“五哥,犯夜的人,你从来都是砍头了事,那人究竟是谁呀,能让五哥手下留情?”
为首之人说道:“飞将李广的长孙,叫李陵,将来也是咱们大汉军中的一条汉子。”
那人问:“咱们以前砍过的脑袋,俸禄百石的都好几个了,还怕他李广?我听说李广回长安,都不敢夜行,这李陵,难道比他爷爷面子都大?”
为首之人说道:“你一个新来的,懂个屁!虽说咱们宿卫郎官也都是家里有门路的人,还掌握着夜里的生杀大权,可有些人你是动不了的。
李广不犯夜不是他不敢,是不想惹麻烦。要是动了李广,你就别打算在军中谋差了,大汉几百万士卒一口一口唾沫,就能把你和你的后台全淹死。”
为首之人只是吓唬了那人一下,没有告诉他自己和李家的关系,毕竟有时候交情远比不上威慑的作用。